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有五個姑娘來豹鄉田種地_風聞

1

午後的陽光暖洋洋地灑在地面，鴛鴦池塘邊上被牛啃過的草地上，有成千上萬的鱗葉龍膽正在開放，一些紫花地丁和裂葉堇菜夾雜其中。

豹鄉田裏的土地裏現在一朵花一棵草都沒有。豹子頭拖拉機已經把土地旋耕得像巧克力蛋糕一樣鬆軟，畢竟現在已經是5月，要開始種地了。豹鄉田隔壁的地裏，農民們早已完成了播種、鋪地膜的工作，而我們不鋪地膜，在這寒冷的春末（巧巧和鏡羽都還穿着羽絨服）就只能比別人晚播種至少一禮拜。

靜靜在播種，樣子好像在給地打針 ©大貓

我站在豹鄉田的地邊，看着靜靜和蛋蛋在地裏像稻草人一樣站着，但又會緩慢地移動——她們手裏拿着一個長長的金屬管狀物，往地裏插一下，然後往前走一步，如此反覆。看起來她們工作得非常認真。

她們倆一個來自廣州，一個來自南京，是貓盟的月捐人，同時也是志願者——蛋蛋也是南京紅山動物園的志願者，現在她們都在山西和順縣馬坊鄉樂毅村的豹鄉田裏種向日葵。

向日葵依賴昆蟲的傳粉，這是一個自然生態和農業互惠的例子 ©紅後

向日葵是個好東西，開花了以後會吸引各種昆蟲，瓜子兒成熟後鳥也愛吃。去年8月我還發現向日葵地裏有很多狍子腳印，想必是向日葵長高後就不用除草，狍子在向日葵地裏既能躲避又有吃的，於是非常快活。

這片向日葵地不算大，計劃種2畝，她倆的任務是1畝，據説她倆半天就完成了任務。王傑對她們的工作表示了肯定，説她們活兒幹得不錯。她們問王傑：開始時不大熟練，好像種子撒多了，會不會有啥問題，比如到時候出苗太密？王傑笑笑説沒事，反正這邊雉雞那麼多，它們會吃掉很多，你們種下去的這些種子能長出六成就行了。

聽説她倆當時的心情有點複雜。

2

人與自然應該如何產生聯結呢？

從人類開始直立行走開始，就開始了狩獵、採集、農耕、畜牧……人類不斷從自然中獲取生存的資源，從初始的簡單獲取，到通過智慧完成自然資源向生活資料的生產。如今，生活在城市裏的人們早已遠離了自然，據説自然缺失症會導致人們出現一系列行為和心理上的問題。

我們在這裏做保護，倒是不關心城裏人的這些問題，我們所思考的問題，是如何讓人們關心自然，並願意投身保護。

從上空往下看，兩個小小的種葵花的身影 ©大貓

農田，原本是中華民族自古以來與自然關係最緊密的地方。比如在華北，我們就知道四月下旬有個節氣叫穀雨，穀雨後便可以開始耕地播種了，而且播種還沒完全結束，四聲杜鵑就會到來，徹夜“布布布穀”地叫個不停。

但如今，即便是鄉下人，也不再去想着種地和自然的關係了。

最近我在別人的地邊上看到不少除草劑的瓶子，顯然大家在種地時並不會去關心這些龍膽、堇菜、馬藺、甚至還有綬草等花花草草的死活，自然也不會去想到隨之死亡的那些蟲子——很多蟲子是需要被殺死的，雖然本來自然界中也存在很多吃這些吃莊稼的蟲子的蟲子，但把它們一股腦都殺死是最省事兒的。

大貓在地頭撿到了除草劑的瓶子 ©大貓

堇菜屬的紫色小花（老貓表示他不認識具體物種） ©紅山志願者團隊

因此當種子佈下，農藥和化肥也緊跟其後，但農藥除了殺蟲，還會殃及池魚——農藥隨着雨水滲入溪流，比如田那溪，於是很多高原鰍、林蛙和溝蝦也死了。

豹鄉田地頭的緣蝽 ©紅後

於是吃魚和林蛙的黑鸛、蒼鷺少了，田邊吃蟲子的山雀、鵐和北紅尾鴝也少了。

怎麼辦呢？當這些問題被人忽視，只去説保護華北豹就有點玄幻——豹子倒是不需要那麼完整的生態系統，它們有足夠的兔子和狍子吃就行。但是我認為很多地方豹子沒了，恰恰和人們失去了和自然的聯結有關——如果山裏的農民都不在乎農業活動對自然的破壞，你又怎能指望城裏人真的理解自然的需求、並且去保護它？

