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關心他的私生活，看看他的演技吧_風聞

作者 | 明宜

來源 | 最人物

《慶餘年》兩季裏，“小人物”王啓年的熱度，一度蓋過了主角範閒。

這是個世俗又可愛的角色。他小氣，貪財，油嘴滑舌，謊話信手拈來，集齊了普通人身上的諸多毛病。同時，他足夠善良和可靠，“雖然嘴上不説，但內心有自己的驕傲和堅守”。

這些特質，也是田雨第一次拿到劇本時，就喜歡上王啓年這個角色的原因。兩季裏，田雨的演繹恰到好處，多一分誇張，就容易油膩，少一絲俗氣，就不夠討喜。

演好第二季似乎更難。第一季的火爆，意味着續集註定受到熱烈的關注和討論，不少演員因此肉眼可見地變得緊繃。有觀眾説，第二季，好像每個人都在努力逗笑，使勁表現自己，表演裏有一種過度的討好。

唯有王啓年，還是那個王啓年。一開口，“慶味兒就回來了”。

王啓年是那種老少皆宜的角色。

他是《慶餘年》裏笑容最多也最燦爛的人。在田雨的演繹下，這名鑑察院的小文書總是笑得臉上堆滿褶子，雙眼彎成月牙，有種毫不費力的喜感。

王啓年不是完美的。他愛貪便宜，鞋子裏永遠藏着銀票，一出場就拿着自制的地圖到處坑蒙拐騙。他處事圓滑，愛拍馬屁，謊話也是信手拈來。

第二季裏，他甚至騙過了向來心思縝密的二皇子，之後還不忘甩鍋，“都是小范大人，他的心眼兒太多”。  

細數起來，王啓年的小毛病太多。但是，這樣一個不擰巴、不矯飾，大大方方地貪財怕死的角色，反倒讓人覺得真實又鮮活，對他討厭不起來。

當然，這些小毛病遠不是王啓年的全部。

第一次拿到劇本時，田雨就對這個角色印象深刻。他想到了站在理想和現實兩極的堂吉訶德和桑丘，覺得王啓年表面上看重物質，內心卻有非常堂吉訶德的一面。

這也是很多人對王啓年感觸最深的地方。他映照出了一種現代人的微妙心態，嘴上常常自嘲，內心其實有自己的驕傲和堅守。

也許是生存壓力，也許是人情世故，他藏起了自己的本心，不願意把這些聽上去高大上的東西直接説出來。

          

他容易被周圍人的赤誠所感染。

整部劇裏，王啓年是少數不因葉輕眉而追隨範閒的人。範閒抵京後，他被安排在其身邊，但長期的觀察讓他發現，範閒“和別的大人都不一樣”，不會為一己之私對犯人嚴刑拷打，重視平民的利益，以實際行動追求公正。

他欣賞範閒的人格，於是報之以絕對的信任和忠誠。

兩人的友誼打動了很多觀眾。當範閒説自己身邊全是危險，問他為何還願意跟隨。王啓年認真答道，因為“大人是好人”。當範閒垂頭喪氣，想撂挑子不幹了，王啓年給他信心，“您的言行主張，已經改變了很多人。”

“誰啊？”“起碼有我，王啓年。”

在“水很深”的京都，每個人都心思重重，深陷在權力和慾望的漩渦。作為普通人，或許很難共情才華驚世、到處有靠山的範閒，也很難想象範思轍、郭寶坤等富家子弟的生活。小人物王啓年，成為了一種伸手能夠得着的可能性。  

他有生存的智慧，有靈魂知己，也有隨時惦念着的家人。紛紛擾擾中，自成一種快意人生。

2019年，一部《慶餘年》，讓田雨成為了很多人心中的寶藏演員。

王啓年的魅力，離不開田雨在演繹這個角色時下的功夫。很多名場面，都是他靠着自己過往的積累，和對角色形象的細細琢磨，在拍攝現場和團隊碰撞出的“神來之筆”。

比如，怎麼體現愛財？田雨覺得只有笑顏逐開還不夠。他想起小時候，對一樣東西好奇時總會想咬一口，於是加了個把銀子放進嘴裏嘗一嘗的動作。還有怕老婆這個特點，有段戲是，王啓年偷偷回家拿東西，被老婆打了巴掌，但出門時還不忘朝屋裏鞠上一躬。

