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石人峽驢友事故：當户外小白墮入“死亡V字”_風聞

户外運動“網紅化”，眾多參與者既無户外技能也無風險意識。

户外入門者應選擇有口碑的大型户外運動組織機構來參加活動，通過循序漸進的方式去體驗不同難度。

文|羅冉峯

一段當事人從失足滑倒到被洶湧水流沖走的全過程視頻，揭示出户外探險絕非單純是一項“網紅運動”。近日在浙江台州石人峽落水失聯的“驢友”，其下落在6月4日得到確定。兩人已無生命體徵，户外領域近期又多一宗令人扼腕的悲劇。

與5月21日江西萍鄉武功山遊客失温遇難的事故相似，石人峽事故也讓人聯想到户外運動“網紅化”後，運動者基本安全意識和自救技能的缺失導致户外運動事故風險加大。近兩三年來，社交網絡成為多種小眾運動形式走進大眾視野的發酵平台，形成一波又一波“網紅運動”的誕生。然而，社交網絡追求流量的天然傾向，導致小眾運動的推廣目的往往不在於運動宣傳本身，而是傾向於為用户塑造個人形象、突出其“與眾不同”。大量參與者以時尚、跟風甚至獵奇的心態接觸相關運動，對運動的真正內涵和挑戰並沒有認真把握。

**中國探險協會年初發布的《2023年度中國户外探險事故報告》顯示：據不完全統計，2023年發生户外探險事故425起，涉及人員1350人，死亡156人。**與主要在城市場景下進行、近年被貼上“網紅”標籤的小眾運動——如飛盤、腰旗橄欖球、陸上衝浪等——相比，户外運動存在直面大自然不確定條件干預的風險。對於久居城市、對原生態自然體驗沒有充分認識的參與者來説，户外運動的場景變化更復雜、可適應性更低，造成更顯著的事故應對能力不足。再加上户外運動場景不像城市那樣有充足的人流、基礎設施乃至應急保障系統，出現事故後參與者撤離到安全地帶或者得到及時護理的機會也更低。

簡而言之，户外運動的魅力在於人與自然的對話乃至對抗，從中收穫城市生活無法給予的感官乃至精神體驗。但要獲得這種體驗，需要對風險的正確認識和應對技能。而“網紅化”的户外運動剝離了這種對自然的嚴謹、敬畏的態度，傲慢和無知隨時將人拉入悲劇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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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外技能和風險意識雙重缺失

石人峽落水事故的視頻流出後，眾多户外圈人士深入分析了悲劇成因。首先是事故本來就可避免，例如大雨天氣後不應該涉水。然後是探險團隊的風險認知能力或正確行動能力存在缺失，例如涉水應該選擇避開存在水流落差的路徑；又如涉水的路線不應該與水流流向垂直、而以與水流成45度角為宜，避免失足者直面水流與牽引繩形成“死亡V字”的可能；再如以人包分離的方式涉水降低風險等。

“死亡V字”示意：水的衝擊力將人逼向河中央

強大水流導致難以拉起當事人甚至當事人窒息

還有事故應變的能力問題，例如女當事人率先失足、很可能沒有應對快速水流中行走的能力；又如其中一名拉繩者叼着香煙、優哉遊哉，一點都沒有面對複雜環境和突發事件的嚴謹態度。

體育大生意認為，上述種種悲劇成因，整體可劃分為兩大類。第一類是技能相關的原因，第二類是態度相關的原因。

技能問題已經由眾多户外界人士解釋得比較詳盡。男當事人據稱是探險活動的領隊，在江浙一帶小有名氣，並有十年以上的領隊經驗。但男當事人制定的涉水方案證明了他對一些關鍵的户外行動知識尚有缺失。尤其值得留意的是，當事人涉水的路徑，日常並未被水淹沒，且有人工搭建的簡易木橋。即在大水淹橋的情況下，領隊很可能下意識地選擇了所謂的“常規路線”“經典路線”，而沒有根據實際現場環境分析可行方案。這意味着“豐富”經驗並不能掩蓋技能和知識缺失的弊端。

