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磅 | 美媒揭露:印製糖業繁榮背後的奴工制度有多殘酷?_風聞
南亚研究通讯-南亚研究通讯官方账号-56分钟前
編者按
**本文是對****印度馬哈拉施特拉邦甘蔗勞工的調查新聞報道,揭示了馬邦製糖業賴以繁榮的殘酷勞動制度。**印度是世界第二大糖類生產國,而馬邦約佔其產量的三分之一,是印度的製糖強邦,諸多知名企業,例如可口可樂公司、百事可樂公司等的產品都從該邦進口糖。然而,**繁盛的糖業背後卻隱藏着殘酷的高利貸,童婚等問題。**許多女性甘蔗切割工在工作時面臨着由痛經、惡劣的工作環境等一系列問題帶來的不便與痛苦,為了更好地完成工作,她們只能接受子宮切除術。欠下高利貸也讓她們不得不在十幾歲就結婚,以更快地償還債務。與此同時,**跨國公司、製糖廠和合同承包商卻通過層層合同分包規避了責任。**南亞研究小組特編譯此文,供各位讀者批判參考。

圖源:《紐約時報》
阿查娜·阿肖克·喬爾(Archana Ashok Chaure)將自己的生命獻給了糖。大約14歲時,她嫁給了印度西部的一個甘蔗工人——“太年輕了,對婚姻一無所知。”她欠了一大筆債,不得不待在田裏幹活。

圖源:紐約時報
2023年冬天,她做了這裏成千上萬的女性在面臨痛經或日常疾病時被迫做的事——子宮切除術,然後重新開始工作。

圖源:紐約時報
這使得糖源源不斷地流向可口可樂和百事可樂等公司。
這兩家軟飲製造商讓馬哈拉施特拉邦成為製糖強邦,但《紐約時報》和富勒項目的一項調查發現,這些品牌通過殘酷的勞工制度獲利,這種制度剝削兒童,導致適齡婦女被迫接受絕育。
**年輕女孩被迫非法童婚,這樣她們就可以和丈夫一起砍伐和採集甘蔗。**她們工作不是為了獲得工資,而是為了償還僱主的預付款——這種安排要求她們為缺勤甚至看病支付費用。
**這種金融陷阱的一個極端但普遍的後果就是子宮切除術。**勞工中介會借錢給她們做手術,以“解決”像痛經這樣的問題。而對這些大多數沒有受過教育的婦女説,她們別無選擇。
子宮切除術使她們能夠繼續工作,不再需要去看醫生,在經期時也不會因為田地沒有自來水、廁所或遮蔽處而飽受困擾。
切除女性子宮會產生持久的影響,尤其是對四十歲以下的女性。除了腹痛和血栓的短期風險外,子宮切除術通常還伴隨着卵巢的切除,這會導致更年期提前,增加患心臟病、骨質疏鬆症和其他疾病的幾率。但對許多製糖工人來説,子宮切除術會產生的後果是殘酷的:以未來工資為抵押借款,使她們進一步負債,以此將她們永遠束縛在田地裏。工人權利組織和聯合國勞工機構將這種制度定義為強迫勞動。

