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錢想瘋了,我們就當笑話看_風聞
Sir电影-Sir电影官方账号-2小时前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
五一檔結束了,彷彿無人在意。
從數字上看,這一次算是不過不失,總票房15.2億,維持住了去年的水平線。
可質量上。
一言難盡。
五部華語片裏,檔期內票房最高的是《維和防暴隊》,豆瓣5.6,預測總票房會最高的是《末路狂花錢》,豆瓣6.1。

爛片再稱王?
要知道,這個評分,是在豆瓣嚴重通脹的情況下發生的。
至於其他的電影。
《沒有一頓火鍋解決不了的事》今天宣佈撤檔,《穿過月亮的旅行》沒有一點水花,評分最高的《九龍城寨之圍城》倒是漸有起色,只是不知道最終能走多遠。

總之看起來,各有各的不順心。
以至於。
這五天,朋友圈裏討論電影的寥寥。
所以,連Sir也要逃離五一檔的評論,偷懶一回了嗎?
當然不。
這不,假期的最後一天,Sir就找了了老朋友@布拉德特皮,來聊一下五一檔的五部華語片。
她總結這個檔期的特點就一個字:
錢。
不僅是因為這幾部電影大多都與錢有關。
更是因為。
所謂錢,指的也是吃相。
我們都期望看到好電影。
如果不行。
那至少,也得看到創作者的誠意才行啊。
文|布拉德特皮
Sir電影獨家專稿 未經許可不得轉載
01
先説票房最高的——
《維和防暴隊》。

這部電影命運多舛,2021年便已殺青,但因為某藝人事件,年底不得不找來歐豪重新拍攝相關戲份。
但即便如此。
也是延遲了三年才最終上映。
為什麼?
現在看來,似乎只有一個原因:質量。
在市場不景氣的時候,質量不佳的電影很難有所斬獲,所以它等啊等啊等,終於等到了今年的五一檔,果然,“成功”了。
可是。
這也是被網友吐槽最多的一部片。
個人認為,關於《維和防暴隊》,相比碎片化的剪輯、經不起推敲的故事等等大量槽點,它更大的問題是,根本沒想好如何塑造維和戰士。
這個很好的題材被徹底浪費了。
一來,它沒拍出維和部隊的特殊性——
有別於真正的軍隊,嚴守中立。
這個中立性決定了,維和戰士非自衞不可使用武力。明知維和不是去逞英雄的,還是來到前線。
他們身上最可貴的是剋制。
而電影卻不遺餘力地去強調他們的“神力”:王一博飾演的楊震徒手阻止手榴彈爆炸;黃景瑜飾演的餘衞東在極限十秒內,拆除炸彈解救人質。

楊震的父親也是一名維和警察,不幸因公殉職。而他對父親當年出任務表現的關注點竟然是“帥嗎”。帥或英勇與否,恰恰是維和戰士身上最不重要的品質。
支撐他們離開和平的本土,冒着生命危險,前往戰亂地區的是什麼?
這也是電影另一大敗筆,它沒有拍出維和戰士的信念來源。
片中,幾乎無法看到他們身為個體具體的喜好、願望,更看不到他們細處的動搖、掙扎。身為一名軍人、警察,執行命令是天職;而身為個體,他的所思所想又是否總與天職一致?
歐豪飾演的戰士在最後運送證人時,他面臨着放棄遇險的隊友執行命令,還是違背天職遵從本心的抉擇。
而電影顯然無力討論這類事關人性的命題,輕浮地借配角(黑人女證人)之口,喊出絕對正確的“口號”:回去救人。