態度問題也是眾多討論聲音的批評方向，但是體育大生意希望進一步指出，態度涉及多種維度。有的是風險下是否嚴謹的態度，有的則是評估風險後是否做出下一步行動的態度。在户外圈子中，資深玩家本身就存在一定的挑戰精神，往往願意冒一些本可避免的風險，以完成其設定的目標。這是一種源於户外運動自身特性的參與者傾向，只要户外運動存在，就一定會有人挑戰風險。

石人峽事故進展官方通報

例如近期有一部基於真實事件改編、以穿越拉丁美洲雨林的極限賽事為背景的電影《冠軍亞瑟》，片中幾位參賽者為了減少完賽時間抄近道，選擇揹着自行車攀登峭壁、使用滑索。其中一名參賽者的繩釦被滑索老化剝離的絲線所卡住，其滑行過程戛然而止。她身處兩座山崖之間的狹窄鋼絲索之上，腳下是萬丈深淵，形勢危急。但她沒有驚慌失措，這一方面由於她本身習慣户外探險的危險、心理素質強大，另一方面是她在乘上滑索的一刻就已經做好承擔一切相關後果的精神準備。

又如著名的1996年珠穆朗瑪峯山難，15名登山者喪生。其中此前從未登頂成功的道格·漢森在進度落後的情況下堅持攻頂，他的領隊、商業登山隊老闆羅伯特·霍爾決定陪同他，直到下午起風時才完成登頂開始下山。最終兩人均體力不支死於山上。漢森堅持登山及霍爾陪伴客户的“職業道德”，也都是他們的個人選擇。實際上他們——尤其是霍爾——十分清楚錯過最佳下山時間節點的危險性。

換句話説，**經驗不能取代技能，而技能在真正的風險面前也非萬能。**參與户外運動的正確思想，應該是運動者要學習必要的技能，並瞭解自己的技能能應對什麼樣的情況；而遇到自己技能可能無法完全駕馭的情況時，運動者應以充分考慮風險大小和願意承受的結果為前提，決定下一步動作；真正作出決定後，他們就進入一個“風險自擔”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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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外運動安全管理存在五大因素

而“網紅化”户外運動的弊端在於，“小白”參與者既無技能、也不懂風險，那些冒險的線路和舉動，並非經過其嚴謹分析後作出的決定。

這一類“户外探險”活動如果出事故，參與者和組織者往往都有責任。參與者的責任在於沒有當好自己的“第一安全責任人”，衝着新鮮、種草、“出片兒”就投入到有一定風險的户外運動項目中。組織者的責任則有多種。有的可能是自身能力不足依然組織户外活動，導致害人害己；有的則可能在宣傳中採取不實、誇大或刺激性的説法，例如以“有腿就能上”之類的話術和吸引眼球的風光圖招徠同行成員。

石人峽事故當事人顯然存在“知道風險存在”但“不知道自身應對風險能力”的情況。細節有二：第一，石人峽是已廢棄的景區，無人管理狀態下的野外環境的複雜性可想而知，但探險隊仍堅持出行。第二，據自稱瞭解組團細節的網友介紹，探險隊不但沒有因大雨打消出行計劃，反而認為雨後“瀑布更多”“景色更好”。

無可否認，户外探險帶來的獨特體驗，的確會讓人產生“難度越大、成就感越高”的挑戰心理。但是冒險決策是否在仔細權衡下做出，存在本質區別：深思後的行動表示當事人已經決定投入重注、拋出骰子；而沒有綜合主客觀因素而貿然出行，簡直無異於“自尋短見”。

户外運動天然存在風險元素

廣州市領攀户外運動中心副總經理江坤與體育大生意交流時介紹，**專業組織者籌備户外運動項目時要考慮的安全因素，至少包括五個方面：風險評估、裝備準備、體能和技能訓練、天氣預報、應急預案。**江坤着重提到，溯溪、涉水屬於“高風險活動”，更加需要參與者具備一定的體能和户外技能。

