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西蒙斯：征服華爾街的傳奇數學家 | 逝者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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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5月10日，著名美國數學家、慈善家、量化投資界的傳奇人物詹姆斯·西蒙斯（James Simons）去世，享年86歲。
西蒙斯説他自己的職業經歷分為三個階段，數學家、投資家和慈善家。他在擔任紐約石溪大學數學系主任時期，提出“陳-西蒙斯不變量”，這項數學傑作後來在量子場論、拓撲學、凝聚態物理和絃論等領域發揮了重要作用。為了賺更多錢，西蒙斯離開數學界創建復興科技公司，開創了量化交易的先河，其建立的“大獎章”基金成為投資界的神話——曾創造30年66%的年平均回報率。成為富豪的西蒙斯把目光放到慈善事業，建立了多個基金會資助世界各地的學校和科研機構。但他對數學的熱情也從未消退，在70歲時又重返數學界。
2022年他在一場報告中作了人生回顧，他説這是一個完美的故事，雖然很短：“I did a lot of math. I made a lot of money. And I gave almost all of it away. That’s the stroy of my life now.”
如今，傳奇落幕。謹以此文向這位征服了華爾街的數學家致敬。
“西蒙斯是一位傳奇人物。”閲人無數的陳省身先生曾經這樣説過[1]。作為兩人的合作研究成果，“陳(省身)-西蒙斯不變量”在數學和物理學的文獻中頻繁出現。然而，包括陳省身在內所有熟悉西蒙斯的人也許都沒有料到，這位一貫獨立特行又刻意保持低調的數學人，後來竟成為在美國華爾街上呼風喚雨的金融大享。
一
西蒙斯（James Harris Simons，1938-2024），出生於美國馬薩諸塞州牛頓市的一個猶太人家庭，祖父和父親都是鞋廠老闆；作為獨子的西蒙斯並沒有繼承祖業，但投資賺錢的意識確早已融人其血液中。
西蒙斯從小就喜愛數學，他回憶道[3]：
我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就會計算2的任意次冪。當父親告訴我卡車裏的汽油會用完時，我感到很吃驚，心想這怎麼可能！因為當你用掉車中一半汽油時還剩另一半，然後你再用掉一半又剩一半，可以一直這樣下去。
小孩子關於車中汽油的思考竟如同2500年前古希臘的芝諾論和稍晚古代中國的莊子尺槌説，其中藴涵了數學極限的思維邏輯。
其實，作為學生的西蒙斯並不太擅長計算，經常會犯計算錯誤，但這並不妨礙他認定自己天生就是學數學的。在牛頓市的牛頓中學上高中時，他順利地通過了數學提高班的課程，隨後考人麻省理工學院（MIT）數學系。在MIT第一年的春季學期中，不知天高地厚的他選修了一門研究生代數學課程，然後有這樣的經歷[3]：
我艱難地學習這門課，做着習題但並沒有真正理解它們。到夏日裏，我突然一下子全明白了，一切事情都清清楚楚。第二年，我選修了另外一門高級課程，又是同樣的經歷：一開始糊里糊塗，然後過了相當一段時間，一下子全明白了。
西蒙斯在MIT拼命地學習、拼命地玩。他和幾位同學經常打牌到半夜1點鐘，然後大夥擠進他的大眾牌汽車，開車到布魯克林鎮上去吃夜宵。在鎮上，他們會看到 MIT 兩位著名數學教授，安布羅斯（Warren Ambrose，1914-1996）和辛格（lsadore Singer，1924-2021），也坐在小吃店裏,點了一些食物，討論數學問題直到凌晨兩三點。他想，“這是一種奇妙的生活”心甚嚮往之。他後來與年紀較輕的辛格教授成為好友（見下圖）。