這類空喊口號還不止一處,最典型的一場戲,直接把我看笑了:一名當地士兵問歐豪,你們作為外國人來到我們的國家維和,到底圖什麼。他回答,為了世界和平。
楊震去維和,有繼承父親遺志的意思。至於餘衞東,則只寫他是犧牲了個人家庭去執行任務的。
這種“缺胳膊少腿”式寫法,讓他們的無私只作為結果出現,好似他們理所當然要盡職盡責。
完全不描繪人物內心,那麼打造出來的只能是“偶像”,而非活人。
《維和防暴隊》整體觀感是陳舊。
它的劇作力度也根本撐不起維和這個題材。維護世界和平的出發點往往是不僅限於自身民族性的寬容與博愛,而非面目模糊的勇猛無私。
在講述中國維和戰士的紀錄片《藍色防線》中,一位戰士在日記中寫過這樣話:
“如果有人問我們為什麼要跑那麼遠,到那麼危險的地方去維和,請告訴他,因為我們要維護人類文明的底線。”

這才是針對“為何奔赴”最有力的回答。
02
不知道是不是中國觀眾對喜劇有着天然的好感,幾乎每個檔期,都會有一些小成本的喜劇片突出重圍。
春節檔就不説了,全員喜劇。
而五一檔。
殺出來的同樣是一部喜劇——
《末路狂花錢》。

哪怕它質量不佳,但觀眾就是趨之若鶩。
電影給人觀感其實很割裂。
這個故事裏,所有人都離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很遠,所以他們最初對於成功的想象才那麼單一,單一到認為大把花錢,就是有面子的表現。
他們的偏狹,並沒有給我低俗之感,因其受家庭及社會環境所限,讓主角認為,理想,完全得靠錢來實現。
開篇是半部好戲,好在它體察個人的悲歡。
賈冰飾演的賈有為是個超級大摳門,冰箱裏常年塞滿臨期食品,一份早點拆成兩頓吃,每天卡着點去超市買打折貨。一個勤儉持家的中年男人,省了半輩子攢出80萬,卻查出得了腦瘤。

賈有為的幾個好兄弟,也各有“不得志”:上學時想“做大哥”的做了家庭煮夫,想“學功夫”的當了保安,想“開賽車”的在商場開小火車。
他當年暗戀的女神譚卓飾演的王曉倩,看上去過得不錯,卻是獨自揹着亡夫的債務,她對亡夫最大的怨言也僅限於讓賈“去那邊替她揍他一頓”。
這些角色都是從“下崗潮”過來的一代人,除卻賈家當年託關係保住了崗位。可他的父母后來卻因事故去世。
大家都有各自的難,卻使勁幽默,使勁樂觀。他們好像都有某種“脆弱不耐受”,無法輕易袒露感情,反而用玩笑去迴避,是為一種**“東北式苦中作樂”。**
賈有為終於吃上漢堡那場戲,他側過臉不想暴露自己的眼淚,在那種羞於脆弱的閃躲中,是能窺見主創對社會底層的惻隱之心的。

但是。
故事在錢袋掉進河裏後,在賈得知被誤診後,產生了現實性的嚴重斷裂。
它把重點放在賈對兄弟們的言語“誤傷”上,執着於讓他完成從“認為錢最重要”到“發覺哥們感情更重要”的轉變。
先不説這轉變有多生硬,它忽略了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
對賈有為來説,人活着錢沒了,是更大的悲劇。相比了卻心願後去死,沒錢並有尊嚴地活下去更難。
他用剩下的錢,去幫助兄弟們實現願望,這也讓開頭所呈現的人的困境,成為一場兒戲,一個用來操控觀眾情緒的玩笑。
真實帶來的一絲幻痛,便也一掃而空。
不是所有不合理都可以用“喜劇”這個詞遮蓋的。
更何況。
影片的大部分時間,一點也不好笑。
03
前面兩部説的是“狂賺錢”,那麼第三部,咱就聊聊“缺錢”。
和《末路狂花錢》花個100萬不同。
《穿過月亮的旅行》表面上更接近我們普通大眾:這是一對剛工作不久的“貧賤”小夫妻的故事。

