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三隻華北豹遭車禍，山西公路生態影響亟待關注_風聞

2024年6月14日凌晨，山西340省道孝義國營林場附近發現一隻金錢豹受傷。我看了現場拍攝的視頻，受傷的是一隻成年母豹，能看見其身上多處有血跡，救援人員試圖將它裝入籠子的時候，豹子出現了防禦行為，但仍只能小幅度匍匐挪動，隨後又勉強站立起來躲避至救援車輛的底部。

華北豹躺在地上，面有血跡

這隻豹子顯然是被車撞了，而且傷得不輕，視頻前段它只能躺在地上連起身都費勁，勉強站起來後也能看出了它連路都走不穩。但是從它站起來走的那兩步倒是看不出來它的腿有明顯的受傷，網上的新聞也是説左後腿右後腿受傷的都有，不過豹子的左側毛髮表面和身後的路面上都有血跡，我推測它受了內傷的可能性很大。

華北豹企圖躲藏到車下，被救助人員用吹箭麻醉了

事故發生於凌晨，當地警方在接警後立刻趕到現場，設置警示標誌，維持交通秩序，防止了受傷豹子遭到二次碾壓，救援人員也在第一時間趕到現場進行處置，有關部門在這次救援行動中的表現是值得點讚的。據山西省林草局消息，已安排相關部門將受傷金錢豹運至太原救治，希望這隻可憐的母豹子能夠逢凶化吉，養好傷，回到大自然。

工作人員企圖把華北豹抓捕起來進行救治

視頻真的讓人很心疼，不僅是受傷的個體讓人心疼，在種羣層面也令人扼腕。失去一隻母豹意味着什麼？雌性華北豹在兩歲時候大約以15~18個月為週期進行繁殖，也就是説一隻6歲的母豹總共能夠養育8~12只幼崽，對於華北豹這樣的瀕危物種來説，失去一隻育齡母豹會是一個很難接受的損失。

馬路威脅野生動物

與救援同樣重要的是尋找原因和解決方法，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故？以後該如何預防它再次發生？

通過視頻大致能夠了解一些事故現場的環境信息，發生事故的路段為雙向四車道，中間和兩側都建有不高的水泥隔離牆，隔離牆的高度對於豹子來説並非不可逾越，但四車道對它們來説有些過於寬闊了，也就是説豹子可以進入公路，但寬闊的路面和往來的車輛很可能會讓它們不知所措。

該路段限速60公里/小時，但是該段道路路面平整且導航顯示沒有區間限速，所以往來車輛有可能以更高車速行駛；且由於重裝車輛多，即便嚴格遵守限速，前方突然出現一隻豹子，出於人員安全考慮大車也是不能剎車或躲避的。

從衞星圖上看這段道路佔據了整條山溝，視頻裏拍到的路的兩側山體的坡度不大，且長有發育良好的針闊混交林。做野外調查的時候，這種比較深、兩側山勢較緩、森林發育良好的山溝是我們會重點關注的區域，因為會比較容易拍到動物。

省道與孝義國營林場

網絡上這段關於救助的視頻時長3分15秒，從視頻2分鐘左右豹子甦醒有移動的傾向之後（這也意味着發生二次車禍的可能性激增了），現場人員採取了措施，沒有讓車輛繼續行駛。但僅僅前面的2分鐘，我粗粗數了一下，受傷的豹子身邊就駛過了不下20輛汽車，且大部分是重裝卡車。實際上該省道是呂梁市煤炭外運的主要通道，交通量觀測數據顯示年平均日交通量當量流量為8萬輛以上，其中80%以上為重載車輛。

換句話説，一條車流量很大的未封閉的主幹道正好修在了野生動物必經的山溝裏，那麼發生這樣的事故就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公路規劃影響保護區