北紅尾鴝：委屈。©鳳子

豹是燈塔上的明燈。人們往往只注意到燈的光亮，卻容易忽略燈光之下的基座。失去豹實際上只是個結果，這個結果並非單獨存在，在豹子之外，其實已經失去了很多。我們現在需要人們重視自然，從田邊的花鳥蟲魚開始，這才是豹生存的基礎。

我們自己種地，通過農田來恢復人類和自然的聯結，從而從根本上喚醒人們的自然之心，並因此理解自然，支持保護。這或許算是豹鄉田的初心。

3

農民們和野生動物的關係很複雜。

他們可能不知道這些動物的學名，甚至相信很多不存在的神秘動物的存在，但他們對很多動物卻很熟悉，因為總能看見，並且這些動物還總惹麻煩。

藏在地裏的赤狐 ©大貓

比如當天晚上我從老齊家吃完飯，拉着也在老齊家吃飯的老月捐人小花回基地，在經過白天靜靜和蛋蛋種向日葵的地邊上，就看到了一隻狐狸。

我猜這隻狐狸不是在翻葵花子吃，就是在對面南豹溝口的地裏翻玉米種子吃。（甜糯玉米，就是我們打算種出來回饋豹鄉田支持者的那些。）

南豹溝進去沒多遠就有一台紅外相機，最近我發現總有狐狸在這個相機前晃悠。自打開始播種，它顯然來得更頻繁了。

作為一個野生動物愛好者，過去我看到狐狸就覺得很可愛，很開心。可是我現在作為一個豹鄉田的老農，看到狐狸就會生氣。因為我們沒有覆地膜，因此它很喜歡在我們地裏翻騰，白天我能在地裏看到很多它的腳印——別人的地裏就極少看到。

當天晚上我拉着靜靜蛋蛋她們去夜巡，果不其然，我們一晚上看到了9只狐狸。

在地裏“幹壞事”的赤狐們 ©大貓

9只！它們全都在農田裏晃悠，甚至有個傢伙在我們用手電照着它並且議論紛紛的時候，它也不為所動，繼續在田裏翻騰找吃的。

當自己種了地，便開始真正理解老鄉們為啥恨野豬恨獾子恨狐狸恨……

但和順這邊好就好在，恨歸恨，他們也沒把它們怎麼樣。

雉雞每天都來我們的地裏偷吃，雖然看到我們都做出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咯咯叫着逃開，但我認為這都是裝腔作勢，因為我們一過去，它們就又鑽出來回到地裏繼續偷吃了。

我忽然想起今年除夕那天在森林廣場抓雉雞的那隻小豹子——它要是願意多來我們地裏就好了，最好把那隻狐狸也吃掉。

4

馮丹丹是一個性格開朗、幹活認真的人。

她也是紅山動物園的傑出志願者。對於她乾的農活，不光是王傑給予了非常的肯定，就連一開始笑話志願者們幹活的其他老農民，最後也表示能給馮丹丹種的土豆打個100分。

馮丹丹的農活得到了農民的肯定 ©大貓

對於她種的土豆可能會被野豬吃掉不少這個情況，她表現得非常冷靜。

畢竟她是懂得豹鄉田的生態意義的。

今年我們在70多畝地裏共計種了十餘種莊稼和蔬菜。光是玉米就有四種：爆米花玉米、老玉米、甜糯玉米、文玩玉米。除此之外還有黍、火麻、胡麻、大豆、莜麥、苦蕎、甜蕎、葵花、貝貝南瓜、苜蓿、茄子、西紅柿……

