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二線小城,憑什麼成為“新能源之都”?_風聞
酷玩实验室-酷玩实验室官方账号-11分钟前
2023年6月,胡潤研究院發佈《2023胡潤中國新能源產業集聚度城市榜》,在一眾上榜的深圳、上海、北京、蘇州、武漢等一線、超一線城市中,有一個“不起眼”的二線小城,綜合排名與北京並列第四。
很多人或許沒怎麼聽過這個城市的名字,但在新能源領域,其動力電池產銷量全國數一數二,全球每10輛新能源車,就有1輛搭載着這裏生產的電池(2022年);
她的新能源整車產量67.8萬輛,佔全國7.1%(2023年);
比亞迪、理想汽車在這裏建了工廠;
動力電池巨頭寧德時代、中創新航齊聚這裏;
特斯拉超級工廠的電池,是從這裏生產的;
小米汽車的電池、傳感器、氣彈簧等多個部件,來自這裏……
這個城市,就是常州。

在江蘇“十三太保”中,常州的存在感似乎並不高。論經濟發展,常州排在蘇州、無錫之後,一度被調侃“蘇錫無常”;論旅遊資源,南京夫子廟、揚州瘦西湖、蘇州的園林、無錫的太湖風光,更加聲名在外。
但就是這麼一個“小透明”似的常州,卻在最近兩年異軍突起,成了中國新能源發展繞不過去的一個地方。
在高手林立的長三角經濟帶,在強敵環伺的新能源圈,常州憑什麼能成為中國的“新能源之都”?
帶着這個問題,我去了趟常州。
01
在互聯網搜索“常州”,一定會出現中華恐龍園的身影。
這是全世界最大的恐龍主題公園,科普、遊樂、購物、住宿全都圍繞恐龍元素展開。
以至於有關常州的“刻板印象”,也是騎着恐龍去上班上學。

中國是全世界發現恐龍種類最多的國家,在遼寧、內蒙、四川等地,都發現過多種恐龍化石,但常州目前出土的恐龍化石數量,是零。
連一塊標本都沒有的常州,怎麼就建成了全球最大的恐龍主題樂園?
答案很簡單,無中生“龍”。
1996年,第四屆世界地質大會在北京召開,參會的博物館向原地質礦產部捐贈了一批遠古生物化石,但北京歷史文物眾多,就想着在全國各地建一些專業的地質博物館分館。
常州迅速響應,爭取到了與恐龍化石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1993年,《侏羅紀公園》在美國上映,在全球掀起恐龍熱潮,手握恐龍化石的常州,決定就靠這些石頭“大做文章”。

1997年,涵蓋了科普研究、休閒娛樂的中華恐龍園,在常州新北區正式破土動工。
當時,主題公園在國內還是一個稀罕概念,中國第一家歡樂谷,1998年才建成開園,而迪士尼要到2005年才能落地香港。
在沒有參照樣本的前提下,直接從零起步,可見常州的魄力。
但一定程度上,這也是被“逼”出來的魄力,在旅遊資源方面,常州沒有蘇州、南京、無錫的先天優勢,只能發揮主觀能動性,創造條件也要上。
這才有了常州與恐龍的“不解之緣”。
二十多年彈指一揮間,曾經與恐龍不沾邊的常州,如今還誕生了迪諾水鎮、恐龍谷温泉等一大批主題氛圍濃郁的特色旅遊度假產品,恐龍星球也正如火如荼地施工中。

這種“無中生有”的故事,同樣發生在常州的新能源產業上。
02
2009年,國家四部委共同啓動**“十城千輛”**計劃,拉開了中國新能源汽車發展的序幕。
新能源汽車產業鏈, 包含上游的原材料,如鋰、鈷、鎳、稀土等礦產資源,中游的零部件,主要包括核心的三電系統(電池、電機、電控),其中電池又可以拆分為正負極材料、隔膜、電解液等,下游的整車製造,則有充電樁、軟件端應用、終端服務等。
在發展新能源的資源稟賦上,常州同樣既沒有礦產,也沒有整車製造經驗,但在“十城千輛”提出兩年後的2011年,常州成立了新能源汽車研究院,開始佈局相關零部件產業,一年時間,便先後開發了電源、電控和電驅動6個項目。

城市發展跟着政策走,這沒啥好稀奇的。
難得的是,常州的響應速度,非常快。
2010年,常州就接觸過曾被稱為“特斯拉對手”的波士頓電池公司(Boston Power),這比寧德時代的成立,還要早上一年;
2014年,國網宣佈向社會資本開放充電樁的建設和運營,星星充電便在常州成立,它後來成了全國頭部的充電樁及運營企業;
2015年,工信部發布“動力電池白名單”,中創新航(原“中航鋰電”)首個電池項目落地常州,同年,總投資100億元的北汽新能源高端產業基地項目落户武進國家高新開發區;
2016年,常州又引入彼時尚未顯山露水的寧德時代,並只靠3頁PPT,給理想汽車投資7.8億元。

從引入到自建,從電池、零部件製造到整車廠,常州行動迅速,在5年時間內,完成了對新能源產業鏈的佈局。
如此激進的產業佈局,其實也是那段時間全國新能源投資熱的一個縮影,與之對應的,則是各種騙補、投資失敗的案例。
以江蘇各地對新能源的投資來看,2017年落户南通如皋的賽麟汽車,還有宣佈在南京建廠的拜騰汽車,以及後來的銀隆、“死而復生”的知豆汽車,紛紛在短暫喧囂過後沉寂。
就連鹽城的高合汽車,也在2024年陷入了停工停產風波。
而常州卻憑藉比亞迪和理想,以一己之力,生產了江蘇七成的新能源汽車。