西蒙斯在MIT僅學習了3年，就於1958年7月獲得學士學位畢業；同年9月，又回到 MIT 開始研究生階段的學習。那時他一心想學微分幾何。安布羅斯和辛格告訴西蒙斯，要學微分幾何就去伯克利，找陳省身求教。於是，他來到了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這是在1959年。
不巧，當時陳省身已離開伯克利去歐洲訪問一年。西蒙斯就在那裏開始自學微分幾何。自認為讀懂了，就貼出佈告讓大家來聽他講，去聽的人還真不少，其中甚至包括系裏的教授。等陳省身從歐洲回到伯克利，西蒙斯已經有了一位代數學方向的導師，但他依然經常找陳省身請教。西蒙斯多年以後回憶道[4]：
雖然我並不是如同大家所認為的那樣，一開始就跟隨陳省身先生做研究，但是我在那裏的時候，他經常給我極大的鼓勵。當我證明了一個關於極小子簇的定理，打電話告訴他時，他説：“噢！整體的。整體的定理非常好。發現一個漂亮的整體定理總是很難得的。”這對我真是莫大的鼓舞。那一刻，我只想飛快地跑回家，然後證明一百萬個整體的定理。在那些年裏，我主要研究極小簇，每當我得到一些整體的結果時，我就會打電話告訴陳省身先生：又是一個整體的定理！他總是很高興地接聽我的電話，從電話裏，我還能感覺到陳太太也是同樣的開心。
在伯克利緊張學習數學之餘，西蒙斯還利用妻子芭芭拉的陪嫁錢做成了第一筆商業交易：買賣大豆賺了 500 美元。
1961年，西蒙斯獲得了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數學博士學位。隨即回到MIT做數學教師。一年後又去哈佛大學任助理數學教授。1964年，西蒙斯離開哈佛大學，受聘於美國國防研究所（Institute for DefenseAnalyses，IDA），從事為美國國家安全局破譯密碼的工作。IDA 不僅給了西蒙斯優厚的薪水，而且還允許他一半時間工作一半時間做自己的數學研究。西蒙斯在此期間解決了關於普拉託問題和伯恩斯坦猜想的兩個數學問題。在 IDA 的經歷對於他後來在金融界取得成功有很大幫助。
1967年，IDA 所長，原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泰勒（Maxwell Taylor）上將為《紐約時報雜誌》撰文支持越南戰爭。文章發表後，西蒙斯寫了一篇讀者來信投給該雜誌，信中表達了對泰勒所長的反對意見：“我們所裏的一些人有不同的看法……符合理性國防政策的唯一可行做法是，盡最大可能迅速有效地撤軍。”[6]很快，他被泰勒解僱了。
西蒙斯於是又回到了大學。1968年，他被聘為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數學系主任。為什麼資歷尚淺的他能被委以如此重要的職務？西蒙斯解釋道[3]：“我那時是一個做事雷厲風行的年輕人，總想把新東西安排得有條有理。大家知道我這一點。我獲得了職位。”當時的石溪分校校長托爾（John Toll）所以會看中西蒙斯確有其原因。兩年前，托爾為這所年輕大學的物理系聘請來諾貝爾獎獲得者楊振寧，造成了一時的轟動。現在，他看中西蒙斯做事的衝勁，要求他也能為數學系招攬最傑出的人才。西蒙斯果然不負厚望，他從歐洲以及美國各大學挖來了好幾位一流的幾何學家，其中包括來自德國波恩大學的格羅摩爾（Detlef Gromoll），來自美國密歇根大學的齊格（Jef Cheeger），以及來自蘇聯列寧格勒大學的格羅莫夫（Mikhae Gromov），等等。西蒙斯做了八年的系主任，終於把數學系建成為一個享有世界聲譽的幾何學中心。
在石溪分校期間，西蒙斯與陳省身合作，完成了一項重要的數學研究。他回憶道[4]：
當我開始做第二示性類（即現在所稱的陳-西蒙斯不變量）的工作時，我把最初得到的一些結果拿去給陳省身看。我很慶幸自己這樣做了，因為陳先生了解這些工作更深遠的含義。他知道怎樣把這一結果推廣到高維情形，並且幫助我理解它。我們一起把我的工作所真正藴涵的內容全部彙集起來，寫成了一篇論文（見下頁圖）。
