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最值錢的公司,和它的「好老闆」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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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葵 二毛 付饒 錢鈺
編輯|江嶽
創立英偉達那年,黃仁勳29歲。去推開硅谷那些頗具盛名的律所和風險投資公司的大門時,他經常會為自己的年輕和缺乏經驗而感到不安。置身於由那些西裝革履的“成功人士”組成的場合,聽到他們用各種專業詞彙討論商業時,他也時常覺得恐懼。
“你被一羣成年人包圍着。”
61歲的黃仁勳用這句話形容29歲的自己。如今,他已經到達被討論退休的年齡——儘管在他看來這是至少40年後的事情,讓他恐懼的事情越來越少。
財富和名望給到他足夠的底氣。2024年6月18日,英偉達以3.34萬億美元的市值,超過微軟和蘋果,成為全球市值最高的公司。這讓很多人想起14年前,蘋果市值首次超越微軟,位居全球第一,移動時代大幕拉開。
黃仁勳會成為拉開AI時代大幕的那個人嗎?
不好説。但他的另一個身份相當確定:全球任職時間最長的科技公司CEO。“在31年的工作中,我沒有破產,沒有厭倦,沒被炒魷魚。”
他喜歡穿黑色皮衣,被稱為“硅谷最好鬥的男人”,同時也愛開玩笑,胳膊上有刺青,會穿上大花襖為英偉達的中國員工表演扭秧歌,在女粉絲胸前簽字。他説:你可以用很多詞來形容我,但堅韌必須排在首位。——站在英偉達全球市值第一的節點來看,這句話顯然又多了一層財富加持的信服度。
01 好老闆
愛與關懷。
在黃仁勳的説法裏,這是英偉達的核心價值觀之一。比如英偉達不輕易解僱員工。有人評價:在英偉達,解僱一個人比招聘一個人更困難。因為黃仁勳相信每個人都有學習的潛力和能力“我不喜歡放棄別人。”
這顯然與網友對於“全球市值第一”公司的傳統認知有些出入。這位老闆還習慣儘量避免一對一的會議,好讓信息儘可能地直接傳達到每一個人。“我認為每個人都應當有權利接觸到公司的所有重要信息。”
此外,英偉達的員工每週會更新“正在做的五件事”清單,黃仁勳經常會抽空去細看。清單上的內容包括工作,也包括大量跟生活相關的事情,比如看了某部電影、家裏添了寶寶。這種連接讓黃仁勳跟他的2.6萬名員工更加親密。
某種程度上,英偉達更像是一家老派的硅谷公司:更加平等的關係、更加穩定的財報、更加優厚的員工福利。當然,考慮到黃仁勳創立這家公司已經31年,且英偉達從未換過一把手,這也顯得相當合理。

市場一度對英偉達的預估過於保守。——甚至包括黃仁勳自己。
很久以前,有人告訴黃仁勳,英偉達永遠不可能超過 10 億美元。去年,英偉達的市值突破1萬億美元時,黃仁勳提醒員工:“不要太早激動,公司的市值會到2萬億。”一年後,市場推翻了黃仁勳對自己公司的預期,英偉達的市值突破了3萬億。
此時,若回答那個長盛不衰的話題——如果時光倒流,你會做什麼?買英偉達的股票會成為很多人的必選項,畢竟,10年300倍的漲幅,這樣的回報率算得上世間罕有。
判斷好老闆的標準有很多,如何對待員工只是其中一部分,且,多數時候不是最重要的那部分。在漫長且複雜的企業發展中,能精準把握方向與節奏,最終把公司帶入更健康的發展軌道,讓員工從中獲利,是一位“好老闆”的基本修養。
在黃仁勳的“好老闆”時刻中,2006年大力投入CUDA研發,顯然是濃墨重彩的一筆。
彼時的市場和投資人都不理解,為什麼要給遊戲顯卡不斷增加計算性能、讓它們越來越貴和難賣。若干年後,當人工智能和深度學習展現了其商業價值後,CUDA 已成為英偉達的護城河。
類似的事情,在1997年也上演過。
在英偉達全年營收只有2700萬美元時,黃仁勳就向台積電訂購了1.27億美元的代工訂單,惹得台積電的創始人張忠謀不得不定期回訪他的公司,一遍遍聽他的商業規劃,確定他是否真的需要那麼多晶圓體。
在媒體《錦緞》的敍述中,黃仁勳從來不顧芯片市場需求和產能的錯置週期,一旦有重要且搶手的零部件,哪怕冒着用不完的風險,也要立即下單確定產能,確保自身供應,同時擠壓對手。
黃仁勳那次押寶的,是一款名為Riva 128的微芯片。在公司賬户資金只夠支付員工一個月工資的時候,Riva 128上市,4個月賣出100萬顆,英偉達迎來轉機。
這段經歷在日後被反覆提及,即使後來英偉達的身價水漲船高,但黃仁勳在給員工演講的開場白中也經常説:“我們公司還有30天就要倒閉了。”他鼓勵員工保持一種“絕望”的態度來繼續生產產品,而這句話如今已成為非正式的公司座右銘。
黃仁勳經歷過逆境,甚至是絕望。
1963年,黃仁勳出生於台灣。5歲時,全家搬往泰國,然而恰逢泰國時局動盪,沒過多久,黃仁勳和哥哥被爸爸送往美國,投靠華盛頓的舅舅。在那裏,黃仁勳被送進一家學費便宜的鄉村教會寄宿學校。
與其説這裏是一所學校,不如説是壞小子集中營,黃仁勳記得入學的第一晚,17歲的舍友就撩起衣服向他展示打架時被刺傷的疤。黃仁勳回憶道:“在那所學校,每個學生都抽煙,而我大概是唯一一個沒有帶小刀的男孩。”
一個低齡且身材矮小、同時英文也不好的亞洲移民在這種環境下,無疑成為了一個完美的欺凌對象,他被霸凌者用歧視性的字眼稱呼;上學途中,他需要穿越一個搖晃的吊橋,但總會碰到用力搖吊橋的當地小孩,他要隨時提防自己可能被摔死的風險;也是在這種環境下,黃仁勳學會了端茶倒水和打掃廁所,直到父母來到美國,他轉學去俄勒岡州,境遇才隨之好轉。
“那時,我們沒有輔導員可以傾訴,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變得堅強,並勇往直前”,多年後,他平靜地向記者提到。
這些過往在某種程度上成就了後來的黃仁勳。他看起來堅強果斷又富有同理心。
不過,正如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個人,“完美的老闆”本身也不存在。商業的博弈無處不在,任何取捨都可能讓一部分人難受,甚至犧牲掉利益。
“好老闆”黃仁勳也曾經在英偉達創立早期裁掉50多位員工。而去年股價開始狂飆後,一些持有大量股票的老員工身價暴漲,進入“半退休”的躺平狀態。這帶來了更加緊張的員工關係。有人對黃仁勳發出批評,認為他創造了過度以員工為中心的文化。
在一場英偉達內部全員會上,黃仁勳從員工事先提交的諸多問題中挑出了這一個。截至目前,他還沒有太具體的動作。不過在求職網站Blind,英偉達員工對黃仁勳擔任CEO的支持率是96%,這個數據遠遠超出其他科技公司的老闆們。