2023年,印度馬哈拉施特拉邦比德區的工人在NSL糖業附近的甘蔗地裏勞作。工廠付錢給承包商僱用現場工人。圖源:紐約時報

在馬哈拉施特拉邦的帕瓦瓦迪(Pawarwadi)裝載甘蔗。承包商在旺季前預支工資給工人,通常在旺季結束時宣佈工人仍有債務。圖源:紐約時報
“手術後我不得不立即趕去工作,因為我們已經預支了款項,”喬爾説,“在金錢面前,我們忽視了身體健康。”
**糖生產商和買家多年前就對這種殘酷的制度心知肚明。**例如,可口可樂公司的顧問參觀了印度西部的田地和糖廠,並在2019年報告稱,在田裏割甘蔗是幼童,勞工們為了還債而努力工作。他們在給公司的一份報告中記錄了這一點,並附上了對一個10歲女孩的採訪。在當年的一份報告中,可口可樂表示正在支持印度“逐步減少童工”的計劃。
根據當地政府的一份報告和對數十名工人的採訪,虐待勞工在馬哈拉施特拉邦很普遍,並不僅僅侷限於某個特定的工廠或農場。在該邦經營工廠的NSL糖業公司的一位高管表示,十多年來,可口可樂公司和百事可樂公司一直使用馬哈拉施特拉邦生產的糖。
百事公司在回應《泰晤士報》的一系列調查結果時,證實其最大的國際特許經營商之一也從馬哈拉施特拉邦購買糖。這家特許經營商剛剛在那裏開設了第三家制造和裝瓶廠。馬哈拉施特拉邦正在建設一家新的可口可樂工廠,可口可樂公司證實,它也在該邦購買糖。
行業官員説,這些公司主要將這種糖用於在印度銷售的產品。百事公司表示,相比馬哈拉施特拉邦的糖總產量,該公司及其合作伙伴從該邦購買的糖是很少的。
**百事和可口兩家公司都發布了行為準則,禁止供應商和商業夥伴使用童工和強迫勞工。**百事公司在一份聲明中表示:“對馬哈拉施特拉邦甘蔗收割工工作條件的描述令人深感擔憂。”“我們將與我們的特許經營夥伴進行評估,以瞭解甘蔗切割工的工作條件以及可能需要採取的任何行動。”可口可樂就上述問題不予置評。
比德區(Beed)處於剝削的中心地帶,這是馬哈拉施特拉邦一個貧困的農村地區,許多外來的甘蔗切割工住在那裏。當地政府的一份報告調查了比德區大約8.2萬名女性甘蔗切割工,發現大約五分之一的人做過子宮切除術。另一項規模較小的政府調查估計,這一數字為三分之一。
“女性的想法是,如果她們做了手術,就能多幹些活,”該縣的縣長官迪帕·木德霍爾-蒙德(Deepa Mudhol-Munde)説。儘管地方政府進行了調查,新聞報道和公司顧問發出警告,但這種迫害仍在繼續,因為沒有一方願意承擔責任。
**西方大公司制定政策,承諾根除供應鏈中的侵犯人權行為。**但實際上,他們很少去實地考察,主要依靠供應商,也就是糖廠老闆,來監督勞工問題。然而,工廠的老闆們説他們實際上並沒有僱傭這些工人,而是僱傭承包商從遙遠的村莊招募移民,把他們送到田裏並支付他們的工資。至於這些工人的待遇如何,老闆們説,這是他們和承包商之間的事。
這些承包商通常是年輕人,他們的唯一條件就是擁有一輛汽車,聲稱自己只是在分發工廠老闆的錢,不可能決定工作條件或僱傭條款。通常來説,沒有人會強迫女性做子宮切除術來控制人口。事實上,生孩子是司空見慣的事。因為女孩通常很早就結婚,許多人在十幾歲就有了孩子。但在馬哈拉施特拉邦,女性工人希望通過子宮切除術來阻止月經,作為一種極端的子宮癌預防方式,或者結束對常規的婦科護理的需求。
**“我不能因為看病而耽誤工作,”**30多歲的甘蔗切割工薩維塔·達亞南德·蘭奇(Savita Dayanand Landge)説。她2023年做了子宮切除術,希望這樣就不用再去看醫生了。
印度是世界第二大糖類生產國,而馬哈拉施特拉邦約佔其產量的三分之一。除了供應印度和西方公司外,該邦還向十幾個國家出口糖,這些糖最終融入了全球供應鏈中。
**這些問題源於馬哈拉施特拉邦製糖業的特殊結構。**在其他製糖地區,農場主僱傭當地工人並支付工資。馬哈拉施特拉邦的運作方式不同。大約100萬工人,通常來自比德區,在數天之中遷移到南部和西部的田地。在整個收割季,大約從10月到次年3月,他們帶着自己的家當,從一塊地搬到另一塊地。
他們不是從農場主那裏得到工資,而是從糖廠合同承包商那裏得到預付款——**通常是每對夫婦1800美元左右,或者在這長達六個月的採收季裏每人每天大約5美元。**這種有百年曆史的制度降低了糖廠的勞動力成本。

