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度霸道總裁，迷失互聯網下半身_風聞

文 | 天書

百度公關高管璩靜的瓜大家應該都吃過了。本來一開始我覺得這瓜就一般，沒多少吐槽價值，結果吃到璩靜上了參哥的課之後開始發瘋這一步，我終於繃不住了。

一

簡單總結下，參哥，原本叫海蔘哥，早先電商賣海蔘，後來進化成了短視頻矩陣IP“教父”，搞了個“企業家聯盟”，入盟費大幾萬，企業家們入盟主要圖兩件事情，一是所謂的“高端人脈資源”，二是找參哥包裝“IP”做短視頻實現資產增值翻倍。

裏面企業家的各種成功感言小視頻暢談跟着參哥做短視頻後一年營收增加十幾億，但味道上跟你看到的微商一年喜提航母之類在本質上不會有多大區別。（具體可以看差評公眾號這篇細扒的《副總短視頻背後套路》）

就商業而論，到不能説參哥就完全是智商税，這個所謂“企業家聯盟”裏，肯定是有些人靠短視頻營銷賺了大錢的，不然也不會把大廠高管都忽悠瘸了。只是，這裏未必就有什麼人人皆可複製的路徑，短視頻和頭部網紅直播帶貨本來就是這兩年的絕對風口，賽道合適，又具有運氣和時機的企業是可以乘着風口讓業績飛上天，但這個風口仍然要服從二八法則。

參哥這類草莽豪傑們往往都有過人的嗅覺和包裝能力，能利用企業家們的焦慮心態，能將風口上的趨勢借雞生蛋，包裝成自己的成功秘籍。至於有沒有用，這裏面只要有一成碰到死耗子上參哥就賺大了。與其説他們更懂抖音，不如説他們更懂企業家的人心。

顯然，璩靜事件就説明參哥的秘籍不是那麼好使，連基本的使用場景都沒搞明白。**是璩靜沒學到家嗎？從事後參哥的採訪看好像也不是，**參哥自己也説“公司和90%員工的關係就是工資關係”。身為百度副總裁的璩靜確實是因為學了參哥的課然後發瘋，這就很讓人繃不住了。

不過轉念一想，這種年薪千萬的大廠高管被參哥忽悠其實沒什麼好驚訝的。就像全民新媒體時代以來不少傳統媒體人沒落又酸澀，想以老資格的身份下場分一杯羹又總放不下身段或找不着門徑那樣，親手搭建並開啓互聯網大營銷時代的互聯網大廠中堅們，其實很多在心態上也接受不了為什麼互聯網草莽們能吃到比自己多得多的時代紅利。

從打全民新媒體時代開始，怎麼防止各路草莽在平台上賺錢而平台自己卻吃癟，怎麼讓草莽們乖乖聽平台話而不是平台被草莽綁架，就是大廠們折騰的一條主線。直到現在，也不是所有大廠都折騰明白了這件事。（比如知乎的沒落，辛巴之於快手，還有B站這兩年的變化）。

雖然説資本和平台最後總能是贏家，但棲身於平台之上的高管們就難説了。實話説，國內互聯網企業中的“高管”和”中層“數量，遠比實際需要的數量多得多，**很多本身都是互聯網資本過密化擴張過程催生出來的偽管理需求。**確實不少高管離職單幹之後也能成功，但大多數其實是沒法成功的，到最後也免不了和普通打工人一樣一同在風口變化中沉浮。

至於大廠廣大普通打工人，互聯網地基的夯實者們，絕大部分更是沒能從這個誕生於自己勞動中的賽博巨物身上獲得多少工資以外的紅利，很多人反而還被這個賽博巨物的高速迭代甩到地上。

所以在這個遍地是草莽，暴富按天算的流量時代，璩靜們也是會焦慮的，不管是焦慮百度的公關事業還是焦慮自己的前程（按報道看璩靜搞短視頻更多可能是為了自己在上個月註冊的公司），**不管你是霸總還是企業家，只要你焦慮了，就會變成參哥們的獵物。**從這一點看，賽博韭菜收割機還真講究個眾生平等。

二

璩靜的瓜出來後，有出來喚起打工人共情，説大廠把牛馬不當人沒有好下場的，有指出百度以及其他大廠公關策略問題的。其實這些跟普通人關係不大。

就像有評論説的那樣”有些話不能自己説出來“，不能自己説出來的話，潛台詞裏往往都是實話，我們看看璩靜説的那些話——

很難聽，但這些對私企來説就是實話。有的自媒體説”企業裏應該保留點温情脈脈，保留點香火情“。問題是，對以營利為絕對存在價值的私企來説，能讓老闆一直跟你温情脈脈的從來就只有兩點，企業的超額利潤和員工的稀缺價值。