關於這隻受傷的豹子，網絡上有多段視頻及新聞，從各種信息碎片中可以聽到多個地名：呂梁、孝義、南陽、中陽，對當地地理不夠熟悉的朋友可能會被搞迷糊，但對於我來説這些都是很熟悉的地名，南陽是一個鄉，孝義是縣級市，中陽是一個縣，它們彼此挨着且都在呂梁市的管轄下。發生事故的路段位於340省道上，估計是正好處於這幾個行政區域的交界處，所以才會有很多不太一樣的描述。

之所以我會熟悉這些地名，是因為我一直都很關注各種金錢豹被路殺的新聞，而上述的這些地名所在的區域不止一次出現在新聞裏。

2021年7月14日，山西中陽縣，交警在處理一起追尾事故的時候意外地在車輛後備箱內發現一具金錢豹的屍體，後經過警方調查，該豹子是事故車輛在經過中陽-孝義公路時在路邊撿到的。

2021年12月24日，山西交口縣的一段道路上，有人拍攝到一隻被車輛撞到的豹子趴在路邊，後該豹子自行離開，生死不明。

2021年山西交口縣呂梁國道上，一隻豹遭遇了車禍

交口縣緊挨着中陽和孝義，在它們的南邊，經過該縣的呼北高速和汾石高速與這次出事的340省道圍成了一個倒三角。

呂梁市的部分地圖截圖，可以看到孝義縣、中陽縣和交口縣

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出了車禍，這是一起不幸的意外，但是如果同一區域同類事件反覆發生，那它就不是意外了，這説明這一區域的道路在設計規劃階段沒有充分考慮野生動物保護的需求，在投入運營之後也確實對該區域野生動物的生存產生了不良的影響。

山西是華北豹大省，也是公路大省，如果一條一條公路地細看，會發現很多公路都匪夷所思地橫穿了保護區。根據《自然保護區管理條例》，保護區的核心區內是不能建設公路的，但實驗區內可以，於是就出現許多調整之後被一條細長的實驗區分成兩半甚至三塊的核心區。同時我們還知道，很多華北豹的棲息地是不在保護區內的。保護區尚且擋不住公路，其他棲息地的情況可想而知。

廊道很重要

公路是對野生動物產生極大負面影響的人類設施，不僅僅是造成路殺，它還侵佔棲息地，切割棲息地，也讓盜獵者可以深入到棲息地的核心區域。根據過往的經驗，公路的影響的嚴重程度由選址、車流量和車速共同決定，所以最好是在選址階段儘量避開野生動物的重要棲息地，已經建成的經過重要棲息地的路段，至少在重點保護動物比如豹子比較活躍的晨昏時段，應該採取更加嚴格的限速和限流措施。

孝義國營林場附近出車禍受傷的華北豹躺在路上

當然依然存在上述三點都無法避免的路段，比如這次出事的340省道，那麼就應該考慮給野生動物修建可以安全過馬路的廊道。

但是需要注意一點，廊道不是萬能藥，不是説建了廊道就可以消除公路對生態環境的影響了，廊道是一個補救措施，但不能完全解決棲息地被割裂的現狀。

而且作為補救措施的廊道，也未必能夠完成預期的目標。

廊道分很多種，比較好的情況像青藏鐵路，設計階段就把鐵路做成高架橋的形式，野生動物穿行不需要改變以往的路線。當然這會使工程的造價飆升，且也沒辦法應用於已經建成的道路工程上。還有補救類型的廊道，基本上是過街天橋和涵洞這兩種，其中涵洞最受歡迎，因為造價相對便宜。

從青藏鐵路高架橋下經過的野驢 來源：中國政府網

比如俄羅斯的豹地國家公園，近幾年遠東豹的數量“長勢喜人”，保護機構出於長遠考慮希望這些遠東豹能夠擴散到錫霍特阿林山脈——野生東北虎最大的種羣就在那裏，棲息地質量是沒問題的，就是沒有豹子了，因此人們也建設了很多涵洞式的廊道，希望豹子可以自由擴散過去，但是還沒有豹子利用這些涵洞……