去年我們豹鄉田的產品 ©蓓蓓

這裏面有些是我們自己吃的，有些是拿出來回饋捐贈人的，有些是給農民當牛飼料的，還有一些是給動物們吃的。

我總是忘不了去年8月的一個晚霞漫天的傍晚，我路過我們的向日葵地。就在幾秒內我發誓看到電線上站了至少80只珠頸斑鳩，我猜十里八鄉的斑鳩都已經趕來這裏，試圖嗑幾粒瓜子。相比之下現在的灰椋鳥看上去要文雅一些，我只看到十幾只它們站在火麻地裏尋尋覓覓。

苜蓿、油菜、豆子都會開花，開花後這裏就是昆蟲的樂園。狍子會吃一些豆子和苜蓿，星鴉和松鴉似乎特別鍾愛吃胡麻。

愛來豹鄉田的“大佬”星鴉 ©大貓

事實上在去年種地的觀察中我發現一個事實：這些多種作物搭配種植的方式，其實到最後動物們吃不了多少。這就像是單一樹種的人工林很容易爆發病蟲害，但結構複雜的天然混交林卻基本不會。大自然有一套行之有效的調節機制，無論是什麼蟲子，在多樣性高的森林裏總有吃它的鳥。

農田也一樣，當採用多樣化混合種植的方式後，實際上每一種動物選擇取食的都是一小部分，而且隨着鳥和老鼠變多，很快豹貓、狐狸也會來控制這些吃莊稼動物的數量。這種人工造就的生境異質性其實在提升生物多樣性的同時，也降低了野生動物造成的損失。

因此即便這裏成了動物的食堂，我們依然能保持合理的糧食產出。

種地也能保護生物多樣性，這不是天方夜譚。

馮丹丹一定已經懂得了其中奧秘，而且像她這樣聰明勤勞的志願者農人一定能從種地和看動物中獲取雙份快樂。我們都在琢磨怎麼在秋收的時候繼續讓她來乾點活，這樣很多村裏的大叔大媽就能多休息休息。

5

第二天下午，我和珂玥、鱷蚊一起搭夥種胡麻。

其實當我加入的時候，她們倆已經和蛋蛋、靜靜把這片地種得差不多了。但我的加入無疑增強了她們的力量。

大貓在地頭拉着播種機，蛋蛋播種 ©大貓

這個活兒非常簡單，我要像一頭牛或者驢那樣，把播種機的皮帶繞在自己肩上，一個姑娘在後面扶着播種機，我拉着它（她）們直着向前奮力走去。隨着我的前進，播種機上塑料盒子裏的胡麻種子就會撒入被播種機下方兩枚刀片犁開的地裏。我就這麼走到地的一邊，然後回頭，調整間距，再走一遍，如此往復。

我滿腳滿腿都是黃土，身體發熱，心情愉悦。

幹這活兒完全不用動腦子，只需要讓全身的肌肉動起來！

周圍的山雀和小鵐嘰喳叫着為我們鼓勁，我知道它們的打算：我們一走它們就會來吃這些種子。但我們撒了很多，完全不怕它們。

當這些種子發芽後，我們的豹鄉田管家——樂毅村、小南溝村和飲馬池村的11個農民就會來看管着這些莊稼。到了豐收季節，我們就會來收割它們。

坐在農田邊上的老鄉，讓當地社羣參與到我們的保護工作中來，也是豹鄉田運行的重要原則 ©夢爽

在這樣的一年裏，我們希望村裏的農民、山裏的動物和田邊的植物都能夠從我們這樣的種植中受益。

更重要的是，我希望有更多人像蛋蛋、丹丹、靜靜、珂玥、鱷蚊這樣真正從種地中建立起與豹之森林的聯結、與豹鄉農民的聯結，從而懂得我們究竟在做一種什麼樣的生態保護。

參與耕作的夥伴們 ©大貓

晚上吃飯的時候大家都很嗨，除了種地她們還幹了不少別的事兒，這是下一次推文要寫的。第二天她們就要結束假期各回各家，我們在一起暢想豹鄉田的未來。當説起人們對豹鄉田保護模式的理解，靜靜説這會很難。即便是到這裏來的人，也未必真正讀懂了豹鄉田。

但一路伴隨走來的這五個月捐人已經理解了。我想以後一定會有更多的同行者理解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