西蒙斯所提到與陳省身合作的論文，於1974年發表在Annals of Mathemmatics上[7]，其中提出了一種新的幾何不變量，後被稱為“陳-西蒙斯不變量”。它其實是流形上第二陳類的微分，因而是一個三階微分形式，其特點是與流形上的度量（對應於物理世界中的“距離”和“長度”概念）無關。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幾何不變量竟會在 10 多年後成為數學家和物理學家共同的研究熱點。而關於這一切的緣起不能不提及當時與西蒙斯同校的、著名華人物理學家、諾貝爾獎獲得者楊振寧以及楊-米爾斯規範場理論[註釋1]。
二
1967年，時任石溪分校物理研究所所長的楊振寧在給學生講授楊-米爾斯規範場理論時突然發現，規範場的公式和黎曼幾何中的公式極為相似，這令他十分驚奇。他想弄清其中的道理，於是開始學微分幾何。但是，即使像楊振寧那樣有很好數學素養的物理學家，要想搞懂微分幾何中那一大堆抽象晦澀的符號和概念也絕非易事。楊振寧有一次在國際物理學家會議上開玩笑説：“現在只有兩類數學著作。一類是你看完了第一頁就不想看下去了；另一類是你看完了第一行就不想看下去了。”此話博得台下同行一片掌聲。
直到 1975年，楊振寧邀請同校的數學系主任西蒙斯教授來物理所做關於微分幾何的系列演講。楊振寧在聽講中終於弄懂：物理學的規範場正是微分流形纖維叢上的聯絡！這使他產生觸電般的感覺。他後來寫道：“客觀宇宙的奧秘與基於純粹邏輯和追求優美而發展起來的數學概念竟然完全吻合，那真是令人感到悚然”[8，p711]。那天晚上，楊振寧驅車來到陳省身家，告知説他已經學懂了漂亮的纖維叢理論和深奧的陳省身-韋伊定理。他説：“規範場正是纖維叢上的聯絡這既使我震驚，也令我迷惑不解，因為你們數學家居然能憑空想象出這些概念。”陳省身當即反對説：“不，不!那些概念不是想象出來的。它們是自然而真實的。”[8，p711]
陳省身與楊振寧是世家通好，經常來往，卻在相當長的時間內，互相不瞭解對方的工作。這件事並不奇怪，因為數學和物理是兩門有着本質區別的科學，而且均為高度專門化的學問，只有經過長期系統的學習和訓練才能夠很好地理解和掌握它們。
楊振寧隨即與吳大峻（1933-，哈佛大學物理學教授）聯名發表了題為“不可積相因子概念和規範場的整體公式”的論文（Physical Review，1975，No.12)，文中有一張十幾個物理學規範場論的術語和微分幾何纖維叢的術語一一對應起來的表。這張表引起了英國著名數學家、菲爾茲獎章獲得者阿蒂亞（Michael Atiyah，1929-2019）的注意。他於是帶領他的學生，嘗試結合楊-米爾斯規範場來研究一些數學問題，竟然取得一系列出人意料的結果。特別是阿蒂亞的二年級研究生唐納森（Simon Donaldson，1957-）利用楊-米爾斯方程證明了，4維歐幾里得空間有不止一個微分結構！這“令整個數學界目瞪口呆”（stunned the mathematical world）。唐納森因此於1986 年獲得了菲爾茲獎章。
在國際數學界，很快形成了楊-米爾斯方程的研究熱，並且持久不衰。反過來物理學家也開始運用現代微分幾何的方法來研究物理問題，同樣獲得令人驚奇的結果。
1989 年，普林斯頓大學的物理教授威滕（Edward Witten，1951-）發表了題為“量子場論與瓊斯多項式”的重要論文。該文把唐納森處理4維空間楊-米爾斯規範場的方法推廣到3維量子場。在這種情況下，威滕創造性地把陳-西蒙斯不變量作用於楊-米爾斯方程，竟然獲得了方程的解！而且威滕發現這些解與“瓊斯紐結不變量多項式”有密切聯繫。“瓊斯紐結不變量多項式”是新西蘭數學家瓊斯（Vaugham Frederick Randal Jones，1952-2020）在研究算子代數理論中的馮·諾伊曼代數的指標定理時發現的。就這樣，威頓通過陳-西蒙斯不變量把這些看似不相干的不同數學領域和不同物理學領域中的理論和概念，全都聯繫在一起！