虎、豹這樣的大型貓科動物所生活的天然環境中，很少出現涵洞這樣封閉程度這麼高的隧道，它們更習慣於視野更好的山樑或是有更多移動自由度的獸道，也許它們還需要更多的時間來學會去利用涵洞，也許我們在建設涵洞型廊道的時候還需要建設更多的配套設施來引導動物利用。

總之目前國內對於這類遷移廊道的探索才剛剛起步，更為周全的方案或許是增加廊道的多樣性，不要只建涵洞，高架橋、天橋等其他形式的廊道也要建一些，每個種類的建築尺寸、植被覆蓋、人工引導等方面也都需要多維度地探索。動物喜歡利用什麼類型的廊道，什麼時間利用，利用率最高的位置在哪裏，這些都需要做更多的嘗試來積累經驗。

深圳的首條野生動物保護生態廊道，南接七娘山，北接排牙山-筆架山-田心山 來源：深圳晚報

可是，修建廊道也是有窗口期的，舉個類似的例子，長江的葛洲壩當年放棄修建過魚通道，過魚通道可以看成是水生動物的生態廊道，儘管2000年之後國家出台規定要求新建水壩建設過魚通道，但是對於長江的大型魚類來説已經晚了，白鱘最終還是滅絕了，增值放流的中華鱘也都成了無法繁殖的無效種羣。

當棲息地破碎化，大種羣被公路隔離成一個個的小種羣后，它們各自滅絕只是時間問題，等到它們滅絕了，再修廊道也沒有意義了。

亡羊補牢得抓緊

説回這次呂梁的事故，在這麼集中的區域，3年內起碼撞了3只華北豹，放眼全國這也是絕無僅有的。我在山西開車的時候，感受最深的就是大車多、山路多，作為產煤大省，山西省的確有着很大的交通需求，這幾年山西省的公路建設也一直在快馬加鞭進****行着，而這些被撞死撞傷的華北豹，就是這些公路背後的生態代價。

這種代價不應該被忽視，頻繁發生的事故，説明山西華北豹的棲息地已經被公路切割得十分破碎，公路嚴重阻礙了華北豹的正常遷移和擴散，已經成為威脅華北豹種羣存續的重要因素。

豹可以在小道上行走，但大型公路會成為分割其棲息地的重要障礙 ©貓盟

山西省需要儘快拿出行動，阻止這種威脅的加劇，同時對已經產生的不利影響採取有力的補救措施。

1、需要摸清華北豹的種羣現狀，劃出華北豹的重點分佈區和連接各區域的重要生態通道。

2、在這些區域內審慎新建公路或擴建、翻修舊的的道路，對重點分佈區和生態通道內已建成或在建的公路則應儘快補建過路廊道。

3、對經過這些區域的路段設置警示牌，實施嚴格的車流、車速和噪音的限制。

廊道的建設需要真金白銀的投入，廊道的效果需要持續科學的監測，以及有效的管理和及時地調整，但是這真的是一項需要儘快付諸行動的事情，因為留給那些被切碎的小種羣的時間可能真的沒有那麼多了。

也呼籲更多的人來關注公路對野生動物的影響，一起向政府獻言、獻策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為保護華北豹，保護生態環境做出一份貢獻。

2024年3月25日，山西省公路局呂梁分局做了一條民情回覆：“為進一步改善路況，保障道路安全暢通，我局積極向上爭取資金，2024年分兩批對省道340線中陽到孝義境內路況較差的63.364公里實施路面養護工程。第一批為23.364公里，投資6000萬元,目前施工單位已進駐工地，4月1日開工建設，6月底完工。第二批40公里，估算投資為1.4億元，目前正在施工設計階段，預計7月底開工，10月中旬完工。”

一下子兩個億就投下去了，就分一點給野生動物吧。

最後，真心希望以後不要再為公路建設調整保護區範圍了，山西作為華北豹大省，有必要在交通建設的時候為華北豹多考慮多投入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