2023年3月,一捆捆的甘蔗被送到馬哈拉施特拉邦薩塔拉(Satara)地區的一家工廠進行加工。甘蔗在運輸過程中會失去重量和價值,所以糖廠通常建在農場附近。圖源:紐約時報

在印度西部薩塔拉地區的糖廠內。每年大約從10月到次年3月,工廠都在不停地工作 圖源:紐約時報
我們的記者採訪了供應鏈各個環節的人,包括數十名勞工、承包商、工廠老闆和跨國公司的前高管。《泰晤士報》還查閲了醫療記錄,並採訪了醫生、議員、政府官員、研究人員和援助人員,他們畢生一直在研究馬哈拉施特拉邦製糖工人的生計。
喬爾身材嬌小,身高不到五英尺(約1.524米),戴着一朵小花形狀的小金鼻環,臉上洋溢着笑容。她説話的速度非常快,當她感到特別激動時,她會抓住你的手腕,以確保你在聽她講話。**“人們很容易利用我們,”她説,“因為我們沒有受過教育。”**她一生都在為NSL糖業旗下的一家工廠收割甘蔗。
她十幾歲時就開始在甘蔗田中工作,現在30歲出頭,她希望自己的餘生都能繼續下去。這份工作讓她的家庭一直處於極度貧困的狀態,她不得不少吃幾頓飯,這樣她的三個孩子才有足夠的食物。
喬爾知道,除了糖她一無所有。但她希望孩子們的情況會有所不同。
一、“別無選擇”
2023年冬天,喬爾躺在手術室的牀上,為子宮切除術做準備。這家醫院比她村子附近的任何一家都大,地板乾淨,工作人員忙碌的來回穿梭,看起來非常專業。她盯着白色的天花板,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一旦失去知覺,她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她的雙手顫抖着,她想,誰來照顧她的孩子?“但因為我別無選擇,”她説,“於是我做了。”

阿卡娜·阿肖克·喬爾和她的兒子阿迪亞。自從她的子宮切除後,她便可以不再那麼痛苦地工作 圖源:紐約時報

2023年5月,喬爾在比德區的卡瓦加翁(Kawadgaon)村打理完自家的一小塊農田後,步行回家 圖源:紐約時報
喬爾來到距離她住的村子幾個小時路程的一家城市醫院。在某一天,候診室裏擠滿了來自農村的病人,他們緊張地坐在金屬椅子上,或盤腿坐在地板上,揚聲器裏傳來病人的名字。這些女性通常都有着常見的病症:從下背部放射性的疼痛,以及延長或不規則的經期,這讓工作變得更加困難。
喬爾感覺到了劇烈的疼痛,彷彿遭到了外力撕扯。她的臀部也會疼。疼痛沿着她的腿一路向下蔓延,似乎永遠不會消失。她的經期不規律,她懷疑是因為懷孕期間一直在工作,經常不吃東西。在田間,喬爾和其他人一樣,睡在地上,每天要彎腰駝背好幾個小時,頭頂着重物。衞生棉和衞生巾既昂貴又難找,而且沒有地方可以丟棄。沒有自來水,女性在田間用重複使用的布解決月經,並試圖小心翼翼地用手洗乾淨這些布。
**“所有問題都與她們的個人衞生和經濟狀況有關。她們不得不努力地工作,”**馬哈拉施特拉邦的婦科醫生阿肖克·貝爾科德(Ashok Belkhode)醫生説。
子宮切除術在世界各地都是常規手術,但20-30歲的女性很少接受。在印度,子宮切除術更為常見,包括作為一種避孕方式,印度其他地區的子宮切除率也很高。但在馬哈拉施特拉邦的製糖業,每個人——承包商、其他工人,甚至醫生——都鼓勵女性接受子宮切除術。
這就是發生在蘭奇身上的事,她是四個孩子的母親,眉心有一顆吉祥痣,手上戴滿了綠色的手鐲。她住在山頂上一座小混凝土房子裏,俯瞰着村莊和數英畝的農田,在乾旱的月份裏,農田的顏色會變成芥菜籽的顏色。
醫生給她開了止痛藥和維生素,緩解背痛和腹痛,但每次看病都要花掉她一天的工資,還要支付曠工費。“不管我去到哪裏,”蘭奇説,“人們都建議我做子宮切除術。”

