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神經內科,擠滿了裸辭當護工的90後_風聞
视觉志-视觉志官方账号-你陪着我的时候,我没羡慕过任何人22分钟前
作者 | 小喬
來源 | 視覺志
在35歲職場困境的大環境下,90後女孩Amy卻裸辭掉了穩定的工作,只因目前她遇到了一個更大的困境——母親因為腦梗住院,需要24小時看護照料。
在此之前,她一直覺得自己仍然是個孩子,父母還是自己眼裏無所不能的大人。
但此時的她向四周看去,發現“幼稚”的90一代,早就被責任與壓力所包圍。而健康問題,無論是自己的還是家人的,早已將她困在其中。


90後,最怕父母生病
早上7點,在醫院陪牀的Amy就要起牀忙活。給母親擦洗、穿衣、餵飯、送藥。這一些都要快速完成,因為她需要在8點半準時推母親去醫院的科室做身體檢查和康復訓練。
一上午的訓練過後,是短暫的午飯時間。下午,是更多的檢查與訓練,配合着各種治療手法:儀器、按摩、針灸……一直持續到四點半左右結束。
但與身體上的折騰相比,更讓人難受的是母親的恢復情況,慢得讓人看不到希望。
從發病到住院,已經過去近3個月,母親的康復狀況並不是很好。
腦梗這個病就是這樣,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只能一點點熬。更何況大多數時候,母親還不願意積極配合治療。


圖源:IC photo
喂她吃藥,她含在嘴裏就是不咽;醫生讓她自己鍛鍊靠牆站立,她也不聽,更不會去鍛鍊了;幫她翻身,得兩個人合力才能弄動,因為她自己是一點力氣也不想用。
“現在她就像個小孩一樣,”Amy無奈地説道,“你一督促她,就和你賭氣,動不動就説自己不想好了”。
就在腦梗發作不久前,母親還在醫院檢查出了焦慮症,結果還沒幾天,人就突然倒下了。
想到母親發病那天的情形,Amy還是有點後怕。
那是過年期間,父母從河北老家來找在燕郊工作的Amy和妹妹團聚。
當時母親就有提到過自己最近總是覺得腦袋暈暈的,不太清醒,但具體是身體哪裏難受又説不出來。
當時Amy想到母親常年患有高血壓,去年夏天還因為暈倒住了一週的院,但整體來説並不嚴重,也就沒有想太多。不過慎重起見,她還是帶母親去醫院查了一下。


圖源:IC photo
不過,由於腦梗發病前是很難被查出來的,因此當時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反倒是查出了母親患有一定程度的焦慮症,就以為這些不舒服都是焦慮導致的軀體化症狀。
當天晚上,妹妹在單位值班,出租屋裏只有她和母親。母親突然説自己的腿有點麻,Amy就扶着她站起來走走,不一會兒,麻木緩解了,她就讓母親進屋早點躺下休息,自己則在客廳的沙發上躺着看電視。
半夜12點,母親從卧室走出來去了趟衞生間,回來就坐在沙發上,非鬧着説要吃藥。Amy拗不過她,只好把白天醫生開的藥拿給她吃了。
哪知道吃完藥的母親鬧得更厲害了。她一會兒擺弄起卧室門,打開又關上,鎖門又打開,一會兒對着鏡子彷彿不受控制地笑着。這一系列操作把Amy嚇得不輕,趕緊關上電視,陪母親躺在牀上,想讓她早點睡。
後半夜迷迷糊糊中,她感覺母親似乎並沒入睡,而是在牀上怔怔地坐着。在此之前,母親也一直飽受神經衰弱的困擾,經常失眠,因此Amy並未過多擔心。
然而第二天一早,母親整個人就説不了話也起不來牀了,整個身體軟得如同一灘泥一樣。
其實現在想想,當天夜裏母親一系列的舉動,應該就是腦梗的前兆,包括控制不住自己的軀體動作和表情,語言表達也出現了問題等等。只可惜當時的自己對這個病一無所知,錯過了最佳的溶栓時間(一般在發病的幾個小時之內),才導致如此嚴重的後果,Amy因此一直很自責。
由於母親年齡比較大,又錯過了最佳溶栓時機,並不適合手術,只能進行保守治療,慢慢康復,一般康復週期在3-6個月左右,但具體要看病人的情況。


