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在驛站老闆面前的“二選一”：轉讓，還是綁定求生？_風聞
显微故事-显微故事官方账号-大时代下，每一个小人物都不普通。11分钟前
“做了一年多，驛站倒閉了，以後絕對不會再碰這項最失敗的投資”；
“堅持了半年多，新規以後感覺徹底堅持不下去了”；
“每天收件不到500件，還不夠抵扣房租，低價求轉讓”
……
近半年來，小紅書、閒魚等各大平台上充滿了關於快遞驛站經營不下去，驛站老闆求轉讓退出的抱怨。
導致驛站老闆感覺生意越來越難做的導火線，來自於今年3月推出的《快遞市場管理辦法》，其中指出**“未經用户同意，代為確認收到快件，擅自使用智能快件箱、快遞服務站投遞快件，拋扔踩踏快件的，將根據情節嚴重程度，可能給予最高3萬元罰款”。**
為了規避罰款，原本就人力不足的驛站老闆不得不再額外招聘送貨上門的快遞員，結果就是進一步地提高成本，降低利潤。
除此以外，菜鳥、拼多多、美團優選、三通一達等平台之間的競爭，也迫使一些驛站老闆不得不面臨平台方要求的“排他性條款”。
以菜鳥驛站為例，加盟菜鳥驛站後多位老闆近期都接到通知，不許驛站內私自接收來自美團、多多買菜的包裹，導致驛站的接單量進一步下降。
幾方角逐之下，驛站老闆所面臨的現狀是，更少的快遞單量，更高的人力成本，導致入不敷出。
一時間，這個門檻低、人力少、啓動速度快的生意變成了普通人的創業噩夢。
本期顯微故事講述的就是一羣面臨困境的驛站老闆，在他們眼裏，快遞件數意味着流量，而新規和巨頭競爭之下，他們不得不節節退讓，最終草草結束這個曾寄予厚望的“普通人創業夢”。
以下是關於他們的真實故事：
文 | 李不追、馬孔多、蜜絲桃、卓然
編輯 | 蔡玉
**“如果還有人想加盟驛站，那我勸他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在山西省晉中市經營菜鳥驛站的阿卓説道。
阿卓手裏的菜鳥驛站是兩年前從其他人手裏接過來的。
一開始，他想着這家驛站背靠小區，還有菜鳥和淘系電商平台的品牌加持，每天的快遞單量肯定不少，盤下的店面還能接點副業的話，僅小區居民的單就足夠支撐他的生意了。
**“沒有一個老闆是光靠收件賺錢的”，**阿卓説道，他的驛站平局每天收件500件左右，每件可以提取0.3元的佣金，合下來也就150元左右。上門寄件的利潤相對高一些，單件收取8-12元左右，寄件成本3-5元，每單能有5-7元利潤。
圖 | 阿卓驛站裏堆滿的快遞
不過寄件的需求比不過收件，**“寄件的人數少，如果想開驛站多賺錢，那一定要搞點副業”，**阿卓説道。
因此，在盤下店面後，阿卓也積極和其他社區團購平台合作，對平台進行初期的店面推廣、店面商展示和後期的提貨功能，如果能幫平台拉來新用户，平均每人能帶來20元左右的推廣費，此外其他平台的收件和寄存也能給予阿卓不小的利潤。
一切的轉變首先來自3月的快遞新規。
新規後，快遞企業不能私自將快件存放在驛站，驛站需要為收件人提供送貨上門的服務。
阿卓的驛站主要是夫妻店，如果嚴格執行新規，一人看店，一人負責上門送貨，跑一天下來也送不完。**“如果全都要送貨上門，至少還要再僱2-3個人才可以”，**阿卓説，如果這樣算下來，店內本就不豐厚的利潤不僅沒了，還要承擔虧本運營的風險。
更讓驛站老闆頭疼的，除了“送貨上門”帶來的成本提升以外，還屬菜鳥、拼多多、美團、圓通等幾大平台之間的“神仙打架”。
在蘇州經營驛站的小喜表示，看社區團購近幾年火熱，他也嘗試幫拼多多和美團優選等平台做地推，“如果我可以連帶做幾個平台的取件和地推，一個月至少能多賺幾千元”。