2023年12月,在帕瓦瓦迪,薩維塔·達亞南德·蘭奇(Savita Dayanand Landge)(左)和其他婦女一起工作,在一天的工作後將拖車連接到拖拉機上 圖源:紐約時報

5月,也就是她子宮切除術後的一個月,蘭奇在她位於比德區的另一個村莊瓦爾瓦蒂(Warwati)的家中 圖源:紐約時報
喬爾的醫療記錄顯示,她最終上了手術枱,因為超聲波檢查顯示她患有卵巢囊腫。她的外科醫生告訴她,應該做子宮切除術,而不是簡單地摘除囊腫。她沒有質疑這個建議。她認識很多女性都做了同樣的事情。出於對癌症的恐懼,喬爾認為也許手術結束她的疼痛,做完手術就不再需要去看醫生。
“如果問題持續存在,我可能無法好好工作,”她説。
幾年前,為了支付孩子的醫療費,喬爾賣掉了一對金耳環,那是她父親送給她的禮物,價值約30美元。現在已經沒什麼東西可以賣了。
所以她和丈夫向他們的製糖廠承包商借了更多的錢,承諾在下個季度還錢。喬爾認為,他們已經欠了那麼多錢,所以無論如何都得去。
外科醫生切除了喬爾的子宮、囊腫、卵巢和輸卵管。在一次採訪中,她的外科醫生説,鑑於囊腫異常巨大,這是必要的。
《紐約時報》與布里奇波特醫院婦科主任、耶魯大學醫學院教授法里納茲·賽義夫(Farinaz Seifi)博士分享了喬爾檔案中的細節。“完全沒有子宮切除的跡象,”她説。
二、“我當時很年輕”
在她的結婚照中,喬爾直直地盯着相機。她從未見過新郎,但這很正常。她的許多朋友也遇到過同樣的情況。
就像馬哈拉施特拉邦的許多農村婦女一樣,喬爾不知道自己的確切年齡。她估計自己結婚那天大約14歲。兩年前,她從農村學校輟學,這樣父母就可以讓她去甘蔗地裏幹活。
“我害怕結婚,”她回憶説,“真的很害怕。”喬爾知道婚姻意味着某些東西的結束。她曾夢想成為一名護士——穿着乾淨整潔的制服,在呼呼作響的吊扇下工作,不用曬太陽。