圖源:IC photo
此時的母親左邊半個身子完全不能動,右邊能動一些,但是自己控制不了,因此生活起居所有事情都需要有人照顧。只靠父親一個人,顯然很難完成這些工作。思考再三,,Amy還是把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給辭掉了,專心照顧母親。
她始終心懷愧疚,想着如果那天晚上自己能早一點發現母親的不對勁,是不是情況會變得更好一些?
更重要的是,她覺得此時的母親比任何一個時刻都更加需要自己。
然而,直到自己開始親自照顧病人,才發現這件事的艱辛。
母親整個人白天沒有一點精神,除了做必要的檢查和治療,其餘時間都在睡覺,很少有清醒的時候。
但到了夜晚,她又會失眠,整宿不睡。整個人就是一個日夜顛倒的狀態,陪護的人就得陪着她日夜顛倒。
更要命的事,原本要強的母親變得極其任性、愛耍小孩子脾氣。
對所有事情都不配合,動不動就生氣罵人;就連穿衣、吃飯、舉手這種很簡單的小事都變得異常困難,得慢慢哄着她做。每當母親不聽話的時候,Amy簡直覺得自己的乳腺要被氣到結節了。
除此之外,記憶裏混亂、情緒表達失調……這些因腦梗帶來的症狀在親人身上體現,都會讓人覺得難過。
有一次,Amy的舅舅過來看望母親。那時候的她已經説不了話了,看見舅舅就只是一個勁兒地傻笑。
後來Amy偶然間想起這件事,就問母親:“媽,那天我舅舅來你為什麼看着他笑啊,你當時是不是並不是想笑,而是想哭?”
母親點了點頭。
不過,值得開心的是,在自己的照料下,母親的病情終於慢慢有起色了。剛入院的時候,她説不出來一句完整的話,沒辦法表達需求。現在終於可以聽懂並且跟自己對話了。
就在小視跟Amy通話的時候,還聽到了她和母親的對話:“媽,你這舉手(舉手進行康復訓練)是給誰舉呢?”
她回答道:“給我自己舉呢。”
這讓人不禁聯想到小時候,父母總愛問的那句:“你學習是給誰學呢?”
此刻,母親與女兒的身份彷彿顛倒了過來。
也許人每個人到了人生這樣一個階段,都會有這樣一種感受吧。

90後,照顧長輩的同時,自己也出問題了
從Ming開始記事起,自己就被呵護得無微不至。
甚至在她兩歲以前,家裏的大人都不允許她下地走路,是真的“放在手裏怕掉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這都是因為她的母親早年因家人的不幸罹難,變成了一個對死亡有着極度恐懼,對健康存在極度焦慮的人。
然而命運卻彷彿跟她開了個玩笑,在這樣一個對健康極其重視的家庭裏,人卻並不怎麼健康。
就在Ming8歲的時候,母親患上了“不死癌症”——類風濕性關節炎。


圖源:IC photo
她還記得那是冬天的一個早上,母親有一隻手突然不能動彈了,那也是她第一次自己去學校。
再後來,母親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不得不坐上輪椅,但她卻沒有因此卸下生活的重擔——因為當時三十幾歲的她,同樣要照顧Ming腦梗的姥姥和身體不好的姥爺。
在輪椅上做家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加上身體的僵硬變形,母親每天都要花費比常人多幾倍的時間,忍受別人難以想象的痛苦。
忙完一天下來,她常常累到崩潰。
但即便如此,當Ming提出找護工來做這些事的時候,母親卻堅決反對。
她是一個非常要強的人,在家裏大包大攬慣了,不放心把這些工作交給別人。不過也許更重要的是,她不願意承認自己的身體已經不能再做這些事了吧。
直到她的胳膊再也抬不起來,腳腫到穿不了襪子,手指變形到連筷子也拿不了了,她才終於妥協了,但在心態上卻又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在心理上極度依賴M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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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Ming的眼裏,母親是一個很倔強又擰巴的人,這種心態不但讓她的身體狀況更糟糕,還常常因為對自己身體判斷失誤而出現意外狀況。
每當發生狀況,Ming就得趕忙回來處理。
作為一名文字工作者,她平常最需要的就是能讓她專心寫稿的安靜環境。
但母親的情況就像是一把懸在她頭頂上的刀子,説不上什麼時候就會掉下來。她變得非常懼怕手機的鈴聲,生怕手機一響,又是母親那裏出了什麼問題,自己又要回去處理。
有一次,常年在外地工作的老公回家,Ming就想着趁着週末兩個人去上海迪士尼玩一下。在週末來臨之前,她瘋狂加班,終於搞定了手裏的工作,想着終於可以心無旁騖地去放鬆一下了,哪知自己前腳剛到上海,後腳母親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説自己不行了,讓她趕緊回去。
想着酒店、門票錢都已經花出去退不了了,她堅持讓老公留在上海,一個人去完成他們的計劃,自己則急匆匆地趕回北京。
結果到家以後發現母親並沒有大礙,只是因為樓上裝修吵得她心煩,睡不着覺,就覺得自己要不行了,當時的Ming真是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但生氣又有什麼辦法呢?
母親説什麼都不在家裏住了,非要住院。
本來這種情況,大夫是不收的,Ming説盡了好話,就差給人家跪下了,可算是硬把母親送進醫院住了一個星期。
等到時間,她去接母親的時候,發現她精神矍鑠,正在跟同病房的病友們唱着軍歌呢。
她驚奇地問醫生,到底給母親用了什麼藥,這麼神?結果醫生回答:“你母親什麼問題也沒有,但她不信,非要打針,就給她打了一週的葡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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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到這裏,Ming無奈地説道,“沒辦法,做兒女的,看母親這麼大歲數了,身體也不舒服,想幹嘛只能儘量滿足,你很難改變他們的想法,自己怎麼想的也就不重要了。”
不過,這種常年焦慮的生活還是影響到了Ming的身體。
前不久,她覺得身體不舒服,腹部經常隱隱作痛,還常常覺得燒心,吃得油膩一點就會腹瀉、胃部脹氣。
有一次疼得實在受不了,去醫院檢查,卻被告知自己的膽裏早已長滿了結石。
思考再三,她還是選擇了保守治療,每天吃藥、鍛鍊,希望能早點康復。對於疾病、健康的態度,她很難説沒有家庭的影響。
有時候,她其實也挺佩服母親的。
説她心態不好吧,又在某些方面很樂觀。
即便常年忍受類風濕發病的折磨,母親卻始終堅定地認為:自己下個月就好了,下個月就會重新站起來。
她永遠以一種抗爭的姿態活着,永遠覺得活着真好,永遠不放棄自己。
這或許是一個受到疾病折磨的人最需要的精神吧。

