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安德魯·羅伯茨一起尋訪古戰場_風聞
陆大鹏Hans-南京大学英美文学硕士-英德译者、南京大学英美文学硕士19分钟前
文:安德魯·羅伯茨
譯:陸大鵬

今年4月,我將帶領三十位歷史愛好者參觀拿破崙·波拿巴皇帝生涯中最重要的兩處戰場遺址:他的第一個和最後一個戰場。1793年,在法國南部的土倫,拿破崙執行的精彩戰略使得他在二十四歲就成為將軍。1815年,在比利時的滑鐵盧,他終於遭到災難性的失敗,他的帝王生涯就此落下帷幕。
作為軍事歷史學家,漫步戰場遺址是我的一個愛好,它能幫我更深刻地理解自己要寫的戰爭。在俯瞰土倫內港與外港的山坡上步行,我當即就清楚地認識到,一旦拿破崙佔領了海岬上的戰略要地埃吉耶特要塞(l’Eguillette),他就能炮轟停泊在下方的英國海軍木製艦船(它們佔據了土倫港),迫使其撤離。於是他集中力量攻打埃吉耶特要塞,就這樣打贏了此次戰役。
滑鐵盧戰場遺址被140英尺高的獅子山居高臨下地把控。登上獅子山之後,那個非同尋常日子的所有事件就一下子變得很容易理解了。獅子山俯瞰至關重要的農莊烏古蒙(Hougoumont)和拉艾聖(La Haie Sainte),這兩座農莊被威靈頓公爵指揮的聯軍佔據,擋在拿破崙戰線的前方。我們還能輕易看到東邊的樹林,普軍就是從那裏殺出來、裁定拿破崙噩運的。我在撰寫拿破崙傳記的過程中,參觀了他的60個戰場中的53個,為的就是努力理解他為什麼被譽為自尤利烏斯·愷撒以來歐洲最偉大的軍事家。即便當年的戰事已經過去兩個世紀,得到良好保護的戰場遺址仍然能夠幫助我們理解一位將軍的軍事天才。
我相信,作為軍事歷史學家,如果沒有親身去考察過戰場就動筆描寫戰役,就是專業精神的缺失,好比調查謀殺案的偵探不去看犯罪現場一樣。我為了寫拿破崙的傳記作了七年的研究,發現很多作者沒有親自去實地考察就對拿破崙的軍事才幹妄下斷言,這讓我震驚。
我一共參觀過18個國家的戰場遺址,清單在這裏:http://www.andrew-roberts.net/battlefield-tours/。因為只有親身站在戰場遺址,歷史學家才能放眼縱覽,才能得到那種特殊的洞見。而無論花多少鐘頭鑽研等高線地圖、閲讀回憶錄或觀看同時代人的圖畫,都沒有這樣的效果。我常常驚訝地發現,一旦我親眼看到地形地貌、親自跟蹤敵對雙方的相對位置,並從對方指揮官的視角觀看戰場,很多戰役就變得無比明晰。實地考察常常能加深我對戰役的理解,因為到過現場的人往往會獲得其他人沒有的有趣闡釋或有價值的視角。所以我非常期待帶領我的中國客人去法國和比利時。
要想從指揮官的視角看戰場,往往需要爬上教堂尖塔或城堡高牆,但登高望遠的全景式視角是非常值得這番辛苦的。例如,1796至1797年拿破崙在意大利北部作戰的洛納託(Lonato)和加爾達湖(LakeGarda)畔卡斯蒂廖內(Castiglione)戰役的極其複雜的機動,只有從上空俯視才會讓人恍然大悟。類似地,當我像俄軍指揮官本尼格森(Bennigsen)將軍在戰鬥打響之前那樣登上弗裏德蘭(在今天俄羅斯的飛地加里寧格勒)的教堂尖塔,就立刻看清,阿勒河(RiverAlle)如牛軛一般蜿蜒繞過城鎮,可以將這整個地方化為死亡陷阱。本尼格森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而拿破崙充分利用了地形。