10月,一名兒童新娘的母親,同時自己也是一名甘蔗工人,離開了比德兒童福利工作者諮詢會。這個行業依賴於夫妻合作,他們通常很年輕就結婚了。圖源:紐約時報

蘭吉特·布薩赫布·瓦格馬爾(Ranjit Bhausaheb Waghmare)是達爾米亞糖業公司僱傭工人的承包商。他説,工人“不可能”在一個季度內償還最初的預付款。圖源:紐約時報
但在這裏,婚姻意味着許多女孩放棄自己的未來和身體,將自己奉獻給糖的時刻。
每年秋收前,通常是10月,工廠老闆會派承包商到比德區的村莊,比如像喬爾所在的村莊,招募勞工。童婚在印度是非法的,在國際上也被視為侵犯人權的行為。它在印度根深蒂固,有複雜的文化和經濟原因。但在馬哈拉施特拉邦的這個地區,促使女孩結婚的原因有二。
**首先,割甘蔗是一項需要兩人一起幹的活。**夫妻二人合作掙的錢是單獨一人掙的兩倍。這種兩人合作的方式被稱為“koyta”,這個名字源自割甘蔗的鐮刀。
**其次,孩子陪伴父母在地裏幹活的時間越長,父母要供養他們的時間就越長。**因此,家裏往往會把女兒早早嫁出去,甚至在青春期初期就嫁出去。
“如果我們結婚了,父母的壓力就會減輕,責任就會轉移到我們丈夫的肩上,”喬爾説,“所以他們把我們嫁出去。”幾名女性回憶説,她們第一次來月經後幾個月就結婚了。
**婚姻和甘蔗之間的聯繫如此緊密,以至於女孩們曾經在工廠門口結婚。**即使是現在,婚禮也經常在收割甘蔗前舉行,“甘蔗地門口的婚禮”這個説法仍然會出現。“沒有koyta,就沒有結婚的理由,”30多歲的甘蔗工人扎馬拜·蘇巴什拉託德(Zhamabai Subhashratod)説。她十幾歲時就結婚了,後來做了子宮切除術。
比德兒童福利委員會前負責人塔特瓦希爾·巴布勞·坎布爾(Tatwashil Baburao Kamble)説,承包商也有給男勞工們找到新娘的激勵,即使這意味着向父母施壓,強迫他們把年輕的女兒嫁出去。
“我見過這種情況,承包商在把勞工帶到農場之前,會先把這些事情辦好——把他們所有的行李都打包好,”坎布爾説,“剩下的就是等着結婚了。”一些承包商甚至還借錢給勞工辦婚禮。“我還為他們的婚禮和醫療費買單,”曾為達爾米亞糖業公司工作的承包商巴普拉奧·巴爾比姆·謝爾克(Bapurao Balbhim Shelke)説。
“我只需要把錢加到下一年的賬單上,他們就會還清,”住在比德區的承包商達圖·阿什魯巴·亞達夫(Dattu Ashruba Yadav)説。他説他曾借給一對夫婦5萬盧比(約600美元)辦婚禮。這相當於一對普通夫婦幾個月的收入。
米拉·戈瓦丹·博爾(Mira Govardhan Bhole)在第一次來月經大約一年後結婚,自此以後就一直在甘蔗地裏工作。博爾女士已經30多歲了,但有着一張圓圓的娃娃臉,看起來總是很開心。雖然是新婚夫婦,但她會躲在廚房裏做飯,以避開丈夫。
當丈夫告訴她必須要去割甘蔗時,她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他們把我扔進車裏帶過來,”她説。“我甚至都沒洗澡什麼的。”在甘蔗地裏,她感到不知所措。甘蔗莖長得又高又密,將她重重包圍,抬頭只能依稀辨認出一小塊一小塊的天空。
男人們彎下腰,揮舞着砍刀。通常由女人來做其餘的工作。首先,她們從甘蔗上撕下鋒利的葉子。這需要大量的聯繫——向下拉就沒事,但向上拉,哪怕是不小心,葉子也會劃出像紙割一樣細而鋒利的傷口。博爾印象最深的是,在最初幾周裏她的手掌疼得厲害,以至於崩潰大哭。在撕下葉子後,婦女們把甘蔗捆成捆。

蘭奇女士正在把甘蔗捆起來。圖源:紐約時報
**她們用頭頂着這些甘蔗捆,然後把它們裝上卡車。長此以往,沉重的甘蔗會壓迫工人的頸椎,造成持續性的頸椎僵硬。**該地區的醫生表示,這是長期在地裏工作的甘蔗工人受到的首要傷害。喬爾女士也有這個問題,她一想到它就皺眉。
**然而,更殘酷的是田間生活的懲罰。**工作通常要持續到午夜,那時卡車已經把當天的最後一批作物拉走了。婦女們只能和家人一起睡在油布帳篷中地上鋪的薄墊子上。
他們凌晨四點就起牀取水,生火,煮茶,煮扁豆和蔬菜,在盆子裏洗衣服,然後回去工作,剝甘蔗,拖甘蔗。