陳-西蒙斯理論於是成為窺探宇宙奧秘的又一強有力的數學工具。我們知道從數學上來看，牛頓力學和愛因斯坦相對論體系都是一些與空間度量有關的二階微分方程，這些方程無法用來統一刻畫宇宙的四種基本作用力。而陳-西蒙斯不變量與度量無關，因此很可能在一個關於宇宙的統一理論（比如説，弦論）中發揮關鍵作用。事實上，威滕的主要研究領域就是弦論。另外，陳-西蒙斯理論還能用於描述分數量子霍爾效應和超導現象[9]。
西蒙斯和陳省身當然都沒有料到，他們所創造的純幾何理論在10多年後會在物理世界中找到重要的應用。
1976年，西蒙斯因在示性形式和極小簇領域獲重要研究成果，而與瑟斯頓（W. P. Thurston）分享了美國數學會五年一度頒發的維布倫幾何獎。這是幾何學家的極高榮譽，他的數學事業看來正如日中天。
三
然而就在此時，西蒙斯卻打算要離開數學了。因為一方面，他正在做的新數學研究一直沒有進展，這令他感到十分沮喪；另一方面，他已無法抑制內心想賺錢發財的強烈慾望。於是在1976年，他辭去數學系主任的職務，開始花一半時間做研究，另一半時間做生意。兩年以後，他終於離開石溪分校，全身心地“下海”經商去了。與他一同離校共赴商海的，是曾經獲得過美國數學會柯爾獎的數論專家阿克斯（James Burton Ax，1937-2006）。
在此之前，西蒙斯已找過他在IDA的老同事，密碼分析專家鮑姆（Leonard Baum）。鮑姆曾經與人合作，開發了一種用極大似然估計來確定隱馬爾可夫（hidden Markov）隨機過程中未知參數的算法，該算法可用於語音識別、生物學統計等多個領域。西蒙斯請鮑姆做了一個把該算法用於貨幣交易的數學模型。鮑姆完成了模型，卻沒有興趣來用它，因為他有更熟悉的發財之路。西蒙斯於是讓阿克斯看了鮑姆的模型，阿克斯認為該模型不僅可用於貨幣交易，還能用於任何一種商品的期貨交易。兩人於是共同創辦了 Axcom 貿易諮詢公司，由阿克斯負責改進鮑姆的模型並把它用於金融商品交易。模型雖然簡單，卻很管用。1982年，西蒙斯又成立了“復興技術公司”（Renaissance Technologies）[10]。
到了1988 年，西蒙斯與阿克斯聯手創建了名為“大獎章”（Medallion）的對沖基金（hedge fund），取此名稱是因為它的兩位創始人都曾獲得過美國數學會的大獎。然而在第一年度，因為幾次交易失敗而使基金虧損了30%。兩位合夥人對於是否還要繼續使用原來的數學模型產生了嚴重分歧。爭執的結果，阿克斯離去西蒙斯開始獨攬大權：“大獎章”基金歸於“復興技術公司”名下，Axcom則被兼併。西蒙斯繼續聘用數學家進一步修改模型。在第二年度，運用新數學模型進行金融交易的“大獎章”基金獲得了55.5%的淨利潤！自此以後，該基金再也沒有虧損過，並且一直保持着年均35%淨利潤的效益。
作為對比，曾因搞垮墨西哥和英國銀行、掀起東南亞金融風暴而名聲昭著的對沖基金“大鱷”索羅斯（George Soros，1930-），其管理的“量子基金”的年回報率尚不到“大獎章”基金的一半。
從 2007年開始，美國遭遇半個多世紀以來最嚴重的金融危機，各種金融機構和基金組織幾乎都損失慘重，甚至大批倒閉。唯獨“大獎章”基金依舊錶現驚豔2007年和2008年的淨利潤分別高達73.7%和80% [12]！如今它已無可爭議地成為世界上歷史最長、規模最大和最成功的對沖基金。
基金管理者的酬金是收取管理費和利潤分成。西蒙斯在 2005年獲取的酬金是 15億美元，2006年17億美元，2007年和2008年分別達到28億美元和25億美元，堪稱是全世界年薪最高的打工者。在2009年的福布斯富豪排行榜上，西蒙斯列美國第29位，世界第55位[6]。
四
人們不禁要問，西蒙斯和他的“大獎章”基金取得巨大成功的秘訣何在？答案是：他們摒棄了傳統金融家的對影響金融市場的各種基本面（如經濟和政治形勢，以及政府決策等）作深人分析的方法，而代之以極有效的具有模式識別功能的數學統計模型——當然，模型本身是高度保密的。所以，西蒙斯和他的“復興技術”公司幾乎不招募經濟學或金融專業的畢業生。其所屬 200多名員工大多是數學家，天體物理學家、生物統計學家和語言專家等，其中三分之一以上的人擁有博士學位。正如曾任“大獎章”基金主管的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數學教授伯萊坎普（Elwyn Ralph Berlekamp，1940-2019）所説：“復興技術”公司是由科學家管理和運作的，其最大秘訣就在於它不僱用 MBA 人[6]。