我以前經常疑惑,拿破崙從莫斯科撤退途中強渡別列津納河(Berezina,在今天的白俄羅斯境內)時,他的工兵如何找到足夠多的既長且堅硬的乾燥木料來製作臨時棧橋的橋樁。法軍急需造橋以便過河、躲過逼近的俄軍,否則就會全部被俘。附近沒有森林,而法軍在撤退途中早已經丟棄了自己的舟橋裝備。這場悽慘的大撤退過程中,已經發生了食人肉、集體自殺的現象,有些士兵的手指、腳趾、鼻子、性器官甚至眼皮都被凍掉。我去考察造橋地點斯圖丁卡(Studienka)村時,立刻就得到了答案。即便在今天,這個村莊也幾乎全部是用木料搭建起來的。拿破崙的工兵是從最靠近河流的房屋上拆卸木料的,他們就這樣建造了棧橋,讓大軍安全撤退。

歷史觀的演化(現在人們將歷史視為一種寓教於樂的東西)完全改變了我們尋訪戰場遺址的方式。在我看來,這是很好的變化。今天的旅行更可能是這種樣子:在葡萄牙的城堡風格的國營旅館舒適地度過一段時間、享用美餐並乘坐有空調的豪華大巴之後,在春日陽光下閒適地漫步。在大巴上的時候,你可能已經看了一段關於這場戰役的視頻。你抵達現場之後,一位平易近人、能説會道的專家(他可能已經就相關話題寫了好本部書)會引導你去參觀戰場遺址本身,詳細解釋當年的英雄壯舉,並準確地告訴你這些壯舉都發生在什麼地點。
不管你感興趣的地方是什麼,或者你對歷史的哪一段感興趣,通常不遠之外都有一個戰場遺址可供遊覽。美國東部沿海地區的美國內戰戰場遺址是頗受歡迎的旅行目的地。若你更有雄心壯志,可以去祖魯戰爭的伊散德爾瓦納(Isandhlwana)和羅克渡口(Rorke’sDrift)戰場遺址,它們震撼人心地反映出南部非洲的壯美。站在那一小堆白色石塊旁(1879年1月那個酷熱的日子,英軍第24步兵團就在那裏慘遭屠戮),或者從羅克渡口傳教士宅邸的窗口眺望4500名祖魯人發起進攻的地方,都是讓人刻骨銘心的記憶。
尋訪戰場遺址的旅行可以比較長。比如,要想在不到一週時間裏看完克里米亞戰爭的巴拉克拉瓦(Balaclava)、因克爾曼(Inkerman)、塞瓦斯托波爾(Sebastapol)和阿爾馬(Alma)等戰場遺址,是沒有意義的。旅行也可以比較短。巴黎郊外就有1814年戰爭的12處拿破崙戰場遺址,即:佈列訥(Brienne)、拉羅蒂埃(La Rothière)、尚波貝爾(Champaubert)、蒙米拉伊(Montmirail)、蒂耶裏堡(Château-Thierry)、沃尚(Vauchamps)、蒙特羅(Montereau)、克拉奧訥(Craonne)、拉昂(Laon)、蘭斯(Reims)、奧布河畔阿爾西(Arcis-sur-Arbe)和聖迪濟耶(St Dizier)。三天就能看完這些地方。
拿破崙的最偉大勝利——奧斯特利茨戰役於1805年發生在今天的捷克共和國境內。他之所以得勝,是因為他將整整一個軍(由尼古拉·蘇爾特元帥指揮)隱藏在普拉岑(Pratzen)高地腳下谷底的濃霧中。太陽昇起來之後,濃霧消散,於是法軍在恰到好處(對敵人的心理打擊最大)的時刻向俄奧聯軍的中路發動猛攻。從此以後,“奧斯特利茨的太陽”就佔據了拿破崙神話的一個核心位置。我於凌晨4點30分(也就是拿破崙在戰前勘察地形的時候)帶領BBC的一個攝製組到戰場遺址時,霧氣籠罩的地方恰好就是1805年12月2日的同一地方,而霧氣也同樣在上午9點半到10點之間散去,也就是蘇爾特進攻的時間。(當然,我帶領中國客人蔘觀拿破崙戰爭的旅行不僅僅是看戰場遺址,我們還會去參觀榮軍院的拿破崙陵墓、凡爾賽宮、貢比涅和楓丹白露、盧浮宮藝術畫廊和巴黎城內其他許多與他有關聯的地方。)