有人勸璩靜們不要代司壓榨，但正如前面説的，國內互聯網“高管”和”中層“數量遠比實際需要的數量多得多，在流量紅利見頂，大廠近身肉博內卷的時代，代司壓榨恐怕正是很多管理層存在的主要價值。

再説一句不好聽的實話，更多的代司壓榨現象對互聯網行業的真正變革，客觀上會起到促進作用。

我們觀察一下這次的輿論反應就會發現，這次對璩靜“壓榨”之類的抨擊，主要來自圈外人，大廠打工人們的反應可能比較微妙，很多歸納起來並不是反壓榨，更多是“你為什麼要/你不應該説這些”。

這種區別對比起大廠打工人們前幾天對某電商霸王競業協議事件的激烈反應就更明顯了。原因很簡單，大家應該還記得19年那會互聯網圈如火如荼的“抵制996”運動，可以説網絡輿論全面聲討996是從互聯網先開始的。而這兩年批判996已經深入人心之後，互聯網圈的抵制996反而已經沒多少聲浪了。當時大廠裏一些出來説自願忍受996的人被稱為工賊，但這兩年大廠人主流心態是“穩工作”，輕易不敢跳槽找下家。

這一點早在19年我們討論抵制996運動的文章《擁有怎樣的覺悟才能真正抵制996？》中就已經預見過了。**只要大廠打工人和公司之間還沒有到魚死網破的關係，就還要互相依存。**這兩年工作沒那麼好找，雖然互聯網行業大環境也不太景氣，但賽道穩定的大廠收入仍然是普通行業打工人不可及的。

我們再看璩靜的發言，如果她只是實際這樣做，但沒説出來，那麼在下家難找的當下，只要工資給夠，這樣的“壓榨”環境顯然是很多人搶破頭都想進的（她還聲稱沒讓員工週末加班）。

璩靜的雷並不是什麼壓榨，而是她戳醒了很多人的自我催眠。温情脈脈的面紗不光是管理者編織出來加強對員工控制的，身處其中的員工也需要它給自己提供安全感和身份認同感。跳槽選擇多的時候，8小時雙休17K才是温情脈脈，選擇少的時候，錢給夠不裁人嘴上噓寒問暖就是温情脈脈。

為什麼我説有些自媒體在這事上試圖引起打工人共情，其實跟普通人關係不大？原因也很難聽，在互聯網超額利潤還沒有真正迴歸產業常態，扭曲的分配關係還沒有被修復之前，大廠員工更多是作為一種“中間階級”而存在，並不會在身份認同上回歸腦力無產“打工人”的位置。這純粹是個社會學問題，跟個人的認知和覺悟無關。

而當下失衡的社會分配體系，相當一部分正是互聯網發展行業無序發展太快的副產物。

三

這兩年大環境壓力大，即使我國經濟已經是世界主要經濟體中增長最好的，很多人仍免不了有“錢都去哪了”的疑惑。

做個簡單的假設，如果一個經濟體完全沒有增長，那線上經濟和實體經濟間就完全是此漲彼消的零和遊戲。雖然都説國內互聯網行業流量紅利已經見頂，但線上對實體的侵蝕仍然在加速發生，比如我參與的某行業，線上對實體的衝擊在這兩年是突然加速且無法抵抗的。我國經濟雖然保持着可觀的增長，但線上與實體間的加速失衡會讓不同領域從業者的温度感知差異極大。

這個還算是社會發展的客觀結果，但看看參哥們能把大廠高管忽悠瘸就知道，“錢”在互聯網裏流向的可不都是光鮮的“上半身”，很多時候是流向了“下半身”。

我國互聯網高速發展的這十幾年，一直是上半身和下半身共存的狀態。

什麼是上半身？以我國社會高速發展的歷史進程為依託，自移動互聯網大爆發以來，互聯網公司們廣泛的參與到了我國社會的各種正向技術改造以及海外市場的開拓當中，在基礎通信，電商物流，信息媒體，文化娛樂，高端製造等各領域的廣闊市場中通過野蠻生長磨鍊出如大數據，人工智能，物聯網，IT製造等一身硬功，讓我國互聯網躋身世界TOP2，誕生出一批世界級大公司，培養了無數的IT技術人才，並讓他們獲得了體面的工作和收入。

什麼是下半身？野蠻生長和狂熱投機背後帶來的行業泡沫，勞動力壓榨，擾亂市場，揮霍公共資源，虛假流量，山寨違劣商品，垃圾廣告，賭博氪金，以至於衍生出的各種見不得人的灰產，各種在違法邊緣徘徊的互聯網傳銷，理財P2P，虛擬幣，智商税等等。

