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雯雯在阿勒泰,造出全國最野的吃播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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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阿爾泰山,烏倫古河蜿蜒而下。踏入5月,冰雪都融化了,洪水滾滾湧流,河谷又進入一年裏忙碌的春天。洪水沖走了河狸儲存越冬食物的天然“冰箱”,河狸忙着出來覓食,為接下來的生娃、築巢做準備。
蒙新河狸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在我國僅分佈於新疆阿勒泰地區的烏倫古河谷,數量比大熊貓還稀少。接受《新週刊》採訪前幾天,初雯雯剛剛參加了聯合國論壇。在論壇上,她報告了蒙新河狸種羣數量實現近50%增長的好消息。

蒙新河狸。(圖/初雯雯 攝)
河狸忙碌起來,初雯雯也一刻都沒閒着:回收紅外相機、到河谷種樹、放歸紅雁、救助受傷動物……接受採訪的當天,她凌晨三四點才躺下。
“我真沒想過5年後的自己,能和這麼多志同道合的兄弟姐妹並肩奮鬥,守護野生動物,保護自然生態。”今年世界地球日,初雯雯和同事方通簡合著的《萬類霜天競自由》一書正式發行。新書講述了她和小夥伴們一起參與阿爾泰山自然保護工作,搭建“河狸食堂”,救助野生動物的感人故事。
飯都快吃不上,
還惦記着給河狸種樹
初雯雯在阿勒泰長大,她形容家鄉“生物多樣性高度發達”。在城區裏看到松鼠歡躍,從阿勒泰前往烏魯木齊的公路邊會有黃羊和野驢閃現,這些都是“阿爾泰‘小朋友’的常態化操作”。
12歲那年,她在富藴縣恰庫爾圖鎮的土渠邊上溜達,一陣切土豆絲般的咔嚓聲傳入耳中。她剛看清那是一隻河狸的身影,轉瞬間就被它那船槳狀的大尾擊水的巨響嚇了一跳。打那以後,每路過那段土渠,她都會豎着耳朵找切土豆聲,希望再次邂逅這神秘的小夥伴。
長大後,初雯雯到北京林業大學攻讀野生動物保護與利用專業博士。隨着相關知識的增加,她深深為河狸修水壩改造環境的本領而折服。2018年回到家鄉後,她和幾個同學創辦了“阿勒泰地區自然保護協會”,他們想守護的第一種動物,正是蒙新河狸。

蒙新河狸。(圖/初雯雯 攝)
跟隨內心,並不代表從此無憂。談及協會遇到的困難,初雯雯一口氣能數出好幾個:經費緊缺、灌木柳種不活、跟牧民溝通受挫……“這5年真的好苦,但做成(事情)真的很酷!”
協會剛成立時,幾乎沒有資金,工作人員連吃飯都成問題。當時初雯雯就厚着臉皮,把大家領回姥姥家蹭飯。
沿着河谷走了750公里,初雯雯和小夥伴逐一摸清河狸築巢的位置和特點,分析出制約河狸數量的關鍵因素——河谷土壤沙化,灌木林密度低。

阿勒泰地區自然保護協會小夥伴們。(圖/初雯雯 攝)
河狸最愛啃食新鮮樹枝的韌皮部,吃完還會把樹幹打包回家築巢。在河狸世界裏,要是周圍口糧不足,它們寧願少生娃。
初雯雯打算在這沙地裏種灌木柳,從而“藉助自然的力量”來修復環境。看着協會人手不足,她想方設法,動員當地牧民,一起參與灌木柳的栽種。
一羣人,提着水桶和鐵鍬,起早貪黑地挖洞、壓枝、澆水。他們被蚊子叮得滿頭包,胳膊被曬得脱了皮。一分耕耘卻沒有一分收穫,第一年辛苦種下的灌木柳,死掉的小樹苗比活下來的多得多。
為了把樹種活,初雯雯回到母校“搬救兵”,請求北京林業大學的老師們“會診”灌木柳種植問題。次年,灌木柳的存活率總算飆升至70%。
與100萬名年輕人一起
創造一個奇蹟
灌木柳種活了,新的問題也接踵而至。經過測算,要想恢復河狸的棲息地,至少需要種下40萬棵灌木柳。這也意味着,協會要籌集起碼200萬元的資金。這筆鉅款從哪來呢?
初雯雯想到了網絡眾籌。就這樣,“河狸食堂”公益項目於5年前正式上線。
2019年,初雯雯和小夥伴建立了中國第一個野生動物生境直播頻道。透過直播鏡頭,不少人像初雯雯那樣迷上了河狸啃樹枝的咔嚓聲,晚上不看上幾眼河狸還睡不着覺。有網友點評:“你們在造星,真正的自然之星。”

