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陽:《理論之後的寫作》與雜文案例_風聞
虎落平阳-38分钟前
【虎落平陽按語】華師大長江學者劉陽剛在上海三聯書店出版了一部“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的學術專著《理論之後的寫作》,洋洋灑灑數十萬字。劉教授説:“291頁至292頁以金先生的雜文《”生命的高度“之逆思考》為例,進行了學理分析。”昨晚收到贈書,翻開一看,果然!記得這篇千字文老夫當年是在學軍中學語文組辦公室花了午休的半個多小時寫出來的,刊登在《浙江工人日報》的副刊上,好像杭師大的《語文新圃》雜誌也刊登了。劉陽教授因為中學時得益於雜文閲讀,所以現在寫學術專著常常喜歡掇用雜文作案例,他的另一本學術專著《文學理論初階》第52—53頁,專門推出並論述了吳非與鄢烈山的雜文!
下面是劉陽教授的學理性分析文字——
能否換一種在寫作中創造話語效果的、能更有效廓清彼此界限(這也就在還原其受限性的意義上使之成為了承認與接受話語建構條件的事件)的方式,來更好地敍述形而上學到後形而上學的演進歷程呢?可以借一篇思想雜文的敍事為例。其由一則有趣的話題入筆:“老鼠掉入盛得半滿的米缸,由於貪婪,米盡底現,而其肥胖的四肢也已失去彈跳力,喪失了企及如是高度的能力,等待的只有死亡。”文章緊跟着給出對此的兩層犀利追詰:“既然米缸是用來盛米的,春華秋實週而復始,就會不斷充實,那補給的速度肯定遠大於老鼠鯨吞的節奏,‘生命的高度’在隨機升降,永不會到來。胡長清、成克傑之流鉅貪驚世,可佔年國民經濟總額九牛一毛而已,更不必説年復一年了。我們的綜合國力大得很呦,儘管尚有少數地區的少數非肉食者食不果腹衣不遮體,未能解決温飽問題。既然老鼠是一個貪婪的生命體,而貪婪又每每與狡猾聯姻,它能以鬍鬚測量洞口大小,仰卧抱蛋滑行……就不會弔死在一棵樹上,而會在祖父輩抑或一丘之貉幫前仆後繼中化悲痛為力量,領悟吃東家、走西家的道理,這口米缸撮一點,那口米缸撈一把……有中飽私囊之樂,無牢獄望高山之苦,‘生命的高度’將成為蒼白的詛咒語。如今貪贓枉法異地做官,反腐敗與腐敗並駕齊驅頗有一決雌雄的局面,大約印證了這一點。”
可以察覺到,文章運用敍事對準了形而上學的要穴:靜止片面,缺乏發展。所謂“生命的高度”的樂觀設定,想當然地排除了情境性、偶然性因素,把自身得以有效維持的合法性一廂情願寄託在不變的願景基礎上。它的虛幻性無法阻擋針對它的反撥力量——反形而上學的興起。反形而上學極為自然地沿循着形而上學思想的支柱——二元論的主客二元來展開:米缸補給速度始終大於老鼠鯨吞速度,所以“生命的高度”決不會迎來僵化、凝固的末日,身處其中的腐敗分子其實始終很安全,這充分顧及了客體的運動與變化;老鼠的貪婪與狡猾又決定了其決不至於坐以待斃,腐敗分子的腐敗表現,同樣充滿了為自保而精心發明的各種靈活策略,這又充分看到了主體的運動與變化。主客兩方面所同時存在的上述運動與變化,形象地揭穿了形而上學的底細,使之現了形。反形而上學之後往哪裏去?它是思想的終點嗎?必須展示在上述情況下從根本上有效制約老鼠、杜絕其腐敗的出路,那就應在承認主客體兩方因素都無時不刻處於運動與變化的前提下重新找到一種新的客觀性,這導致文章深刻的點睛一筆:“其實,‘生命的高度’僅觸及了一個問題的邊緣,並未橫刀立馬拷問靈魂:老鼠是如何在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生靈無法有緣甚至接近米缸的情況下,佔盡天時地利人和的?這種機遇是偶然之環境恩賜,還是必然之人為?從而於根本上加以杜絕。這才是問題的本質,解決的關鍵。”其所以為徹底解決之道,是因為較之起先的樂觀設定,這才觸及了真實。它把老鼠如實還原到了一個具體的、拒絕重複與雷同的情境中,在這個情境中老鼠的行動受到具體的限定,它才活起來而具有了屬於自己的個性與自由,與周遭世界形成了獨特因緣整體性。自由只發生在人能主動作出選擇的基礎上,選擇之所以可能,是由於它有一個範圍,在這個範圍的限制中人才能進行選擇,所以,主動選擇的可能性,維繫於範圍的有限性,自由從而便來自設限中的選擇。問題謎底的最後揭破,於是既充分承認老鼠作為主體一極所具有的豐富多變、不重複與雷同的主觀因素,又將這種主觀因素融於具體情境的客觀限定,還原出呈現為因緣整體的獨一事件,這正是後形而上學。
理論的敍事,在這個例證的運作中展開了其外在於理性的獨特思想方式。感性不想當然地反理性,而有對理論而言更具吸引力的、與理性相容的一面,我們的感官被“生命的高度”這則故事中的“老鼠偷吃米缸中米”這一作為感覺材料的形象造型所觸發,在由此帶出的米的升降與老鼠的靈活轉戰這兩翼上馳騁同樣基於形象的想象,就都有了合法性保證,我們正在做的這件事,由此被證明為不是在偷懶或變花樣,而果真是在一種全新的思想方式中展開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