在正確與善意之間_風聞

中國大媽又招罵了。

起因是卧鋪車廂裏兩個下鋪的年輕人掛上了簾子，大媽直接拍視頻吐槽説“年輕人掛簾子，讓70歲的老年人沒地方坐”。

大媽沒想到的是，評論一邊倒——“人家自己花錢買的下鋪，憑什麼讓你坐。”

簾子裏是安靜且正當的年輕人，簾子外是聒噪且道德綁架的老年人。

現在很多老年人喜歡倚老賣老，各種道德綁架年輕人，搶佔公共資源，不分場合，沒有邊界，還動不動拍視頻“教育”年輕人，搞得大家都怕了，看到老年人都想躲着點

我一開始也沒覺得這事有多需要討論，直到我跟兒子聊了一下。

我問兒子：你覺得下鋪的人掛簾子有問題嗎？

他説：“沒問題。”

然後他又説：“我只覺得掛簾子合理，但沒覺得掛簾子很好。”

我問：“為什麼？”

他説：“對視頻裏這種老人，我覺得簾子很解氣。但如果是一個講道理的、客客氣氣的、而且真需要坐一下的老人，我會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因為上鋪下來的人可能真的沒地方坐。”

我又問：“那‘合理’和‘好’的差別是什麼？”

他想了幾秒鐘，然後是這麼説的：

“他們一開始拉簾子肯定有原因的，一是為了保護隱私，不被打擾；二是因為有不少上鋪中鋪的人沒有邊界感，下來就隨意往下鋪坐，為了杜絕這種人乾脆拉上簾子，省得多説。”

我説：“是的，這些是他們拉簾子的理由，很正當。”

他又説：“但是在卧鋪車廂這樣的狹小空間裏，座椅也不夠，你在下鋪很難做到絕對清淨，獨善其身。其實下鋪靠走廊一側是可以給別人坐一下的，只要別躺我牀上就行。但是簾子從頭到尾這麼一拉，隱私是保護好了，可是這個簾子上就等於兩個告示，一：我拒絕溝通。二：我不願意為你們提供任何方便……這其實不是我的本意，我拉簾子的本意只是想自己清靜，沒有想變得這麼刻薄……”

我覺得他説得對。

我又問他：“那你覺得如果你買了下鋪，願意讓別人坐嗎？”

他想了一會，説：“其實沒有人真的願意，但是列車那個環境下有時候我會看情況，不會一刀切，比如白天可以讓人在牀尾坐一會，但不能影響到我。”

“那你覺得有什麼解決的方法嗎？”我問他。

“這應該是火車管理者該想的問題吧，火車上可以增加座椅嗎？”

我説：“如果火車沒辦法增加座椅呢？”

“可以直接給下鋪裝上可調節的掛簾，白天掛簾可以往裏縮一下，給自己圍出獨立空間，也能稍微留一小塊給需要的人暫時坐一下，人家也不會一直坐，所以，這不會太打擾我的隱私，反而設定了邊界。”

我又覺得他説得對。

最後我又問他：“下鋪的票價是最高的，就是因為這個牀鋪的便利性，你要是讓別人坐了，會不會等於是在掠奪自己的一部分權益？”

他又想了一下，問我：“那麼靠窗的兩個小凳子，下鋪的人可以坐嗎？”

我説可以。

他説：“那是不是也因為下鋪最貴，所以小凳子使用權也要下鋪優先？應該不是吧。其實本來就是公共場合，而且資源不夠分，哪有那麼多完全不可商量的權益啊。比起完全守住權益分毫不讓，我更希望有個不吵架不找麻煩的旅程。”

