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鄉田第一家庭,揭示豹媽的秘密生活_風聞
猫盟CFCA-猫盟CFCA官方账号-民间野生猫科动物保护联盟1小时前
2023年的某一天,巧巧閒聊中問我:“對於我們要種地這件事你是怎麼理解的?”
我:“???我們要種地?我們為什麼要種地?保護豹子和種地有啥關係?再説我們會種地嗎?我們基地廁所前面那塊地裏可是連棵葱都種不活啊……”
“先不要在意那麼多細節,反正這是今年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塊地就在樂毅村,你知道的吧?”
“就都是人頭雕像的那片?老齊家前面?去過幾回。”
“那附近有哪些豹子?”
“F26呀。”我脱口而出。
如今,一年過去了,F26的家庭已經成為了我心目中的“豹鄉田第一家庭”,它幫我們解決了一個很大的難題,也幫我理清了種地和保護之間的關係。
F26和孩子們的故事
首先,讓我們通過一組漫畫(作者聶宇石),來看一看2023年這一整年F26是怎麼度過的吧。
2022年末,F26的第一窩幼崽紛紛獨立,它也從我們的鏡頭裏消失了。但我並沒有擔憂,這在和順是很常見的現象,母豹總是在首次繁殖之前頻繁地被紅外相機拍到,然後突然失蹤一些時日,再出現時往往身後就跟着幾隻毛茸茸的小崽子了,由於它們經常“無縫銜接”式的繁殖,所以這樣的”失蹤“也總是循環往復。
不出所料,2023年的1月底,一台相機捕捉到了F26大腹便便的樣子,兩個月後,另一台相機拍到了它叼着幼崽搬家的身影。
而且還不止一次,3月5號叼了一隻,7號白天晚上各叼了一隻,9號叼了一隻,五天叼了……四次…… 我至今也沒見過生育四胎的華北豹,從後面紅外相機的數次拍攝來看,F26帶在身邊的也的確是3只幼崽,從拍攝規律上看它的搬家距離應該就是它一天的腳力所及。所以我至今都猜不透7號那天到底發生了啥,是它叼着叼着迷路了所以才路過同一個地方兩回嗎……

這麼大費周章地搬家,其實挺冒險的,拍到它叼幼崽的地方離一個村鎮不遠,我猜它或許覺得那裏待得不怎麼安心。那會兒造地還沒完全結束,也許是又有挖掘機上山開路?又或者冬雪未化的時節有壞人進山打野豬,禁止打獵這事年年宣傳但還是能拍着,尤其是離村子近的地方。

兩個多月以後,在神樹拍到了F26和幼崽蹣跚學步的身影。原來,它是搬回豹鄉田了呀。


我們希望豹鄉田能夠證明,農田也能作為野生動物的棲息地,而F26一家的存在,就是很好的證據
神樹位於狐仙谷的深處,是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梨樹,F26的家族和這棵樹的淵源頗深,它帶第一窩幼崽來過這裏,它的伴侶和它的父親多次在樹幹上磨爪子,它母親也在幾年前在這裏留下過一張模糊的身影。也許,這一帶是它心目中最安全的地方吧。

豹媽在樹上掛爪留標記

我們豹鄉田的地點,都是用當地的代表動物命名的
很快,小豹子就到了最頑皮的年紀,我們見證過和順的小豹子們很多“媽見打”行為,有的走着走着就去追松鼠了,留母豹一個在風中凌亂,有的躲在樹後面“伏擊”媽媽,還有的被媽媽集體留在家裏,幾個崽子玩着玩着就不知所蹤,媽媽回家連吼帶找的尋不見孩子……


“我娃呢?我這麼大三個娃呢?!”

貪玩的小豹們與着急的媽
不過F26看起來脾氣不錯,甚至有點童心未泯,9月,就在老齊家牛圈後面的一條山溝裏,F26帶着3個孩子互相毆打一直玩到天黑。

F26的孩子在和老媽的打打鬧鬧中長大了
我去過那條溝,沿着一段很窄的山路爬升一點就能到,溝底又寬又平整,兩側古木參天,不僅涼爽,沿着山腳還有小溪流過,所以一家四口打累了可以躺在草皮上降温,打煩了可以爬會兒樹解悶,打渴了可以隨時補充水分。給豹子自由吧,它們自會知道怎樣過得舒坦。
9月之後,和順一秒入秋,再一秒入冬,華北山地的秋天是真的短啊,短到你還來不及回味那漫山如火的紅葉,它們就被蓋在晶瑩冰雪之下了。


豹鄉田的秋景和莜麥地裏的巧巧 ©王爍
2024年除夕,城裏人在上班,村裏人貓在家裏歇冬,F26則趁着外面沒人帶着孩子來地裏進“年貨”了。咱們的地裏盛產環頸雉,F26的一隻幼崽就在地裏撲到一隻,看來之前的互毆沒白練啊。



F26的孩子在我們的地裏捉到了環頸雉!
為什麼我們會知道呢?去年咱們豹鄉田地裏的玉米被偷了嘛(《誰偷走了豹鄉田的玉米?》),所以就在路邊裝了監控,誰想到它就立功了。
轉過年來開春但又沒全開的時節,紅山動物園的飼養員組團來豹鄉田挨着凍幹着活,我算算日子,那會兒F26的三個娃該要獨立了吧?