十月,工人們抵達馬哈拉施特拉邦索拉普爾區的臨時定居點。家家户户都帶着所有的必需品,在甘蔗田附近搭起家,迎接收割季節。圖源:紐約時報

12月,人們在該地區的一個臨時定居點生活。圖源:紐約時報
工人們説,幾乎沒有官方合同或記錄統計他們到底砍了多少甘蔗。在季末,承包商幾乎總是宣佈還有欠款沒還清。“他們不可能在一季內還清欠款,”達爾米亞糖業公司的承包商蘭吉特·布薩赫布·瓦格馬爾(Ranjit Bhausaheb Waghmare)説。
據在那裏經營一家糖廠的S·蘭加普拉薩德(S. Rangaprasad)説,達爾米亞公司在馬哈拉施特拉邦為可口可樂供貨。達爾米亞公司的記錄顯示他們還為億滋(Mondelez)的吉百利公司(編者注:吉百利公司,成立於1824年,全稱是吉百利史威士股份有限公司<Cadbury Schweppes>,是一家國際性公司,集團公司總部位於英國倫敦,主要生產、推廣及分銷糖果與飲料產品)供貨。該公司表示,“聽到我們的一家供應商存在勞工問題的指控,我們深感擔憂,並將進行調查。”
百事可樂公司表示,他們的經銷商也從達爾米亞公司購買糖,但是從該邦以外的工廠購買。
**博爾有時會幻想一種不同的生活。她的一個親戚在幾個小時車程之外的一個城市做家政。****做家務還能拿錢,這聽起來令人難以置信。**但她説,無論她和丈夫多麼努力地工作,在每一季結束時,她的承包商都説他們仍然欠錢。他們必須還錢。工人權利倡導者説,這相當於包身工,這是法律禁止的。
當喬爾的丈夫在婚後帶她到田裏時,她希望他們能在一個季節內還完債。那是15年前的事了。現在,他們仍然欠着債。“我們先預支一些錢,再償還一些,然後再預支一些錢,”她説。
**糖廠對童婚、未成年勞工、工資債務和工作條件等所有問題都保持着距離。****他們説,童婚是一個與行業無關的社會問題。**他們説,承包商對工人負責。“糖廠不承擔僱傭他們的負擔,”達爾米亞公司一家糖廠的負責人蘭加普拉薩德(Rangaprasad)説。
三、情況本可以改變的
可口可樂公司專注於印度人權問題的高管舒帕·塞卡爾(Shubha Sekhar)在新冠疫情期間與一羣大學生進行了交談。在視頻會議上,她講述了一個挑戰,關於在一個被可口可樂認定為有風險的國家中開展業務,因為這個國家存在童工和強迫勞動的問題。
她解釋説,通常企業會從供應商那裏購買糖。在製糖業的問題上,有時“人們難以看清更深層次的農業中正在發生的事情”。

pandharpur的甘蔗田 圖源:紐約時報
**但這些深層田地通常就在可口可樂自己的供應商門外。**甘蔗被切割後每一分鐘都會失去重量和價值,所以工廠通常建在農場附近。所有的這些問題,包括童婚和子宮切除在內,在該地區已經存在多年。甚至在不久前,情況可能已經發生了變化。
**2019年,《印度商業線報》(The Hindu BusinessLine)報道了馬哈拉施特拉邦女性甘蔗切割者子宮切除率極高的情況。**為了回應,一名邦議員和一組研究人員展開了一項調查。他們調查了數千名女性。
他們當年的**報告描述了糟糕的工作條件,並將高子宮切除率與製糖業直接聯繫起來。**報告得出結論,由於在懷孕期間或要去看醫生卻無法休假,女性別無選擇,只能進行手術。
**巧合的是,可口可樂公司在那一年也發佈了自己的報告。**在巴西和柬埔寨提出與此無關的土地掠奪指控後,可口可樂公司聘請了一家公司對其在幾個國家的供應鏈進行審計。
來自Arche Advisors團隊(編者注:ARCHE Advisors, Inc.是一家全球審計和諮詢服務公司,以其在ESG領域的專業知識而聞名,包括供應鏈勞工和人權影響,風險緩解和實地工作)的審計人員訪問了馬哈拉施特拉邦的123個農場和鄰近一個有小型製糖業的邦。他們發現其中一半的農場都有兒童。許多兒童只是和家人一起移民,但Arche的報告發現,在12個農場中,兒童正在切割、搬運和捆紮甘蔗。