蒙新河狸採集新鮮的灌木柳枝條送回巢穴。(圖/初雯雯 攝)
直播讓更多人看見河狸的萌,也讓大家瞭解河狸的生存需要。網友們爭先恐後認養河狸,掏出平日省下來的奶茶錢、零食錢來支持“河狸食堂”。
這羣剛迷上河狸的人,通過網絡集結成“河狸軍團”。他們是遍佈全國的自然保護粉絲,大多是90後、00後,總人數超過100萬。
每到年初,“河狸軍團”的200多個微信羣裏就不時蹦出主動要求續費捐助的信息。網友們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與看着長大的河狸失之交臂。

(圖/受訪者供圖)
“我們一直堅持將心比心,用大家聽得懂的方式,去講述這些野生動物的故事。拍短視頻、做河狸直播,都是為了讓大家知道捐的錢花到了哪裏。因為大家真的關心這些動物。”
就憑着這一句“將心比心”,初雯雯記住了上千名網友的名字、職業和愛好等,甚至包括其中很多人的生日。在羣裏,初雯雯教網友如何科學救助從巢裏掉下的雛鳥,説完還不忘叮囑對方:“你腰椎不好,爬高要注意安全。”
5年來,“河狸軍團”的網友們從操心河狸能否吃上飯,到現在開始操心工作人員有沒有好好吃飯。“我們彼此就像家人、朋友一樣。”初雯雯説。

(圖/初雯雯 攝)
除了“河狸軍團”,烏倫古河畔的牧民也是守護河狸的中堅力量。他們不僅年復一年地參與灌木柳種植,而且承擔着河狸的日常巡護任務。
當年,有一隻剛成年的河狸誤入農業灌溉水渠築巢。幸好,有一位人稱“老班長”的退役傘兵“像對待自己孩子一樣”照顧它,每天蹚過積雪去送飯,那隻迷途河狸才熬過嚴冬。像老班長這樣的牧民巡護員,如今在烏倫古河谷有超過100位。他們驕傲地自稱“河狸爸爸”或“河狸媽媽”。
在協會、“河狸軍團”和牧民們的共同努力下,5年來,烏倫古河谷新增40多萬棵灌木柳,原本的沙地逐漸變成沃土,樹影婆娑,生機勃勃。河狸在家門口就能暢享鮮嫩枝條,原本的“經濟適用巢”擴建成“豪華大水壩”,河狸夫妻繁衍的熱情也高漲起來。
2018年,烏倫古河流域的蒙新河狸僅有500只,掙扎於最小種羣瀕危線上。過去5年,它們的種羣數量實現了近50%的增長,一塊“河狸食堂”捐助的棲息地,更是成功養活了4個河狸家族。
河狸孜孜不倦地用樹枝、軟泥等材料壘堤壩,減緩了水流,大小水塘由此形成,吸引來更多野生動物。兔猻、野兔、獾、赤狐和沙狐等眾多新面孔,紛紛來烏倫古河谷“打卡”。
因為在自然保護領域的出色表現,2021年,在昆明召開的聯合國《生物多樣性公約》第十五次締約方大會開幕式上,初雯雯受邀發言。後來,她還獲得“中國青年五四獎章”。採訪中,她更喜歡把這些榮譽歸於共同守護河狸的網友和牧民。
正如《萬類霜天競自由》一書中所寫:“我們就像一根根羽毛,每一根看起來都輕盈得好像微不足道,但當我們緊密地排布在一起,就組成了一雙翅膀。”