這塊田會成為豹媽和豹孩子們生命中特別的一個地點
它們很大概率再也不會回到豹鄉田了,但我相信F26一定還會回來的。
貓盟的功臣
F26的這窩幼崽還幫了我們一個大忙,趙瑩在研究和順豹子的繁殖情況,這就需要她估計出每隻幼崽的月齡,以便統計母豹的繁殖時間。
有一天趙瑩找我一起合計怎麼才能比較準確地估算小豹子的月齡,這事本來很難,因為大部分幼崽就只能拍着一兩次,且沒有參照物來比較體型的大小,很難猜出令人信服的結果。
但我卻對她説:“這事今年會變得特別簡單,因為我們幾乎全程目擊了F26育幼的過程,從它懷孕、到把幼崽叼在嘴裏,到嬰兒肥學走路,直到能獨立捕獵,幾乎每個月都能拍到它們,只要用它們做模版,估計的月齡就能靠譜不少。”
感謝F26,感謝每一位捐贈人讓我們能“揮金如土”似的高密度布相機,也感謝老齊把他家周圍的紅外相機維護得這麼好。
F26的家族史
説完了F26的一年,再來説説它的家庭吧。既然我叫它豹鄉田第一家庭,那成員肯定不能只有上面的這一家四口了。
2018年5月,就在飲馬池小院的南邊,F9路過了我們的紅外相機,緊跟其後的,是M2。次年,F9生下三隻小豹:M16、F26、F28。

F26(上)和F9(下)的尾巴都卷卷的 ©貓盟
2019年10月末,三隻幼崽獨立,F28去了東邊,團壁村的北部,靠近和順縣城,但2021年之後就再也沒能見到它的身影,那裏位於鐵橋山-八縛嶺棲息地的邊緣,這麼多年數據看下來我有種感覺,棲息地邊緣的豹子總是沒過幾年就突然消失了,痛心但又無奈。
M16則一路向西,獨立的頭兩年,它活得很艱難,瘦得脱相,肚子癟得能看見肋骨的外沿,還被其他公豹揍得一瘸一拐的,接着它失蹤了很久,我一度以為它死了。但到了2022年,它在八縛嶺保護區站穩了腳跟,並穩步東擴,最終佔據了榮耀石——這個因它的父親而成名的地標。
去年,大貓給豹子拍攝高清照片,就選了榮耀石和附近的幾個地方,被拍得最多的就是它,從被快門聲音嚇得進退維谷,到習以為常,最後直接一腳把相機踹翻,M16越來越胖,也越來越自信。

這張M16高清照片是怎麼拍下來的?請看《我們給華北豹拍了寫真,並決定把照片免費發放!》 ©大貓、肖詩白
M16繼承了F9的容貌,F26則繼承了母親卷尾巴的習慣和一部分領地,豹鄉田曾經也是F9的主要活動範圍,如今都歸了F26。直至今日,母女倆還是鄰居,F9仍時不時地到飲馬池附近溜達一圈,不知道它們聞到彼此的氣味,會不會覺得安心呢?
2021年,F26第一次當媽媽了,確定小豹子的生物學父親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除非能採集到它們的基因樣本,否則一切都只能是推測。F26生活在M13領地的核心地帶,而且很長一段時間以來,這一片除了M13就沒出現過其他公豹,所以F26的幼崽的父親,很大概率是M13。於是,F26成了和順兩代豹王的紐帶。

F26和平平、安安、夜夜的紅外相片 ©貓盟
由於第一次拍到它的幼崽是在平安夜,所以三個孩子被叫做平平、安安和夜夜,如今平平穩定出現在鐵橋村的東北方——它父親度過童年的地方,夜夜偶爾出現在高窯村和更東南的方向上,安安則從獨立後就不知所蹤了。
另一邊,F9也沒歇着,2019年F26兄妹仨獨立後的每一年,F9都有育幼行為。迄今為止,F9總共繁殖了四窩,至少7只幼崽。
它最近一次繁殖的幼崽前不久也獨立了,其中的一隻小公豹——HS2323M,從和順螞蟻森林的所在地,先是跑去了八縛嶺,那裏以西是它同母異父哥哥M16的地盤,東面則有同母異父的姐姐F26,它後來選擇一路向東再向東,可是那裏,住着平平和夜夜——它的外甥女,唉,和順這片棲息地還是太小了……

HS2323M的擴散線路 ©趙瑩
順着豹鄉田第一家庭的脈絡,不難發現這條血脈上的成員幾乎橫貫鐵橋山-八縛嶺棲息地東西兩端,哪怕我們只想保護這一個家庭,都會串聯出一整片的棲息地。如果上北社的主樑不再聯通了,M16就去不了八縛嶺,如果山團線變成了高速公路,平平和夜夜就找不到現在的家園。
而F26只是豹鄉田諸多豹子中的一隻。我以豹鄉田為中心畫了一個面積20平方公里的矩形,在這片矩形裏,僅2023年一年,就拍攝到6只成年華北豹個體,5只幼崽。
發出保護的聲音
我經常會想,我們每天管理這麼多的紅外相機,數出這麼多豹子,但它更像是在搞科研,它是不是保護呢?
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當棲息地面臨開發,有人用這些數據來告訴大家:“這裏真的是很重要的棲息地,真的不能開發。”那它便是保護的一環。
若保持沉默,那它便不是保護。
但保護真的只有棲息地保衞戰這一種解法嗎?只要我們處於矛盾的另一端,就會被迫被擺在“對抗者”的位置上,我們本就是外鄉人,一旦成為對抗者,保護華北豹就永遠是“我們這些城裏人”的事情,永遠不會成為和順人自己的事情。
但明明和順大山裏的村民們才是世世代代與老豹兒們相處,最熟悉它們也最包容它們的人啊。
而當我們與村裏人一起打理豹鄉田,我們也逐漸成了村裏的“熟人”,當我們與F26互為鄰居,當地社區——保護者——華北豹的棲息地似乎終於連在一起了,也許,這才是豹鄉田存在的最大的意義。

老豹子隊員二寶叔在收集動物糞樣本 ©王爍

收穫的飼料玉米和村裏的小貓 ©王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