西班牙和葡萄牙天氣明媚的時候(這兩個國家全年很大一部分時間都陽光燦爛),威靈頓公爵的半島戰爭戰場遺址是非常適合遊覽的地方。我非常喜愛參觀陽關照耀下的塔拉維拉(Talevera)、奧布維拉(Albuera)、巴達霍斯(Badajoz)、坎普馬約爾(Campo Mayor)、埃爾沃東(El Boden)、豐特吉納爾多(Fuenteguinaldo)、阿爾梅達(Almeida)、科阿河(the Coa)、豐特斯德奧尼奧羅(Fuentes d’Onoro)、羅德里戈城(Ciudad Rodrigo)、薩拉曼卡(Salamanca)、加爾西埃爾南德斯(Garcia Hernandez)和託雷斯韋德拉什戰線(Lines of Torres Vedras),品嚐當地葡萄酒,並深刻理解1808至1814年的漫長六年裏兩軍如何在伊比利亞半島來回拉鋸。有很多時刻與地點確實讓人難忘:在奧布維拉戰場遺址,英法兩軍的死屍都堆積如小山,被當作壁壘;英軍以大無畏的英雄氣概突破並猛攻巴達霍斯的城牆;科阿河沿線的快速機動作戰;阿爾坎塔拉巍峨的古羅馬堤道大橋;在温暖的5月天,從小阿拉皮萊斯(Lesser Arapiles)眺望,目光越過好多英里,橫亙整個保存良好的戰場遺址,薩拉曼卡城的旖旎風光盡收眼底。在這幾個月,西班牙和葡萄牙原本就非常美麗,但一邊遊覽一邊追憶兩個世紀前那些驚人的英勇壯舉,必然是一次真正非同尋常的旅行。
我還參觀過德國境內的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的布倫海姆(Blenheim,1704年)戰場,美國獨立戰爭的古戰場列剋星敦(Lexington)、康科德(Concord)、白蘭地溪(Brandywine)和約克鎮(Yorktown),還有蒙大拿州的小大角(The Little Bighorn)戰場遺址,1876年卡斯特將軍就是這裏打了著名的最後一役。這些戰場遺址無一例外,都給了我對相關戰役的無比寶貴的洞見,而且是用其他方式得不到的。尤其是美國內戰的戰場遺址得到了精心保護和管理。我參觀過並且強烈推薦的戰場遺址有:薩姆特堡(Fort Sumter)、布爾河(Bull Run)、維克斯堡(Vicksburg)、葛底斯堡(Gettysburg)和阿波馬托克斯法院(Appomattox Court House)。
俄羅斯人也特別擅長建造和維護戰爭紀念建築,其中有些精彩絕倫,如伏爾加格勒(就是曾經的斯大林格勒)135英尺高的俄羅斯母親塑像,她手裏舉着重達14噸的劍。我還參觀過莫斯科、庫爾斯克突出部的博物館與戰場遺址,以及克里米亞的潛艇基地,不過我估計弗拉基米爾·普京吞併克里米亞之後,那個潛艇基地應當是不對外開放了,就像在冷戰時期一樣。
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結局對人類的未來,包括中國的未來,都至關重要,所以很值得去參觀二戰的戰場遺址,哪怕僅僅是設想一下如果希特勒德國和日本帝國取勝會怎麼樣。比如,假如1944年6月的諾曼底登陸失敗,那麼20世紀的餘下部分會截然不同。假如盟軍在諾曼底海灘被打退,將釀成大禍。得勝的德國國防軍可以重新將其裝甲預備隊調往東線去迎戰1944年夏季蘇軍的大攻勢。並且德國將軍們不大可能冒險去刺殺勝利的元首,德國空軍和陸軍都會有時間裝備新式導彈、噴氣式飛機和坦克,到1944年秋季這些武器會從德國軍工廠裏大批生產出來。所以諾曼底登陸的成功對盟軍和戰局發展來講是關鍵的。
但霸王行動的醖釀和設計遇到了極大困難,需要各級人員的極大努力,並且受到從高層政治到偶爾的低級鬧劇的影響。我去諾曼底海灘參觀的時候,會努力觀察D日作戰背後的故事:它是如何發生的;盟軍內部的秘密鬥爭;關於戰略的爭吵;以及最終導致1944年6月6日登陸成功的計劃。
尋訪戰場遺址能給我們帶來一些思考、洞見和幾十年難忘的記憶;這樣的旅行比躺在海灘上或者遠足實在強多了,因為參觀戰場遺址能讓你鍛鍊身體、享受陽光,但同時能激發你的頭腦,並且幫助你理解人類的那些偉大斗爭。況且,法國、意大利、西班牙和葡萄牙這些地方的飲食非常美味。我強烈推薦大家去參觀戰場遺址。和我一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