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限購也救不回的杭州樓市：8000套房94%降價出售_風聞
显微故事-显微故事官方账号-大时代下，每一个小人物都不普通。18分钟前
5月9日，杭州發佈“樓市全面取消限購”政策。
這是自2023年10月杭州樓市逐漸鬆綁後，又一利好房地產的消息，也是8年來杭州樓市“最猛的一劑藥”。
但對於杭州房產中介曾誠來説，“這個政策能帶來的影響有限，估計衝一波又會回落”，他並不樂觀未來杭州的房市走勢。
曾誠在杭州從事房產中介近十年，曾誠的通訊錄里加滿了想在杭州置業的客户，在杭州樓市火熱時，曾誠幫他們在未來科技城（阿里總部所在的板塊，也是杭州互聯網公司聚集地）搶房，交過30萬茶水費，見證了這塊房價從8000漲到80000。
“當時每個生活在杭州的人，都對杭州的未來充滿了信心”，曾誠説道。
但隨後樓市低迷，杭州房價驟降，曾誠也切身感受到未來科技城房價攔腰斬背後的陣陣寒意。
通過幫客户買房子，從農村來杭州打工的曾誠也賺到過大錢，但同時也作為購房者被樓市洗去了多年積累——他手上的房子總價跌了100萬元，每年還有超20萬的貸款。
“直到現在大家也關注着杭州的房價”，曾誠説，樓市全面取消限購消息出來的當天，看房的客人多了不少，但實際成交的少之又少，大部分人只是來看看行情變化。
“房子真的沒那麼重要了，想好了再買”，這是曾誠對每一個購房者的忠告。
以下是他的口述：
文 | 常寧寧
編輯 | 蔡玉
每當杭州出地產相關政策，我會忙碌起來。
杭州擠滿了懷揣夢想、想在此定居的年輕人，每有新動向，他們總會第一時間向我諮詢：“杭州的樓市將何去何從？”
即便政策剛剛出台，市場趨勢尚未明朗，他們也急切地聯繫我以求拿到最新消息。
上一次這麼多人找我，還是去年4月的時候。當時市場傳聞阿里巴巴啓動新一輪大規模人員優化，我和我的同行們便開始各顯神通。
我一邊聯繫在阿里工作的、之前找我購房的客户瞭解情況，一邊親自前往西溪阿里總部進行實地考察，同時還要應對那些絡繹不絕的諮詢。
在最繁忙的時候，一個上午我可能要回復十多條諮詢信息。
這些諮詢者大多是互聯網行業的年輕朋友，他們的問題出奇一致，普遍關心的是：“阿里裁員了，房價是否會從9萬跌至5萬？斷貸的情況嚴重嗎？”
圖 | 杭州阿里總部踩盤留照
其實我知道，他們真正想問的是：杭州的房價是否還有下降的空間，現在是不是最好的上車時間？
當時有很多人還是希望藉此機會囤積房產，成為房東享受租金收入，實現提前退休的夢想。
這種時候我都會將我所瞭解的情況毫無保留地告訴他們。
比如阿里雖然在裁員，但同時也在招聘，總部的五期工程正在建設中，不太可能出現大家擔心的倒閉情況；
未來科技城的房價確實從之前的9萬跌至了現在的5萬，但斷貸現象並不普遍，因為大多數購房者是早期入市，目前仍有盈利；
至於斷貸的情況，主要是2019年後在高位入市的年輕人，數量並不多。
不過隨後全國各地的樓市都開始鬆動，政策頻出，再加上大家手裏的子彈有限，所以杭州樓市依然不見好轉，大部分人都覺得，“還能再等等，還能再往下走，現在買就虧了”。
這幾天，“杭州取消全面限購”政策出台後，似乎喚醒了人們內心深處“買漲不買跌”的購房心理，許多人在看到消息的第一時間，詢問我：“這個政策，是否意味着杭州房價即將上漲了？現在應該可以入手了吧？”
圖 | 時隔8年，杭州全面取消住房限購
我會勸告他們，如果是出於自住需求，可以觀望一段時間再做決定；如果是投資目的，則應謹慎考慮，牢記“房住不炒”的原則，避免投機心理。
2023年有不少炒房公司趁着杭州樓市低迷時購入房產，結果每套虧損高達50萬；而在今年四月，整個杭州售出的8000多套房產中，其中94%是以降價出售的。
不少人在聽完我的觀點後，會帶着遺憾的口吻感嘆：“哎，可惜錯過了房產紅利，如果早些時候買入，即使現在虧本出售，也還是有利可圖。”
一些自住需求的買家則堅信“房價還會繼續下跌”，選擇持幣觀望。
絡繹不絕的諮詢讓我回想起2015年夏季杭州樓市即將起飛的景象；然而，當前的成交量低迷，又讓人聯想到2014年杭州樓市的冰封期，那時幾乎無人願意購房。