有網友觀察石人峽事故視頻後指出，有跡象表明，當事人被沖走前或已被水流猛烈衝擊至休克。習慣城市生活的人往往對大自然的原始衝擊力沒有準確認知，遇到事故的瞬間，其身體承受前所未有的衝擊，導致大腦控制身體的機制失靈，自救成功的機率被大大壓縮。

綜合大量的分析以及已披露的事實，可以基本判定，石人峽本質上還是一次綜合户外技能不足導致的悲劇。

03

户外領隊需要掌握全面知識體系

“户外運動是一門綜合性運動，相比其他單一性運動，需要領隊掌握更為全面的知識體系。”江坤分析石人峽事故教訓時説。

一名合格的領隊所經歷過的訓練，首先少不了專業的培訓課程，課程內容包括户外技能、團隊管理、風險管理等分支。然後經驗積累也十分關鍵，領隊在不同環境下有更多實地經驗，將更能有效應對各類突發情況。另外還有模擬演練和持續學習，均是保證領隊綜合能力保持上佳狀態的機制。模擬演練可以加強領隊對緊急情況的應對水平，尤其是儘可能接近真實情況的時間壓力和環境壓力設置，有助於領隊形成綜合反應記憶，關鍵時刻即使作出正確決策。持續學習則以研討會、行業交流等形式幫助領隊之間分享最新的户外安全技術和知識。

還有心理素質訓練也必不可少。壓力與緊急情況是户外運動難以剝離的因素，具備一定的承受能力，領隊才能帶領團隊妥善應對突發狀況。

對於有興趣參與户外運動的朋友，江坤認為入門階段應選擇有口碑的大型户外運動組織機構，通過循序漸進的方式去體驗不同難度。領隊的選擇反而是其次。“因為新人很難識別誰是‘流量大V’、誰是‘實力大V’。”

大自然雄奇壯麗，但絕非通途

如果真的需要判定領隊的水平，可能需要參考其具備的資質。目前國內外均有成系統的户外運動課程體系。例如中國登山協會的山地户外運動指導員、山地繩索技術、山地救援技術等培訓都有相關內容。而山鷹户外愛好者課程體系、香港攀山及攀登總會課程體系則是業界比較認可的民間培訓體系。國外還有野外教育協會（Wilderness Education Association）、美國國家户外領隊學校（National Outdoor Leadership School）、野外醫療協會（Wilderness Medical Associates）等等機構的培訓體系。

江坤認為，通過執行完整的安全籌備機制、領隊培訓到位，户外探險活動的安全性將得到顯著提升，避免類似石人峽事故的悲劇發生。

體育大生意則同時認為，户外領域無法避免冒險行為的出現，參與者持續處於選擇風險或安全之間的博弈過程中。認識風險的培訓以及科學分析風險後自願承擔後果的機制，對於國內户外運動、户外探險健康發展也非常重要。2023年10月，國內知名洞穴潛水專家韓頲在一次洞穴潛水探險中不幸遭遇事故。洞穴潛水的風險圈內皆知，大家對韓頲的遭遇以惋惜為主，但他經歷同時又鼓勵着後來者繼續勇敢面對大自然的挑戰。

但像石人峽事故、武功山事故，多處細節暴露出當事人不具備真正的風險分析能力。這些事故純屬不必要教訓。只能期望悲劇能以“血的教訓”的形式，引導受眾正在擴大的户外運動擺脱野蠻生長的路徑。

端午假期在即，還會有更多朋友選擇走進大自然、享受户外野趣。但願所有户外參與者謹記，户外不是一個來去自如、放飛自己的天地。人類個體在大自然的力量前，終歸是渺小的。

注：本文所用圖片來自PIXABAY、黃巖區應急管理局及相關視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