常州憑什麼能“獨善其身”?
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常州新能源產業鏈的完整——也就是開頭提到的新能源產業集聚度。
03
在我參觀常州的很多工廠、企業時,經常能聽到的一個詞,是隱形冠軍。
比如做電池隔膜的星源材質,做風電零配件的優谷新能源,這些紮根於常州的企業,除了業內人士,估計沒人聽説過它們的名字,但它們的產品出口世界,客户是比亞迪、寧德時代、LG、三星,是風電巨頭遠景集團、金風科技。
一層電池隔膜,一個葉片螺絲,一種太陽能光伏板塗層……正是這些看起來微不足道的零配件,組成了一張張完整的產業網。
在常州大運河工業遺產展覽館時,有這樣一組數據:
全國工業41個大類,常州有37個,207箇中類中有191個,666個小類中有606個。
尤其在動力電池供應鏈上,常州擁有電池材料、電池系統技術研發等31個關鍵環節,產業鏈完整度達97%,全國第一。

這意味着,你基本不用走出常州,就能攢出一塊動力電池。
有了完備的電池供應鏈,才有了吸引寧德時代,發展後起之秀中創新航、蜂巢能源的資本。
工業門類齊全、產業體系完備,汽車零部件配套能力強,才有了比亞迪、理想這些整車廠的入駐。
但僅僅是供應鏈的完善還不夠,常州對新能源產業的支持,還包括真金白銀的投入和人才技術的儲備。
2018年,起步於洛陽的中創新航,因國家補貼政策的調整而陷入經營困境,關鍵時刻,是常州金壇區承受着巨大壓力,通過資本運作,使中創新航走出泥潭,並一舉成為國內動力電池“老三”,僅次於寧德時代和比亞迪。

此外,常州還參與了蜂巢能源的A輪融資,對理想汽車更是全力支持,惹得李想本人在微博感慨,“我們應該感謝常州,那裏的營商環境太好了,好到令人感動。”
因此,當大大小小的車廠因為產能、成本、技術、資金等問題陷入困境時,常州憑藉高度完善的產業鏈,該出手時就出手的產投基金,以及像天目湖先進儲能技術研究院、中創新航研究院等做技術後備的研究機構,在新能源時代,走到了舞台中央。

04
2023年,常州GDP突破萬億,正式邁入萬億城市俱樂部。
但這一切,僅僅只是開始。
常州新能源的成功,得益於產業的高度集聚,反過來,終端產品的快速迭代,會帶來產業鏈更快速的響應能力,倒逼上游企業不斷突破技術、材料的限制。
一個顯而易見的例子,是新能源汽車捲成麻花的今天,下一個競爭的領域,是固態電池和自動駕駛。
拿固態電池來説,業內普遍預計將在未來3-5年實現量產裝車,新能源車要裝固態電池,動力電池企業就會投入研發,傳導到上游,關鍵材料、技術同樣會有突破。

比如前面提到的那家星源材質,其主營業務是電池隔膜,這兩年因為行業內卷,價格一路從每平米30塊錢捲到最低5毛錢,企業要想盈利,必須通過研發和技改來不斷降低產品生產成本。
而到了固態電池,理論上是不需要隔膜的。
我問那家公司負責人,如果固態電池來了,你們怎麼辦?
他説,固態電池沒有隔膜,但一定會有相應的材料來隔絕正負極,只是目前受限於保密協議不能多説,但可以肯定的是,公司有在和客户(電池公司)推進相應的產品線。

這就是產業集羣效應——一方面,產業鏈上大大小小的企業,互相依存、互相補充,不斷呼朋引伴,最終通過規模效應吸引“鏈主”入駐,而終端產品又能推動上游技術迭代,最終以規模降低成本,以創新提升技術,不斷創造更大的經濟效益。
同時,產業鏈的發展,又可以撬動更多的人才、更大的資本,形成正向循環。
對常州來説,是上至光伏、變壓器,下至動力電池、新能源汽車的全面發展,是**“發、儲、送、用、網”**的閉環,也是新能源時代,全新的開端。
05
在常州青果巷遊覽時,當地導遊告訴我們,在清代,當地名家惲敬、張惠言等為代表的“陽湖文派”,以“當事事為第一流”為宗旨;以惲南田為代表的常州畫派,則實現了“恥為天下第二手”的抱負。
這兩句話,經過代代相傳,逐漸演化成了今天**“勇爭一流、恥為二手”的常州精神。**
或許正因為這樣的精神,常州曾在80年代努力發展工業化,創下了“中小城市學常州”的奇蹟。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精神,常州在先天資源不足時,仍然能夠創造條件,建設恐龍園,在新能源浪潮中,從零起步,穩紮穩打。
當然,未來新能源汽車的發展,勢必會迎來智能座艙、無人駕駛技術的爆發,這會涉及到更高端的材料、更精密的製造以及更艱難的芯片突圍。
在後新能源時代,常州是否準備好了,這個問題的答案,還要交給“勇爭一流、恥為二手”常州自己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