和兩個女孩聊天的時候,最顯著的感受就是贍養老人的壓力正逐漸走向90後——這個曾經被我們認為是年輕一代的羣體身上。
截至2023年,我國獨生子女人數已有近2億。而作為獨生子女佔比最大的羣體,90後面臨着更為嚴峻的養老問題。
曾有機構統計顯示如今青年人在養老問題上面臨最頭疼的問題:
1. 沒有時間和精力照顧老人(57.5%)
2. 與老人分處兩地,使不上力(54.8%)
3. 醫療資源匱乏,分配不均(46.8%)
隨着時間的推移,90後的家庭模式會逐漸變為“4-2-1”,指的是一個成年子女要同時照顧兩位父母和四位祖父母。
很明顯這種模式對獨生子女來説壓力是巨大的,尤其是與父母分隔兩地的子女們,很難有足夠的時間精力照顧老人,常常需要面臨對於事業和家庭的兩難取捨。
並且在照顧老人的過程中,也難免會發生一些家庭紛爭,因而使照顧者產生心理壓力和焦慮。那些已經犧牲職業發展迴歸家庭的人羣,還會面臨相應的經濟壓力。比如Amy也曾經也想過請位護工照顧母親,但諮詢過後發現一天300多元的費用,幾個月算下來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曾經有人在醫院裏拍到一段視頻:一位年輕男子,同時推着兩位輪椅上的老人去看病,看起來無助又辛酸。

與他溝通後得知,他的父母先後罹患腦梗塞和腦出血,兩人全都無法自理,生活起居離不開人貼身照顧。為此他只能放棄工作,帶着父母頻繁奔波與家裏和醫院之間,每天都面臨巨大的壓力。
他的情況,也正是很多年輕人面臨養老狀況的一個縮影。
在豆瓣小組“獨生子女父母養老交流組織”裏,聚集了9萬多名80、90後人羣。
小組內每天都有網友分享自己關於為父母養老問題,討論最多的話題就是在外地的獨生子女如何關注老人健康,父母患病後自己怎麼平衡家庭與職業等等,道出了這一羣體所面臨的共同困境。

尤其是對90後來説,在印象裏,自己好像還是那個被家庭呵護的小孩子,父母也好像還是正當年。
但其實在不知不覺中,自己也早已到了為人父母的年紀,早已過了體能巔峯;父母們更是不再像我們印象中那樣年輕,而是日漸衰老。
在這個過程中,由於壓力和焦慮,習慣性的熬夜,以及不健康的作息……健康問題也同樣困擾着90後自己。
Amy在醫院陪母親的時候,就發現同一個科室內,患有腦梗的年輕人也比想象中要多得多。
她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同樣因腦梗入院的90後男生,做了手術,每天康復,但是人到現在還是連話都説不了。
她覺得這很可怕, 很難不聯想到同齡的自己。
“不要再熬夜了!注意血壓問題、定期體檢,有不舒服的就馬上去看醫生。”這是經過這次事件之後,她發自內心的告誡,告誡別人的同時也在提醒自己。
Ming現在每天下班之後,都會練上60分鐘的八段錦,聽説這有利於緩解自己的病情。
至於“自己老了那天會怎樣”,她們都説不太敢想。
唯一知道的就是,工作上不想再捲了,不開心的事也不願再去想,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保持健康、保持積極樂觀的心態,這才是自己現在最需要的東西。
活在當下,至於未來的事就交給未來吧。


監製:視覺志
編輯:小 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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