西蒙斯本人這樣説道[3]：
有趣的是，我在越戰期間從事密碼破譯的工作[對我]極有幫助。作為密碼破譯者，你看到對手的大量數據；你有了想法，然後檢驗這些想法；大多數想法是錯的；如果運氣好，你猜中一些，然後開始得到正確的結果。這與預測金融數據相似：你有了想法，則當某件事發生後你會期待出現某種模式；你可以檢驗它們；你或許對或許錯；這是使用數學方法的實驗科學，但不是數學。
主要工作是建立金融市場的模型，希望通過適當組織數據以幫助預測未來……我研究大量的金融數據，試圖從中形成數學圖景；這個工作可以做得很漂亮，但它完全不同於定理證明。
如前所述，“大獎章”基金所使用的數學模型來源於IDA 科研人員對於語音識別技術的研究，鮑姆等人是最早的開發者。用數理統計學的語言來説，該模型的功能在於識別隱馬爾可夫隨機過程中的模式參數。此類模型除了用於語音識別外還可用於預測太陽黑子運動、機器翻譯、辨認 DNA 序列等[11]。瞭解到這些，就不難理解西蒙斯為什麼要聘用天體物理學家、語言學家和生物統計專家了。
“復興技術公司”成功的另一大秘訣是寬鬆和諧的企業文化。新僱員被允許甚至鼓勵查看公司以往所有交易的詳細記錄；只要西蒙斯的辦公室門開着，任何人可以隨意進去討論問題；從主管到清潔工都擁有公司的股份，因而可分得紅利；加人公司的僱員很少再跳槽離開；公司每半個月舉行一次學術報告會，員工們通過聽報告獲得啓發;西蒙斯還經常與員工及家屬們共享週末，甚至一起外出旅遊。
西蒙斯為人低調，而且很少與金融界的人交往，所以在相當長時間內並不為外界所知。他經常引用小説《動物農莊》中本傑明驢的話：“上帝給了我尾巴來趕走蒼蠅，而我寧願沒有尾巴也沒有蒼蠅。”[5]
直到最近兩年，他所領導的對沖基金因業績太驚人而被各種媒體頻頻報道，使得西蒙斯身不由己地成為公眾人物。還有，人們在分析美國金融危機產生的原因時，紛紛指責對沖基金的買空賣空行為起着推波助瀾的作用，應該對此次危機承擔相當的責任。為此，西蒙斯和他的公司不得不和其他的對沖基金組織一樣，出面解釋和辯解。2008年11月13日，西蒙斯和索羅斯等美國五大對沖基金的負責人還出席了美國國會關於“對沖基金在當前金融危機中的作用”的聽證會（見下圖）。這一切活動都增加了西蒙斯的公眾知名度。
順便一提，西蒙斯也並非無往不利。其“復興技術公司”所屬的另一隻產品——“復興機構股票基金”（Renaissance Institutional Equities Fund）顯然受到了金融危機的影響：其資產在2008年8月約為150億美元，而在一年前它有280億美元。
五
在積累大量財富的同時，西蒙斯並沒有忘記回報社會。在這方面，他是一位慷慨的、充滿愛心的慈善家。
他尤其重視資助科學（特別是數學）研究和教育事業。2004年，西蒙斯創建了“數學為美國”（Mathematics for American）基金，旨在吸引、訓練和留住高素質的中學數學教師，以改進美國公立學校的數學教育。2006年初，他和他的公司下屬捐贈 1300萬美元，以彌補美國布魯克海文國家實驗室的“相對論重離子碰撞機”項目的經費短缺。同年，西蒙斯捐贈了 2500萬美元給他曾經工作過的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以資助那裏數學系和物理系的研究工作；2007年，他又捐贈了6000萬美元，用以在石溪分校建立“西蒙斯幾何與物理中心”，這是紐約公立大學所收到的歷史上最大一筆捐贈。此外，西蒙斯還給耶魯大學、洛克菲勒大學、麻省理工學院、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和美國數學科學研究所（MSRI）等美國高校和科研機構捐過款。