我再一次覺得他説得對。

死守“權益”、完全不讓渡一點利益、也拒絕溝通的話，意味着自己也有可能同時喪失另一些權益，而且誰能保證你永遠買得到下鋪。

如果下鋪的人擁有下鋪絕對的權益，那麼列車上就應該提供足夠的座椅給中上鋪，一個問題疊加一個問題，最後衝突爆發了。

這一切的鍋，簾子不想背。

以前大多數人享受中國人情社會紅利，但是現在沒分寸的人多了，“守護權益”的人也就多了，年輕人整頓卧鋪，替很多老實人出了口氣，一味退讓反而顯得“聖母”。

我也突然意識到一點，很多支持掛簾子並且惡狠狠表示“以後我也掛”的網友，其實是預設了他會遇到視頻裏這樣的綁架式老人。

可是，社會上老實巴交的、不願給別人添亂的、不爭不搶的、也不好意思開口提要求的老人還是多啊！

所以可不可以是——遇到好人我願意行個方便，遇到壞人我也不會客氣。

很久之前聽過一個故事，説在“正確”和“善良”之間做選擇，後者是更難也是更了不起的。

尤其是在知道了這個社會上有那麼一些人不講武德、倚老賣老、道德綁架之後，我們還能選擇對大部分人保持善意，這是更難的。

現在我發現這件事不能簡單評判誰對誰錯，單就視頻裏的情況來説，癥結也許在於：拒絕溝通的年輕人vs強行道德綁架的老年人之間的對立。

我們不偏袒那些喜歡道德綁架的老人，我們也不指責那些隱私意識強的年輕人，但真的就沒有一個不激化矛盾而是解決問題的方式嗎。

現在好多矛盾一出現，恨不得眾人拾柴、讓火更旺。

比如飛機上火車上抱怨嬰兒哭鬧的人越來越多，而且還指責“父母不會管孩子”。

好多人也確實太喜歡用“我的權益”或“我付了錢”來體現自己的正義，烘托自己的委屈，但事實上，社會是很複雜的，人也是，不是你設置一個程序，付了相應費用，全世界就一定會如你所願。

羣居動物是需要相互包容和磨合的。

我認識的帶孩子的朋友説自己現在都不敢坐高鐵，怕孩子一哭就會被曝光，説自己不會教育，孩子才9個月，如果“買票即正義”，她説寧願給孩子買斷前後三排的票，免得被人嫌棄。

熊孩子又是另一個維度，但就像不能因為有的老人壞，就一律採取對老人沒有善意的行為一樣，也不能因為有一些熊孩子和熊家長存在，就不給所有帶孩子的父母保留善意。

維護個人權益的正確與維護社會的善意之間，不是非要二選一的，是可以並存的。

有一些善意是約定俗成的，比如地鐵和公交車讓座。以前讓座挺正常的，後來被一些老人道德綁架，強迫別人讓座，結果形成了對立，現在“不讓是本分”成了約定俗成的主流認識。

我們是不是有了這種“本分”之後，再也不需要有“情分”了呢？我覺得不是，我們反而應該鼓勵“情分”，同時才有理由痛打“道德綁架”。

因為我們追求雙向的善意。

我們理性批判那些綁架，同樣理性呼籲情分。

而且我覺得羣眾應該抱團去想這個現狀能不能得以改善，而不是想如何激化對立。

首先我覺得在卧鋪掛簾這件事上，12306明顯甩鍋。

明明是車廂設施和服務理念已經跟不上時代，能坐的空間明顯不夠，卻絕口不提改進，只輕描淡寫説了句“我們沒有禁止掛簾子”。

意思不就是“你們掛唄，你們吵唄，你們矛盾激化去唄……”

社會上有很多人不禮貌，不識相，那是他個人問題，但從公共服務和公序良俗上我們應該有所作為，有所改善，而不是讓老實人吃虧，讓壞人鬧事，然後“我吃瓜，你們隨意”。

在過去那種“其樂融融大家樂”的年代背景下，人多、嘈雜都沒事。現在不一樣了，年輕人走向自我了，需求變了，老人的話語權也複雜了，那麼公共服務就應該優化。

只不過呢，改變的代價肯定是有的，比如可能“漲價”。

所以今天很“剛”的人們以後遇到一些“漲價”啥的也別吐槽，因為這都是“不可調和的矛盾”導致的改革。人類大多內部矛盾最後讓外部撿了便宜，所以，每一個“簾子”背後可能就藏着某種成本提升的新構思，最後誰真的笑得出來？還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