這也是田雨的巧思。他借鑑了日本電影裏看到的一幕，當黑社會老大已經坐車離開，小兵們還會站在原地鞠躬送行，以示尊敬和畏懼。

不會演戲的人演戲，會演戲的人演人。細數田雨過往的作品，幾乎都是如此——他往那裏一站，就是觀眾對角色想象力的天花板。

田雨和表演似乎有着命定的緣分。

70年代，田雨出生在北京西城平安里的一個知識分子家庭，正好在北京人民劇場的後面。那時，平安里正在修游泳館，沙子高高地堆在劇場後台。某天經過時，田雨躥上沙堆，意外發現從這裏能看見人民劇場的化妝間。  

京劇演員們精緻的妝容、髮飾，“花裏胡哨的，黃的、綠的、藍的衣服”，看上去好玩又漂亮，田雨立刻被吸引住了。

升大學時，又是一個重要的人生分水嶺。田雨拿不準方向，去問表姐，聊到了“做演員”這條路。自小愛好文藝的他，被這個念頭點燃，最終決定報考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

那是1995年，田雨還沒有正式的表演經驗，但一些天賦已經開始顯露。中戲藝考的現場，他選擇了一個偶然在雜誌上看到的段子，講的是在一個辦公室裏，各樣角色輪番登場，都想拍馬屁討好領導。

既要表現不同人物的性格特點，又要有阿諛奉承的共性，難度不小。田雨演出了諷刺效果，得到老師的欣賞。這是他最初埋下的關於喜劇的種子，沒想到，要在許多年後，這顆種子才冒出芽來。

童年的田雨中戲不允許大一大二的學生出去拍戲，為了提前攢些名氣和經驗，很多學生一到大三就長時間待在校外。老師珍惜田雨在話劇上的才華，建議他先在學校把大戲演好，“那些東西很簡單，出去閉着眼睛都能演。”

田雨聽進去了，決定先打好基礎。大學四年裏，他成了練功最勤奮的學生，每天早上準點起來跟着老師梁伯龍“起晨功”，踏踏實實地在學校裏學理論、練功、排戲。

論長相，田雨臉型端正，有些“自來舊”，這讓他在校期間一直被當作老生培養，二十多歲時就演過同齡人的父親。他有過羨慕，但也很快釋然。這種比同齡人更早成熟的心態，田雨將其部分歸因於自己一直接觸長輩類型的角色，“想法上因此更豁達、更寬容”。  

畢業時，他的底子已經打得紮紮實實。班裏排的四台大戲，他一個人主演了其中三台。也是這三台戲，讓他得到了進入中國青年藝術劇院的機會。

話劇舞台上的一顆新星，冉冉升起。

田雨舊照

          

1999年畢業後，田雨嘗試在戲劇、影視雙棲。

最先讓他大放異彩的還是老本行。2002年，田雨主演了自己的第一部話劇作品，王曉鷹執導的《薩勒姆的女巫》，年僅27歲的他，已經能夠揹負起故事中的混沌和沉重。之後，他又出演了林兆華導演的《廁所》、田沁鑫導演的《明》等話劇作品。

話劇是表演的最高峯。影視劇是“死”的，有後期，還可以不停地cut（停）、重拍。而話劇是“活”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底下觀眾的眼睛，極其考驗演員的專業度和表現力。

話劇舞台上的成功證明了田雨的實力。之後幾年，靠着精湛的演技和不斷提高的聲譽，圈內大導演的作品裏，幾乎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2008年，田雨碰上了迄今仍對他影響很深的《暗戀桃花源》。作為賴聲川“表演工作坊”的鎮團之寶，《暗戀桃花源》幾經迭代，當時剛剛推出由黃磊、何炅、袁泉、喻恩泰等人主演的內地版，轟動一時。

有幾場演出，何炅和喻恩泰忙不過來，賴聲川因此找來田雨救場。

何炅有事，他就去演袁老闆，喻恩泰有事，他就去演老陶。這部話劇打開了田雨在表演上的思路，讓他意識到喜劇和正劇之間，或許不完全是涇渭分明的，“喜劇人物也可以按正劇演，用荒誕的形式最終達成喜劇效果。”

由於場次有限，田雨的版本始終不如何炅、喻恩泰的版本傳播更廣。但賴聲川導演曾評價他：“田雨演的袁老闆場次不多讓我一直覺得可惜，他飾演的老陶也是最接近李立羣版本的表演。”

田雨在微博懷念《暗戀桃花源》

十多年的認真打磨，讓田雨漸漸成了國家話劇院的台柱子。但在他意圖發展的另一個領域，影視行業，卻一直沒能濺起什麼水花。

田雨的起點其實很高，1999年畢業後，他的首部電影作品是和國家一級演員鮑國安合作的《真心》。一老一少，分別飾演青年、中年時期的人民醫生吳登雲。

這之後，他又接了好些電影和電視劇。2004年，田雨和湯唯共同主演電影《警花燕子》。都是剛出道或出道不久、懷揣着演藝夢想的實力新人演員，都對話劇有深切的熱愛，兩人因戲生情，墜入愛河。