唯一肯定的是，如今炒樓大城杭州，已供血不足了。
我是2014年大專畢業後進入杭州房地產行業的。
那時杭州正經歷着前所未有的樓市寒冬，有的地方新房房價跌破了樓面價，為了刺激樓市，杭州實行不限購、不限貸，低首付的政策，甚至在買房者拿不出首付時，地產商還會借給客户首付，只要3年內還清就好。
即便如此，買家們還是持觀望態度，不願意買房。甚至我們給客户打電話邀約看房時，對方會破口大罵我們“騙子，現在誰還看房？”
店長經常安慰我們説，讓我們再堅持堅持，杭州這麼大個城市，樓市肯定要好轉的。
我們幾個年輕的則聚在一起，打氣説，等房子好賣了，我們一定要拽起來，讓客户高攀不起。
沒多久我們就等到了房地產的春天。
2015年，杭州宣佈將召開G20峯會。G20峯會是當時全球最高級別、最具影響力的國際經濟合作機制，確定在杭州舉辦後，大家對杭州的信心顯著增加。
接着阿里巴巴因移動互聯網紅利迅速擴張，杭州因此被譽為“電商”之都，吸引了很多創業者到杭州創業，樓市回暖。
嗅到商機的温州炒房團隊則率先出手，出手闊綽包下一套套房子。
圖 | 曾經火爆的售樓處
我有個22歲的温州同事直接辭職做炒房團的生意，他買了一輛大巴專門回鄉拉客來杭州買樓炒房，短短一年賺了約有千萬，不僅在杭州買了豪宅還買了一輛豪車，但他沒有駕照，又請了一個司機為自己開車。
現在想來這有些不可思議對吧？但當時的杭州樓市就是如此火爆，比的就是誰膽子大。
2016年整個樓市更火熱了。G20的利好放到最大，阿里巴巴成為“全球最大的零售經濟體”還誕生了亞洲首富、棚改政策、加上炒房客手中囤積的首批房子滿2年可以出售開始大肆炒作……普通人的財富夢被徹底點燃。
成交量直接體現在我們的業績上。2015年我全年的業績35萬，能在公司排名第三，到2016年，我做了大概一百萬業績，到手佣金有20多萬，才勉強在公司排名前三。
那時候我手機每時每刻都在響，全是想在杭州置業的客户發來的，他們的開始稱我為“您”，並絞盡腦汁買到一套限購房子——比如當時嚴查首付，夫妻倆就假離婚，然後妻子用信用卡套現後將錢給老公去買限購新房，經常出現人財兩失的情況。
可抵不住新房和二手房之間巨大的價格差，許多人依舊鋌而走險。
阿里總部所在的未來科技城板塊“搶房”現象更為突出。2014年阿里巴巴剛上市的時候，未來科技城板塊房價才8000元，周圍有大把的農田。
我曾帶過一個客户去看房，那個人扭頭就走，説這個地方怎麼可能有未來？
圖 | 如今的“未科”很多高樓，但也不時有大車經過
結果後來該地價格一飛沖天，2019年未來科技城板塊的“東原印未來”樓盤開售，價格在3萬元左右，擠滿了搶購的阿里人，還要交30萬元左右的茶水費才能購買，這個樓盤也不負眾望，高峯時達到了每平米8萬元。
而當地一個偏遠到外面小哥都不願送外賣的樓盤，一度被炒到9萬元一平價格，且小區裏130平以上的大户型，一套房子價格超千萬。
得益於樓市大熱，2019年我的年收入破百萬，税後到手能有70多萬元，成為了風口高收入的那一批人。
因房子太好賣，中介收入水漲船高，加上我們這行99.9%的從業者學歷不太高，很多人打心眼裏看不上我們，認為我們是“吸血蟲”，會在成交房子之後，第一時間將我們刪除。
一邊是客户的輕視和低自尊，一邊是高收入和不甘心，在攢夠了首付之後，我在老家省會城市武漢，以首付70萬的價格買下了一套新房。
當時我想，再幹幾年就回武漢吧，然後做點小生意賺回自己的面子。就在我們以為杭州樓市將繼續火爆下去時候，樓市被按下了暫停鍵。
如今回想起來，杭州的房價不是突然之間停下來的，而是經歷了一個緩慢的過程，中間還有一段時間“迴光返照”麻痹了大家。
2020年6月開始，杭州樓市開始走下坡路，來詢問房產、看房的人多，成交量很少。此時全國的房子也開始普降，就在大家猜測杭州也要冷下來時，杭州又迎來了一輪上漲。
2021年因直播電商火熱，阿里捧出了某佳琦和某婭兩大主播，龍頭地位盡顯；加上浙江原本就有許多日用品工廠，大家紛紛到杭州取經，佈局直播行業，呈現出火熱景象。
圖 | 杭州“麗晶國際”公寓樓，裏面住了10000多人，多是直播、電商從業者
而杭州的搶人大戰初具效果，加上杭州宣佈即將召開亞運會，並公佈了新的地鐵規劃，以及炒房團濫用經營貸炒房，導致杭州的房價進一步上漲。