故事講90年代,一對異地小夫妻在意外得來的假期中,去見對方,卻幾度撲空。
由於講的就是小情小愛,它着力點輕盈,講究用巧勁兒。

我相當理解喜歡這部電影的觀眾,但很難忽略它帶來的彆扭感。
影片最後兩人在站台相遇,他們都給對方準備了禮物,張子楓送給胡先煦的口琴因火車急剎車被砸出凹痕,好在沒壞;胡先煦送給張子楓的玫瑰花則在一路波折中,只剩幾片花瓣。
有網友將二人互贈禮物這段與《麥琪的禮物》聯繫起來。
在《麥琪》這個故事裏,男女主人公家境貧寒,在聖誕來臨之際,男主人賣了自己的最珍愛的金錶,買一把梳子送給太太,女主人賣了自己的秀髮,換取送給丈夫的錶鏈。
他們舍掉自己最寶貴的東西,而換來的禮物也因此毫無用處了。
它打動人之處,恰恰是《穿月》最欠缺的:擦掉童話感的糖霜,內裏是一把辛酸淚。
而《穿月》缺乏現實力道,只剩童話的輕飄。
胡先煦飾演的王鋭是一名工地工人,在鏡頭前説了誇公司的假話,被工友們諷刺是“叛徒”,才換來假期。
他無需為説假話承擔什麼,畢竟故事的重心在甜甜的愛情,畢竟在童話故事裏沒必要苛責犯點小錯的主人公。
張子楓飾演的秀珊,因出色的工作技能(一小時手工包1000個餃子),被領導獎勵了公司福利(一條毛毯)和假期。
能者意味着多勞,多勞應得的高回報是一條毛毯,值不值?天真的秀珊顯然不會考慮那麼多。
由此也側面看出那個年代人們普遍淳樸,不計得失。
可兩人出身小縣城,進城務工收入不高,違和的是,作為務工者,兩人不染風霜的面孔與未經磨礪的眼神。

以上種種,讓《穿月》最後那場兩人相遇後的對望,被卸了力。
可能主創原本就只打算拍一則短小精緻的現代童話故事。拍不出“笑中帶淚”,就更無法拍出“淚中帶笑”了。
電影的另一大問題是兩位主角乘坐火車途中遇到的旅客們。
能感受到主創可能是想以主角視角,去呈現普通人的生活百態——
市儈、努力搞事業的生意人,懷疑男主逃票嘴硬心軟的乘務員,生病的漂亮女子和她嘴毒的前任,擅長吹口琴的通緝犯。
但。
這些角色都缺少必要的前史,缺乏記憶作為載體去豐滿這些人物。
以至於一度讓人誤以為是鐵路宣傳片。
在這方面優秀的例子是《深夜食堂》,用味覺勾動記憶,用記憶講述故事。
而《穿月》只給這些小人物很小的篇幅,側重講主角對他們的觀察,重點並未放在他們自身的故事。於是他們便淪為主角短暫旅途的點綴,成為一個個徒有神秘外觀的空心人。
就像這部電影。
留不下多少的記憶點。
04
《沒有一頓火鍋解決不了的事》也是一部和錢有關的故事,它説的是盜竊與綁架。
電影已經撤檔,就不多説了。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其實撤檔這事,《火鍋》不是第一部。
如果你還記得《小倩》。
在點映了兩輪之後,片方覺得錢景堪憂,於是立刻宣佈撤檔。
怎麼説呢?
表面上看,的確是“打不過就跑”,但其實如果你仔細看看票房的前兩名,可能也會感受到片方的無奈。
雖然,撤檔本身在觀眾心裏是一個扣分項。
雖然,經驗告訴我們,撤檔再上,錢景同樣沒那麼光明。
05
最後一部,評分斷層第一的《九龍城寨之圍城》,同樣是因財富而起的故事。
不過故事的核心。
卻是傳承。

它着眼於父輩與子一輩的關係。
對陳洛軍,對信一,龍捲風都抱持幫扶提攜的態度。在他看來,上一代的恩仇事無需代際遺留到下一代。
蠻有意思的是,片中反派也在有意培養下一代接班人。王九和大老闆之間則是互相借力且彼此忌憚的關係。
龍捲風和陳洛軍之間,打個比方,類似風箏與風的關係。
沒有風,風箏自然飛不起來;沒有風箏,風便化於無形之中。在風箏與風的意象裏,完成新老交替的傳承。