為此，小喜也曾私下接了一些平台的地推和取件服務，“每天來取快遞的人很多，我還開了冰箱冰櫃賣零食，驛站外我爸給人修自行車，居民也都喜歡過來了”。
沒想到，很快小喜所屬片區的菜鳥驛站區域經理就給他發來通知，“他説不能和多多買菜、美團優選合作，如果再被發現，就要‘清退’處理”。
圖 | 小喜店裏依然保留着合併之前“兔喜驛站”的取件設備
一開始他不當回事，結果很快區域經理還直接上門巡查，強調如果發現違約合作，有權終止合作，取消對應的驛站資質備案。
小喜這下急了。“本來開驛站就是吃力不討好的事，現在又是要求我們送貨上門，又是強迫我們獨家合作，單量一下子就減少了，很多老客户還因為我們只能收一個平台，被迫轉移到其他驛站去了”。
新規和“排他性合作”的幾大影響下，小喜發現離他不遠的門店也變成了各種驛站。
比如離他最近的“媽媽驛站”，如今承擔了除淘系以外的其他快遞代收點，“他們現在又做美團、又做多多、也接圓通的快遞，直接把我以前的老客人都分走了”。
圖 | 貨架上擺滿來自不同社區團購的商品
阿卓也遇到類似情況，不過他的區域經理目前只要求驛站不能和多多買菜合作，還沒提到美團優選。
“但我現在也擔心，按現在的形勢看，幾大平台的競爭在所難免了，如果以後讓我把這些第三方合作全部停掉，再嚴格落實快遞上門的話，我肯定是隻能轉讓了”。
**“腳不沾地幹一天，賺得不如一個超市收銀員多，這樣的活還有誰願意幹？”**阿卓説道。
驛站老闆們的抱怨背後，是幾大快遞公司和社區團購之間價格戰的火熱升級。
儘管近幾年，伴隨着短視頻電商的發展，整個快遞行業的收入和業務量也不斷增長。但是在股價表現上過去一年幾大快遞公司都不算理想。從走勢看，順豐、申通、圓通、韻達等快遞公司過去一年股價呈持續下滑趨勢。
原因就在於，快遞行業的存量市場依然增長乏力，幾大快遞公司為了爭奪市場份額依然只能不斷拉低成本。
根據國家郵政局的數據，2009年全國快遞平均單票價格為25.75元，2023年僅為9.11元，14年間單票價格下降了16.64元。
以最新出爐的2024年2月數據為例，圓通2月份快遞單票收入僅有2.53元，申通為2.25元，韻達為2.29元。
作為電商和社區團購的末端鏈條，驛站是最貼近消費者的最後100米，也是整個快遞派費價格最低的一環，如果攬收快遞的價格降低，末端派費也會隨之降低。
因此，從整體上來看，阿卓、小喜等人的菜鳥驛站的收件價格未來還有可能持續走低。
“行業越來越卷、派費越來越低、要求越來越嚴”，在蘇州經營菜鳥驛站的小蘇解釋，在這樣的環境下，沒有一家驛站老闆會只幹收件的活兒，同時承接不同快遞公司和社區團購的收取件、發展依託附近居民生活所需的服務，是必然趨勢。
菜鳥不是沒有意識到驛站老闆們的痛點。為了幫助驛站老闆創收，早在2020年6月，菜鳥驛站就宣佈要把驛站打造成數字社區生活站，在驛站內提供團購、洗衣、家電清洗等服務。
比如阿卓的驛站也提供刷鞋服務，單雙10元，如果辦理充值卡提前充值，可以優惠到88元/10次。
圖 | 阿卓店裏提供刷鞋服務，圖裏是客人留下待刷的鞋
**不過洗衣、刷鞋、回收等服務所帶來的利潤依然杯水車薪。**阿卓表示，小區居民對驛站的認知還是“買完菜順便來取個件”，無論是洗衣還是刷鞋，要麼居民解決，要麼聯繫自己熟悉的平台上門收取。
“無論哪種服務，都有其他賽道的企業和菜鳥競爭”，阿卓説道，天鵝到家、大眾點評、好慷在家，甚至盒馬鮮生都有類似的服務。
越多的平台，越多的競爭分流，最後能來驛站的客户也所剩無幾。
小喜則表示，驛站在居民心中的認知依然還是收寄快遞的地方，“我就是靠這些堆滿貨架的快遞維生的，如果沒有這些快遞，誰還來我家驛站？”