恰好此時我結婚生子，已決定不回武漢，需要在杭州穩定下來。我擔心房價再度飆升，於是咬牙借了一筆錢，湊夠了80萬元首付後，在杭州買了一套二手房。
就在我以為自己成功上車時，杭州樓市來個急轉彎。
下半年開始互聯網行業開始動盪，阿里巴巴多次傳出了裁員，其引以為傲的電商業務，也被抖音等後起之秀瓜分，一時間人心惶惶——杭州的互聯網公司或多或少會以阿里為風向標，見阿里裁員了，負面情緒很快傳遞到了行業中，隨後蔓延到了其他行業。
買家明顯少了，整個2021年下半年，我的業績只有不到30萬，到手收入約8萬元。這也是2014年我入行以來，收入最少的一年。
但工作就是這樣，沒有最低，只有更低。
2022年，杭州樓市更為嚴峻。
浙江民營經濟發達，來杭州購房的人中許多是小老闆，他們中不少資金緊張，紛紛選擇了掛牌出售房子，許多有閒置房子的賣家也開始以處理多餘房子。
但現實很殘酷：在長達9年的猛漲之後，杭州的房價透支嚴重，沒有人願意在房價最高的時候接手。
我們將市場反饋告訴房東，委婉提示可能要再降價出售時，不少房東罵我們“低價誰都能賣，那我們要你們中介幹嘛？”
不少房東深諳大眾買漲不買跌多的心態，開始給自己房子加價，想營造出房子搶手的局面。
圖 | 不少房子降價賣不出去，房東有過漲價
未來科技城的房價則給了他們沉重一擊——當地房從9萬元迅速跌到了5萬元水平，而且流動性近乎於0。
另一方面，為迎接亞運會，杭州新開了地鐵，整個城市的規劃紅利已耗盡，而新增的地鐵同時，許多“地鐵新房”大量上市，且不少樓盤開出了極為豐厚的佣金，比如賣出去一套就給18.8萬的業績還送蘋果手機，極大打壓了二手房的空間。
圖 | 2023年的杭州亞運村，還未交房時
在諸多不利因素下，許多二手房東意識到的房子確實不好買了，急於脱手的房東們則開始了降價，幅度從幾萬元到幾十萬元不等。
圖 | 杭州未來科技城、奧體、申花三個杭州代表性版塊的剛需房子，都在不同程度降價
但這也並沒有挽救樓市頹況，除了極少數優質地段房價還在上漲，大多數房子都是在降價的，還有不少地方跌回了G20峯會召開前的水平。
我時常的看着跌落回2016年的房價恍惚，感覺這近10年時光似乎不存在一般。
04
三套房讓我虧損數百萬
但身上的債務無時不刻提醒着我，這10年時光是真實存在的。
我和妻子目前持有武漢、鄭州、杭州三個省會城市的房產，虧損總額達百萬。
鄭州那套房子是妻子2017年時購買。她當時單身，被“女生要婚前購買一套房給自己底氣”語錄打動，花90萬元購買了房產。沒想到短短5年時間，這套房子跌去了20萬元不説，她每個月還要還房貸，這份安全感變成了她的不安。
我身上的負擔比妻子更重。
2019年我在武漢買房時想着過幾年自住，所以鎖定了即將通地鐵的期房。結果年底就遇上黑天鵝事件，加上房子交付時，承諾的商業配套都沒兑現，房價跌去了60萬元，每個月還要支付5000元的貸款。
杭州購買的房子則買在了最高位上，如今房價比買入時跌15萬元，雖然大家都説自住房，不在乎漲跌，但每個月8000元的貸款我還是不得不面對。
也就是説，我和妻子僅貸款一年就需要20萬元。
而現在杭州樓市不景氣，今年1-3月我都沒收入，望着巨大的貸款壓力，時常感覺喘不過氣。
我們也嘗試過將武漢、鄭州的房子降價掛出去售賣。但我們購買時都是抱着自住的心態，沒有過多考慮投資屬性，所以稍微降價出售也鮮有人詢問，除非以買入價5折的水平售出，才有可能脱手——於我們這樣普通家庭的人來説，這是無法承擔的損失，只能隨緣掛在那裏。
如今我們手上三套房，算下來已經跌去了100萬元，也意味着我們這幾年完全白乾。
有時候我和妻子也會看着關於房產的新聞，感嘆火熱的2015年。
那年杭州樓市價格還未大漲，阿里意氣風發，炒房團還沒有猖獗，樓市剛剛回暖，我們作為從業者穿梭在不同樓盤，是帶着信念在幫買家找家。
面對這輪房價下跌時，我們也會有些期待：這是在擠出水分，希望擠出水分之後，中介的價能從“二道販子”變成真正的價值提供者。
我已30歲，是孩子的父親，我不願被別人叫做“是個人都能做”的中介從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