這裏其實有很大的探討空間。
比如,毫無疑問,他們傳承的是應該是權力,以及權力所帶來的財富與地位。
龍捲風的“江湖地位”,與他當年的武力值,以及九龍城寨的地緣複雜性是脱不開關係的。

或者陳洛軍的身份問題。
陳以難民的身份進入城寨,生父母已去世。
這是一個前塵往事被物理性切斷的人,他毫不關心上一輩的願與仇,也不曾揹負父輩的烙痕。
他的唯一所求是(後面經證實)一個本就屬於他的香港人身份。

他對自我身份天然認同。
而實際上。
城寨處於“三不管”地帶,陳是個沒人管的孤兒,他的個人命運與城寨的命運是緊緊扣連起來的,他與地緣、時代之間具有某種符號性的聯動。
不過因為動作的需要(全片動作佔比相當之大)。
這些探討,都只是簡單帶過。
這是取捨問題。
有人會覺得,因為這些,雖然本片打得好看,卻失去鄭保瑞以往作品的鋭度,也有人會覺得,既然是動作為主,主攻動作效果是正確的,畢竟沒法面面俱到。
但一致的看法是。
這樣的《城寨》,已經是這個五一檔賣相最好的國產單品了。
06
所以你看。
今年五一檔,五部國產片裏,《城寨》《火鍋》《末路》《月亮》的故事都與錢相關。
而在《維和》《末路》《火鍋》三部影片中,都出現了向天空撒錢的鏡頭——
反派狙擊手向窮苦民眾撒錢,姜有為和兄弟們把百萬存款撒向半空,“麻將四人組”劫得鉅額現金後在“現鈔雨”中忘形慶祝。



似乎現實中越匱乏什麼,越有意讓其氾濫,製造視覺衝擊。
這裏其實本該有不少探討空間。
比如撒錢這個動作,透着浮誇和某種巨大的虛假感。
原因是這個動作只作為放大感官的符號存在,錢能否解決一切問題?具體如何解決?物質世界衍生的問題能否靠情感代償?
很可惜,角色沒想太多,主創也沒想太多。
他們在乎的。
似乎只有在這個檔期,是否賺到了錢。
在這些電影的襯托下,重映的《哈爾的移動城堡》就像穿越來的。20年前的作品,放今天看也能品到新滋味。
它講的是人要如何承擔自由帶來的代價。
哈爾的魔法強大,因無法為帝國所用,出於對絕對力量的畏懼,被當權者通過污名化圍剿,將其形容成吃人心的惡魔,説他竟然只遵從服務於個人的意志。

而蘇菲用兩句話戳穿集權主義的虛偽:
她説這裏太奇怪了,邀請人來,卻要老人自己爬樓梯。
還説,哈爾雖膽小,他只想要自由地生活。

這個故事裏有一個悖論:集權提供均等,卻意味着自由被削弱;自由往往帶來不均,個體只能為自己負責。
解開這個悖論的蘇菲,她用愛讓哈爾敢於面對自我,她才是那個最厲害的魔法師。
反觀幾部五一檔國產片。
它們慣於用意志與情感去解人與物質的衝突,又解得如此空洞,如此輕浮,就像解數學大題,答案沒出錯,但必要的解題思路一步也沒寫。
以至於,滿篇正確答案,依然沒法及格。
是他們寫不好嗎?
不。
其實是糊弄。
細看下來,這裏面的很大一部分電影其實缺乏了做一部作品的誠意,他們自以為了解觀眾的喜好與口味,於是造出了一個個空心的人,滿臉堆笑,招攬顧客。
他們以為是這是糊弄考官,這是討好觀眾。
可到頭來。
作賤的,卻是他們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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