西蒙斯結過兩次婚，共有5個子女。然而，作為父親，他遭受了比常人更多的不幸。1996年，他的34歲的兒子保羅因車禍喪生；為了紀念保羅，西蒙斯建立了“保羅·西蒙斯基金”，以資助與教育和衞生有關的各種項目。2003年，他的在尼泊爾工作的23歲的兒子尼克，在印度尼西亞巴厘島旅遊時溺水身亡；西蒙斯為此建立了“尼克·西蒙斯基金”，以資助尼泊爾的衞生事業。
西蒙斯的女兒奧德麗患有輕度自閉症，西蒙斯夫婦於是花 3800 萬美元建立了一個專門研究自閉症病因的慈善基金。西蒙斯還打算另外花1億美元以資助深人研究自閉症，包括研究基因對自閉症的影響。
六
1990 年夏天，丘成桐和鄭紹遠舉行慶祝陳省身 80壽辰學術會議。西蒙斯為會議提供了經費，併到會發表了內心感言[4]：
我是唯一自己花錢來到這個講台的。在座各位都是免費參加活動，我為自己買了一個座位。我很高興能在這裏再次和陳省身以及各位數學家在一起………我在70年代中期離開了數學界，不再是數學家了，在那時很少人這樣做。有人説這種做法很不高明，我一定會闖禍。後來朋友告訴我，陳省身對這件事的評語是：“噢，反正西蒙斯不是希爾伯特。”……我覺得這表明一種親切的感情和富有哲理的精神。我將永遠感謝陳省身對我這一生全部有益的影響。
2001年10月，應老朋友楊振寧的盛情邀請，西蒙斯偕夫人乘專機首次來到中國，訪問清華大學。他在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為師生們做學術報告[13]，其中介紹了他從數學家到華爾街的個人經歷：他運用統計方法建立風險投資的數學預測模型，並不斷地完善和提高，現在他的數學預測模型在他的決策經營中發揮着決定性的作用；西蒙斯認為，他的成功幸運佔了一定的成分，但如何利用自己的常識判斷來抓住這些機會，是非常關鍵的。而更重要的是數學使他走上了成功之路。
訪問中，西蒙斯決定為清華大學捐資建造專家公寓，楊振寧為該公寓取名為“陳-西蒙斯樓”（Chern-Simons Hall）。2005年10月28日，西蒙斯夫婦又專程從美國趕來，為公寓的落成剪綵（下圖）。
七
2008年，已年屆70的西蒙斯再次做出不同尋常的人生選擇：他又返回了數學界。他與身兼紐約市立大學愛因斯坦講座教授和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教授的著名拓撲學家沙利文（Dennis Sullivan，1940-）合作，發表了題名為Axiomatic characterization of ordinary differential cohomology（Journal ofTopology, 2008(1): 45-56）的研究論文；從文章的內容來看,這是他在離開數學界之前所做的那些研究工作的延續和擴展。
是什麼，促使西蒙斯在當了“逃兵”30 年之後，又要重歸數學家的隊伍？當然是他內心深處對於數學和數學研究的熾熱之愛。這種在他兒童時培育起來的深厚情感，雖因人的另一種強烈慾望——對財富的渴望——而被暫時壓抑，但終究還要再次表現出來，尤其是在他的財富慾望得到充分滿足之後。西蒙斯説[3]：
最近我又重新回來做一些純數學的研究。當你在研究一個數學問題時，你會非常深入地思考它：躲開其他事物，集中考慮你的問題；你會在一些很奇特的場合得到靈感；這種難忘的經歷經常發生在你置身於其他事務的時候，比如説在參加某個午宴或在看某場電影時。思考數學問題讓你心無旁騖並忘卻煩惱。這種感覺真好，真令人快樂。
2008年4月28日，美國曆史最悠久、最著名的榮譽學術團體“美國藝術與科學學院”（American Academy of Arts and Sciences）宣佈了新當選的 212 位院士，數學家和慈善家西蒙斯榮列其中[14]。同年10月11日，AAAS 舉行了任命儀式，西蒙斯代表新當選的院士，在大會上作了關於什麼是數學的普及知識發言，發言的結尾是這樣的[10]：