此外，社羣團購之間的價格戰也加劇了平台、驛站和消費者之間的矛盾。美團優選、拼多多旗下的極兔鄰里、圓通旗下的媽媽驛站、中通旗下的兔喜生活等，所經營的服務範圍也基本和菜鳥驛站相似。
在其他驛站開放式合作多個團購和快遞公司的收寄件功能時，菜鳥單方面使用“二選一”的合作條款，也進一步壓縮了驛站老闆的利潤空間，讓消費者在取件時也不得不跑多個驛站取貨。
**“本來網上買點東西就是圖個方便，結果現在搞得驛站和消費者都不方便，白費一番力氣”，**阿卓總結道。
眼下，驛站之上的平台之爭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近日，浙江省高院對菜鳥網絡訴拼多多不正當競爭案作出終審判決，多多買菜因侵權等原因，被判賠償菜鳥網絡經濟損失及合理維權費用500萬元。
但仔細翻看判決，菜鳥勝訴主要“贏在了logo上”：菜鳥指責多多買菜侵權主要依據是，多多買菜向消費者提供的“自提點”名稱、圖示中出現“菜鳥”“菜鳥驛站”的標識等理由。
對此拼多多也據理力爭，儘管在多多買菜電商平台中的自提點列表中出現“菜鳥”、“菜鳥驛站”的商品名稱、企業名稱。
但事實上這些名稱僅是作為自提點列表中的標識使用，都帶有具體地址和標註地理位置，主要為了便於消費者尋找自提點。
在實際操作中，阿里集團旗下的淘菜菜、美團的美團優選也是採用的該展示方式。
例如阿卓的菜鳥驛站附近剛開的媽媽驛站，如今也是居民多多買菜的提貨點。有些專做美團優選的社區小店，也承擔多多買菜的取件服務。
圖 | 各大線上社區購物平台在店裏的貨物線下推廣展示
如果這場鬧劇持續下去，對於多多買菜、美團優選來説，無非是多增設一些驛站或多方合作公平競爭，對於普通菜鳥驛站老闆來説，曾經月入過萬的生活則將一去不復返。
“神仙打架，最遭殃的就是凡人”，小蘇表示。
自從菜鳥驛站的區域經理要求小蘇禁止和美團優選合作後，小區裏的其他寶媽就開始在家兼職做美團優選。“但是每天還有很多居民跑來我們驛站來找菜，找了半天沒找到，只好跑來問我”。
小蘇問他們，“你的單是不是美團下的，如果是美團下的現在不在我們驛站了。”對方滿臉疑惑，打開手機一看，才發現菜真的被放在了某棟某室，不得不再折返到小區裏去找自己買的東西。
“本來大家吃完早飯散個步，順便來驛站取菜做飯，結果還要去其他人家門口拿，累個半死”。
小喜也怨聲載道，但也無可奈何，“你用他們的系統，那就只能接受人家的合約規定，你享受他給的權利，你也只能遵循他規定的義務，但利潤肯定是下滑了”。
如今小喜的驛站暫時沒有嚴格執行送貨上門的新規，他依然抱着一絲僥倖心理，大部分驛站成本有限、人力不足沒辦法送貨上門，如果用户投訴一定要送貨上門，他就記下那個客户的門牌號，只送這個“會找茬的用户”。
從驛站老闆的個人角度來説，“我真的很希望巨頭們可以和平相處，也不要再讓底下的小店做‘艱難的選擇’，不管你們做了什麼業務，只有真心方便了居民，流量才會來得長長久久”，阿卓表示。
早在2018年5月1日起實施的《快遞暫行條例》也指出：“鼓勵多個經營快遞業務的企業共享末端服務設施，為用户提供便捷的快遞末端服務。”
曾經，小蘇每天最有成就感、最充實的一刻莫過於看着那些下班回家、外出散步回來的居民來到驛站，按取件碼一一拿走自己在不同平台上選購的商品，滿載而歸。
但現在，這份成就感正在被巨頭們的鬥爭和快遞新規逐漸削弱。
“這半年菜鳥驛站做得我心力交瘁，如果新規最後強制落地執行了，我只能把驛站轉讓了，只是不知道那時候還有沒有人願意接我的盤”，小蘇説道。
（為保護被訪者隱私，被訪者姓名和個人信息均作出了隱匿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