兩年後，湯唯被李安發現，得到了《色·戒》中王佳芝的角色，一夜爆紅。

憑藉《色·戒》，湯唯拿下第44屆金馬獎最佳新人獎，隨後又因巨大的爭議跌落谷底。大起大落中，掌聲和謾罵同時湧來。而一旁的田雨，也許差了些機緣，也許差了些時運，始終不温不火。

田雨和湯唯 / 圖源《警花燕子》兩人漸漸疏遠，沒有向外界透露原因。

“湯唯前男友”，成了田雨身上最吸睛的標籤。他很少公開提及這件事，“不想炒作，只想安安靜靜地生活”。這是他一直以來所秉持的邊界，演員以作品示人，而非私生活。

2015年，喜劇的種子終於萌芽。一部《夏洛特煩惱》，讓田雨第一次真正走進了大眾視野。

電影裏，田雨飾演夏洛的高中班主任王老師。王老師的戲份不多，但田雨的生動表演讓其中好幾場戲留在了觀眾心裏。直到現在，田雨一出現在銀幕上，還是會有觀眾回過神來：這不是那個王老師嗎？

田雨飾王老師 / 圖源《夏洛特煩惱》

越來越多的角色找上了門。《羞羞的鐵拳》中性格多面的東哥，《妖貓傳》中忠心耿耿的高力士，《飛馳人生》中脾氣暴躁的駕校教練……

喜劇和配角，漸漸成了田雨的兩大標籤。2020年，憑着在《慶餘年》第一季中的表演，田雨打敗了陳道明、沙溢、張魯一等老戲骨，捧回了第26屆上海電視節白玉蘭獎最佳男配角獎。

評委誇他，善於詮釋小人物的喜怒哀樂，不爭不搶，不怒不嗔，甘當綠葉，將自己完美的表演奉獻給了整部戲。

“王老師”之後，田雨的人生角色裏又多了個王啓年。他打趣自己，“橫豎都是王。”

田雨飾王啓年 / 圖源《慶餘年第一季》

看多了田雨飾演的喜劇角色，人們總覺得，生活中的田雨，大概和戲裏的樣子大差不差，插科打諢，整天沒個正形。實際上，田雨本人的性格正好相反，他話不多，多數時候在一個人安靜地做自己的事。

閒暇時間，田雨喜歡四處逛，去古玩市場淘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兒。在各個城市拍戲時，他總要抽空去逛逛當地的博物館、藝術展、古蹟道觀和名人故居。遙遠的事物帶給他想象力。

這既是興趣的一部分，也是他作為演員，自我修養的一部分。  

“演員就是要去接觸你能夠接觸到的所有東西，因為你不知道將來哪個人物的種子、最開始的根基，或者哪怕有的時候就是一句話、一個情節、一個形象，其實都是從那一點（開始）。”

積累生活閲歷是田雨從大學開始就養成的習慣，去能抵達的所有地方，觀察形形色色的人，“儘量讓自己厚實一點兒”。然後，這些積累就成為了表演時的依託，幫他準確地體察角色的形象和內心世界。這是他對角色的責任感。

田雨         

如果遇上了超出經驗積累的角色，就自己創造經驗。剛接到《精英律師》中何賽這個角色時，田雨感覺他“有點矯情，像唐僧一樣絮絮叨叨的”，但具體該是什麼樣子，他拿不太準。“精英律師”，大概率不是胖子，他決定先減肥。

那段時間，田雨天天去健身房，一邊在跑步機上跑步，一邊戴着耳機聽人大法學系的講座。何賽的台詞裏有很多法律專業術語，難度不低，田雨把它們抄在小紙條上，貼在酒店的牆壁和鏡子上，時不時就看一遍。每天早上，再把當天要拍的部分提前背一遍。

4個月，500多場戲，他就這樣堅持下來，身心俱疲。

田雨飾何賽 / 圖源《精英律師》

這幾年，終於有更多人知道了田雨的名字。

他覺得自己很幸運。很多演員一輩子都在為一個角色做準備，“自己演對了，別人也喜歡”。現在，恰好有那麼幾個角色找到了他，而他也有足夠的能力去抓住。

默默無聞時，不得過且過，走紅之後，也不更加進取。這是他一直以來的態度，相信日復一日的努力，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兒，其他的，留給緣分。

也許某一天，緣分到了，值得擁有的，都會到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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