野生動物在呼救,
定然使命必達
今年4月,持續5年的“河狸守護者”公益項目正式下線,守護者們很是不捨。初雯雯解釋道,這是因為河狸種羣已進入和諧發展階段,而河狸僅是阿爾泰野生動物的其中一種,他們需要把更多精力投入其他領域。
協會聯合“河狸軍團”網友及富藴縣政府,發起並籌建了國際山脈阿爾泰山在我國境內第一所兼具醫療、科研能力的專業野生動物救助中心。

阿爾泰山野生動物救助中心,野放赤狐“毛毛”和“小小”。(圖/方通簡 攝)
初雯雯接受採訪前一天,中心接收了一隻遊隼和兩隻鵟——它們都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這兩隻鵟來自伊犁,距離烏倫古河谷1400多公里。“只要能讓小動物活下來,只要我們能到的地方,全新疆乃至新疆以外的地方,我們都使命必達。”
這裏救助的動物,大多被人類傷害:身纏漁網的白鷺、偷入牛圈被逮的兔猻、差點被膠拖鞋噎死的禿鷲,等等。每一隻入住救助中心的野生動物,都有屬於自己的一份檔案,包括動物體檢表、治療記錄、飼餵用藥、野放評估等。

中毒的禿鷲奄奄一息, 第一次獸醫會診時醫生們都不抱太大希望。(圖/李曉雲 攝)
那隻五入牛圈都空手返回的兔猻,最終在救助中心吃上大盤新鮮牛肉。放歸前,它在協會人員搭建的野放實戰基地學會了捕獵耗子、鵪鶉等求生本領,以後不用再冒險進入人類地盤。
救治一隻垂危的禿鷲時,初雯雯向上天許願,“用自己的2年單身來換鷲姥爺的命”。當時救助中心還沒完善,這位姑娘甚至騰出了自己的洗手間給“鷲姥爺”做ICU病房。

“禿鷲大哥” 康復後霸佔了她的衞生間。(圖/王大鵬 攝)
對於這些素昧平生的野生動物,初雯雯和十多位協會同事憑着十足的真誠,盡力照顧它們:管吃管住,包教野外生存技能,有時還送捏腳服務。怪不得網友交口稱讚這裏是“野生動物版世外桃源”。
然而,“在這裏,死亡其實是常態化的”,初雯雯説。每次看着小動物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初雯雯都非常難受。她責問自己:“如果當時做了什麼(措施),它是不是就不會死?如果剛受傷,就立即送到救助中心(它會不會得救)?”無數“如果”纏繞着初雯雯的心,讓她把自己關進房間裏,痛苦垂淚。
在同事木子姐的開導下,初雯雯逐漸把悲傷轉化為行動。他們把救助中心的電話號碼印在扇子、圍裙等生活用品上,拜託牧民看到受傷的野生動物就第一時間通知他們。野生動物保護者不是神,不可能決定生死,但他們可以在救助上盡一份力。

阿爾泰山野生動物救助中心裏的黑鳶,它好奇地打量穿着偽裝服的保育員。(圖/方通簡 攝)
在保護動物上,協會總是一絲不苟,把最好的資源優先安排給動物。受救助動物擁有專業的生化體檢儀,還有量身定做的野化設施。相較之下,協會辦公室至今仍處於毛坯房狀態,工作人員的生活區更可以説是“簡陋”。
接受採訪前一天,初雯雯和同事們在河谷裏種了一整天樹,滿身汗和土,回到中心卻連沖澡都實現不了。救助中心建在山上,自來水水壓低,水中雜質較多,再加上沒有淨水設備,工作人員的日常用水、飲水條件亟待改善。

阿勒泰地區自然保護小夥伴們。(圖/初雯雯 攝)
常有人問初雯雯為何要“堅守”在新疆的大山裏。在她看來,“堅守”通常有着不情願又無可奈何的意味,但於她而言,回到阿爾泰,是“迴歸”,而不是“堅守”。
初雯雯喜歡大山大野的廣闊,更喜歡和野生動物待在一起。冥冥之中,她彷彿聽到阿爾泰動物對自己的召喚。
“我跟這片土地根系相連。阿勒泰源源不斷向我輸送前進的能量,讓我在野生動物保護上能有所作為。如果讓我再選一次,我還是會回來。”初雯雯堅定地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