12月,索拉普爾(Solapur)地區,一個孩子在甘蔗地裏睡覺。小孩子做家務,年長的孩子砍甘蔗。圖源:紐約時報
**幾乎所有接受記者採訪的勞工都表示,兒童通常在甘蔗地裏工作。**最年幼的孩子做家務。年長的負責所有切割甘蔗的工作。《泰晤士報》的一名攝影師看到過兒童在田裏工作。2019年的報道包括對一名10歲女孩的採訪,她“喜歡上學”,但卻只能在父母身邊工作。“她撿起割下來的甘蔗,把它們堆成一捆,然後由她的父母裝上卡車。”
Arche公司指出,可口可樂公司的供應商不提供廁所或遮蔽處,還使用了“強制勞動地區的標誌”。在調查的工廠中,只有少數工廠有抵押或童工政策,而且這些政策只適用於工廠,不適用於農場。政府報告呼籲工廠提供水、廁所、基本衞生設施和最低工資。但情況幾乎沒有改變。
百事可樂公司和可口可樂公司等主要買家表示,他們要求供應商嚴格遵守勞工權利標準。但就和他們不大可能去真正監督供應鏈底部的數錢個農場一樣,這個承諾幾乎也是一紙空文。
這種情況很少發生。可口可樂公司和百事可樂公司的經銷商NSL Sugars糖業公司在全國各地都有糖廠。該公司的一名高管表示,汽水公司的代表可能會仔細詢問糖的質量、生產效率和環境問題。但他説,他們幾乎從來不會過問田裏的勞工問題。
該高管説,汽水公司的檢查人員很少前往NSL糖業公司採購甘蔗的農場。百事可樂公司的經銷商Varun飲料(Varun Beverages)沒有回覆記者的置評請求。
糖廠老闆也很少來田裏。達爾米亞公司和NSL Sugars糖業公司的高管表示,他們幾乎沒有關於勞工的記錄。“達爾米亞工廠從未派人到帳篷或田裏來看過我們,”40多歲的勞工安妮塔·拜薩哈布·瓦格馬爾(Anita Bhaisahab Waghmare)説。她也做了子宮切除手術,一生都在為給達爾米亞公司供貨的農場工作。但現在,她後悔了。

12月,在索拉普爾地區的一個臨時安置點,人們從一個普通的水箱裏注水。數百萬人從馬哈拉施特拉邦遷移到甘蔗地裏工作。圖源:紐約時報

2023年12月,移民們在索拉普爾的一家糖廠旁搭起了帳篷。這些移民沒有適宜的衞生設施、飲用水或電力。圖源:紐約時報
可口可樂公司前全球工作場所權利負責人埃德·波特(Ed Potter)説,在他任職期間,公司進行了多次人權審計。但**由於供應商眾多,似乎只能隨機進行監督。“就好比手穿過沙子,”**他説,“我們充其量只能處理粘在手指上的那些東西。而大多數沙子只會隨指縫溜走。但也有非常幸運的時候。”
糖廠的一個主要遊説團體的董事總經理桑賈伊·卡塔爾(Sanjay Khatal)説。如果不被視為直接僱主,糖廠老闆就無法為工人提供任何福利。這會提高成本,危及整個體系。“這個行業本身的存在都可能受到質疑,”他説。
政府報告發布後,有一件事情發生了變化,那就是出台了一項旨在防止不道德的醫生從非必要手術中牟利的規定。“一些醫生把它當作賺錢的途徑,”比德區一家政府經營的醫院的婦科醫生柴坦尼亞·卡格德(Chaitanya Kagde)説。(雖然公立醫院提供免費或減價的子宮切除術,但這些公立醫院往往離農村婦女很遠。)