最後，你們可能會問:究竟是什麼驅使一些人去做數學，他們是如此地投入以致常常會得罪別人，他們錯過了那麼多的大眾活動而去追求那些如此抽象、只有少數人才懂的知識？我能給你們的唯一答案就是兩個詞：數學是美麗的而且是真實的。
參考文獻
[1]張奠宙, 王善平, 倪明.迴歸故鄉,寄望南開——陳省身訪談錄. 科學, 2000, 52(4): 34.
[2]張奠宙, 王善平. 陳省身傳. 天津: 南開大學出版社, 2004.
[3]Simons J .Autobiography. In Mariana Cook. Mathematicians: An Outer View of the Inner World.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9, 46.
[4]西蒙斯 J. 我和陳省身的交往. 見: 丘成桐編. 陳省身——20 世紀的幾何大師.台北: 交通大學出版社，2000，89-91.
[5]Wikipedia. James Harris Simons.
http://en.wikipedia.org/wiki/James.Harris_Simons.
[6]Teitelbaum, Richard (2008-10-27). Simons at Renaissance Cracks Code, Doubling Assets. Bloomberg. http://www.bloomberg.com.
[7]Chern SS, Simons J. Characteristic forms and geometric invariants. Annals of Mathematics, 1974, 99(1): 48-69.
[8]楊振寧著, 張奠宙編. 楊振寧文集(上、下). 上海: 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 1998.
[9]Wikipedia. Chern-Simons Theory.
http://en.wikipedia.org/wiki/Chern-Simons_theory.
[10]Wikipedia. Renaissance Technologies.
http://en.wikipedia.org/wiki/Renaissance_Technologies
[11]Wikipedia. Hidden Markov Model.
http://en.wikipedia.org/wiki/Hidden_Markov_model.
[12]Preet Banerjee. A Hedge Fund That Returned 80% in 2008. 2009-08-31.
http://www.wheredoesallmymoneygo.com/a-hedge-fund-that-returned-80-in-2008/
[13]清華大學國際合作與交流處. 外事快訊, 2001 年第 10 期.
[14]Bulletin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Arts and Science. Winter 2009.
http://www.amacad.org/publications/bulletin.aspx.
註釋
1. 指楊振寧與米爾斯（Robert L. Mills，1927-1999）在1954年合作創立的“非交換規範場”物理理論。
本文摘自《陳省身與幾何學的發展》（丘成桐，楊樂，季理真主編，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年1月版），原標題《詹姆斯·西蒙斯——傳奇數學家、金融家和慈善家》，部分圖片為清晰進行了替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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