互聯網行業二十年大發展，體面伴隨着不體面，各種刷量，造假，盜取販賣信息等灰產不僅裝點了互聯網公司們的門面和業績，也獲得了實在的投資。垃圾廣告的泛濫構成了很多公司的主要收入，物流人員，外賣小哥等相對低廉的勞動力成本和高強度工作也撐起了電商和O2O行業的繁榮。人工智能產業背後，是上百萬被層層轉包之後的數據標註員。割韭菜賺的錢經常會變成風投資金的來源，像P2P之類的灰產也起到過人才蓄水池的作用。

客觀來看，這些問題很多不是因互聯網而起。**技術是中立的，只是互聯網加速和放大了社會經濟與治理結構中本來就存在的缺陷。**比如焦慮販賣和收智商税也不是互聯網時代才出現，但直到互聯網時代，才徹底成為一門龐大的產業。在短視頻時代，焦慮販賣和收智商税更是成為互聯網下半身中的支柱。雖然這兩年對普通人來説不太景氣，但對短視頻和直播電商絕對是歷史上最景氣的時期。普通人問錢都去哪了，參哥只會問錢怎麼才能來得更快。

以流量為核心的互聯網經濟機制越無序發展，就越會接近叢林狀態。璩靜這樣的高管離了平台的依託，大概率是不如參哥這種草莽豪傑能賺錢的，**因為以流量為核心的經濟機制自然傾向獎勵那些膽大的，敢於遊走於灰色地帶，不遵守常規秩序的人。**你給互聯網平台維護的越好，參哥掙的錢就越比你多。璩靜這樣的“霸道總裁”都免不了迷失於互聯網下半身的焦慮產業中，何況普通打工人呢？

**技術本身並沒有價值觀，但不加引導的技術應用總會引發價值問題。**正如國內大廠們這兩年集體卷AI，比起過往卷菜市場，那絕對是大好事，但當下圍繞AI技術的很多應用方式也正在成為互聯網行業“下半身”的新支柱，成為參哥們新的搖錢樹。顯然比起短視頻來説，AI更有讓人焦慮的理由。不做短視頻，你只是發不了財，但如果你競爭不過AI，那可能飯碗都會丟掉。真正在建設AI算法的碼農，掙的錢離“AI教父”可能有十萬八千里。

就像前面所説，互聯網大廠中堅們其實很多在心態上也接受不了為什麼互聯網草莽們能吃到比自己多得多的時代紅利。用最近流行的話來説，這就是哈耶克大手的偉力。

這種機制造成的扭曲顯而易見，發展到最後對大多數人都是傷害。但起碼直到現在，互聯網行業整體上仍然享有超額利潤，只要互聯網行業還在維持遠高於社會平均水平的收入，這種失衡就不會被修復，而還能和公司維持表面温情脈脈的大廠員工，是沒能力主動為這種失衡的修復作出貢獻，仍然會不自覺的參與維護這套扭曲的機制。

**那這種事情發展到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看看美國就清楚了。**硅谷憑藉在全世界賺取超額利潤，成為碼農的烏托邦，潤人的彼岸，高高在上遠離塵世疾苦，整個社會基層的生存環境卻在空心化的過程中滑向深淵。而世界絕大多數國家在美國互聯網企業的統治下也沒有翻身之日。哪天美國真出現劇烈社會動盪，猜猜看那些天天在中文互聯網上炫耀的華人碼農們能不能獨善其身？

所以，紅利消退的階段，更多的代司壓榨現象會讓温情脈脈的面紗大面積破產，就像前面所説，這反而會促使更多的大廠員工從“中間階級”的身份認知中脱離，迴歸自己的真實階級位置。

而當掌握了先進信息技術的勞動者像科研工作者們那樣，在社會真正需要的崗位上發揮價值，而不是參與進無休止的內卷和割韭菜，錯位的分配關係才能得到修復，整個互聯網行業也才不會像美國那樣成為火藥催化劑。

**哈耶克的大手能給互聯網的下半身帶來揠苗助長的繁榮，就一定也要帶來泡沫後的出清與修復。**璩靜從大廠中堅向她羨慕又嫉妒的草莽羣體轉型，結果以大眾可視的方式被徹底出清。在她背後，同時發生着很多大廠中層人員、基層勞動者的陣痛。這注定是複雜、漫長且痛苦的過程，互聯網羣體是呼籲“尊重市場規律”聲量最大的羣體之一，**尊重市場規律，就要尊重市場規律的全部。**成熟的市場會出清盲目擴張、倒逼下半身資源重回上半身。這並不意味着政府要袖手旁觀，而是既要強制危害大、市場不能自主出清的下半身活動出清，也要緩解出清過程中責任較小的勞動者的痛苦，更重要的是，要以互聯網的大發展為鑑，更主動且有能地防止新的產業中，再次出現過分的下半身繁榮。

可以説，可以説社會下一個階段的發展成敗，與對互聯網行業的出清與改革息息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