五月,在馬哈拉施特拉邦東部的Wadgaon,接受子宮切除術的婦女。村裏有十多名製糖廠工人接受了手術。圖源:紐約時報

5月,蘭奇正在展示她在比德區醫院的醫療文件。圖源:紐約時報
**新規定要求子宮切除術必須經由該地****區的最高衞生官員批准。**然而,年輕女性的子宮切除術仍在繼續。儘管許多醫生認為,一些外科醫生過於頻繁地實施這種手術,但他們也指出,是病人自己要求進行這種手術的。
在2023年5月的一次採訪中,比德區當時的外科醫生蘇雷什·薩布爾(Suresh Sable)説,政府不應該質疑醫生。“沒有必要質疑他們的權威,”他説,他的辦公室仍然批准了90%的子宮切除術請求。
四****、困境****
2023年5月的一天,在收割後的幾個月後,喬爾和丈夫前往他們家附近耕種的那塊地。當時的温度是華氏104度。幾乎沒有陰涼處,也沒有風,天氣十分炎熱,遠處的空氣看起來像波浪一樣。她的兒子阿迪亞(Aditya)正處於什麼都往嘴裏塞的稚齡——貼紙的背面、一塊Good Day餅乾、一塊粉色的玩具手錶。他全神貫注,似乎忘了其他的一切。喬爾穿着一件淺色印花紗麗,用一隻胳膊抱着他,沿着田野走去。

2023年10月,喬爾帶着三個孩子在卡瓦加翁(Kawadgaon)步行回家。在手術後的製糖季,她留下來在家裏的小農場幹活。圖源:紐約時報

喬爾的丈夫阿肖克·喬爾在10月份停電的晚上站在屋外。他獨自回到甘蔗地裏幹活。圖源:紐約時報
喬爾接受子宮切除術已經過去大約六個月了,但是身體比平時更疼。她全身疼痛,尤其是腹部。她受夠了醫生,以及給她造成這種痛苦的工作。這是她十幾歲以來第一次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在那個季節外出割甘蔗。但是,不工作就要借更多錢讓她感到害怕。她已經把家庭預算壓得很緊了——她在他們用混凝土和波紋金屬建造的房子後面的一塊地裏種植西紅柿和辣椒。
**“我們把一生都浪費在這項工作中了,”**她説。到了9月,隨着收割季節的臨近,她仍然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工作。她説,承包商一直在騷擾她和丈夫,要求他們預付更多的錢。“當那些人説,‘沒人強迫你做勞工’時,我非常生氣,”她説。她正在一個塑料盆裏洗家人的衣服,把每件衣服都拍在一塊石頭上。“沒有人會選擇過這種生活。”
這是令人精疲力竭的幾天。她的三個孩子都在咳嗽。前一天,她和丈夫吵了一架,他把她剛摘下來的一籃子新鮮棉花扔到了地上,讓棉花沾上了泥。於是這些棉花就賣不出去了。最後,她的丈夫離開家,獨自去田裏工作。她留下來,接受了這個會讓她的家庭更加貧困的事實。她擔心自己的孩子。她仍然對阿迪亞和他的兩個姐姐抱有希望,姐姐們一個8歲,一個5歲。但大女兒普里揚卡(Priyanka)讓她抓狂——她逃學和弟弟妹妹們一起玩耍。喬爾記得自己也曾逃學,最後輟學。她記得自己曾夢想成為一名護士。她希望女兒的生活能有所不同。
**“我希望她能出人頭地,”**她説。“在生活中有所作為。” 儘管喬爾很樂觀,但她知道這對她的孩子們來説有多難,也知道事情又可能會如何發展。“她們不喜歡這樣,”她説。“但她們需要適應這種生活。”

12月,喬爾在小農場工作期間休息。圖源:紐約時報
**作者簡介:**梅加·拉賈戈帕蘭,《紐約時報》駐倫敦的國際調查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