02 戰鬥
好鬥。這是黃仁勳的諸多標籤之一。
台媒形容他是“IC產業最好鬥的男人”,更多時候,他被稱為“硅谷最好鬥的男人”。——當然,“最”這個詞語在形容混硅谷的大佬時,多少也是有些濫用的。
黃仁勳有狠的一面,從英偉達公司的名字NVIDIA便可見一斑。起初確定的兩個字母只有NV,即Next Version,後面的字母源自羅馬神話裏的復仇女神invidia,她負責懲罰罪惡和不道德行為。同時,invidia有時也被用來形容強烈的嫉妒或者復仇心理。黃仁勳相中這個意象,也希望英偉達成為全行業都嫉妒的公司。
2008年,英偉達股價到達每股100美元,黃仁勳兑現與同事的賭約,讓兒子帶着去刺青店,把NVIDIA的logo刻在了左臂二頭肌的位置。

此時距離黃仁勳創立英偉達已經15年。
在創業前他曾得到一位專家的建議:這個市場還沒起步就已經亂成一團了,你最好別幹這個。——專家説的是圖形處理市場。一家名為SGI的圖形公司曾經富得流油,新人李開復入職當天趕上公司發放日常福利:每人一隻價值1500美元的手錶,一件昂貴的小羊皮夾克,但幾年後,公司就破產了。
在推開硅谷那些裝修闊氣的律所和風險投資公司大門時,29歲的黃仁勳可能有些底氣不足,但對於公司方向,他顯然很篤定。1995年,英偉達用首款產品NVI宣佈進軍圖形處理市場,4年後,英偉達推出的GPU- GeForce256被認為是奠定現代計算機圖形基礎的革命性產品。
GPU帶來的最大變化,是將計算機圖形性能提升到新的高度。在它的加持下,電腦可以流暢顯示覆雜的三維場景,提升渲染效果。它的受益者,包括大量沉迷《雷神之錘》等遊戲的宅男。——打造一流的遊戲顯卡,帶來更好的遊戲體驗,這是黃仁勳最初向母親解釋自己創業項目時的説辭,他當時得到的建議是:“孩子,你最好還是找一份有醫療保險的正經工作。”
從後面的故事來看,母親的確提前預警了創業艱難。
建立一個真正自己掌權的帝國,黃仁勳對此是有執念的。當年微軟推出Direct X開發套件,很快獲得更多遊戲開發者的青睞,幾乎所有顯卡公司都跟進了。微軟這種級別的公司,掏出“生態”打法時的威力,可想而知。但黃仁勳搖擺了很久,最後才向現實低頭,宣佈加入Direct X生態。
但此後幾年,生態裏的顯卡公司們瘋狂內卷,競爭最慘烈的時候,幾乎每天都有成員破產。建立屬於英偉達的開發生態——野心應該早已種下。
野心變成更具體的模樣,應該是在2007年。
這年2月,英偉達發佈CUDA架構,其獨特的程序語言和編程模型極大地降低了使用GPU處理數據的複雜程度,使得開發者能夠更加便捷地利用GPU算力進行編程和微調。在黃仁勳的設想中,GPU擁有和CPU一樣的通用計算能力,“讓超級計算大眾化”。

這一年,英偉達出現在《福布斯》的“年度最佳企業”榜單裏。關於黃仁勳本人的評價則是:“自從帶領英偉達於1999年上市以來,其股價已經飆升了20倍。在同一時期,甚至連強大的蘋果也無法與之媲美。”
當然,喬布斯正是在2007年第一次向世人舉起iPhone,此後長達十幾年的時間裏,科技圈的敍事都充滿“蘋果味”。基於蘋果應用商店興起的移動互聯網時代,改變了一代人的生活。價值體現在蘋果股價中,2010年,蘋果市值首次超越微軟,位居全球第一。
14年後,寶座易主,英偉達以令人咋舌的速度成為全世界最值錢的公司。
有人調侃,人生中只有三件確定的事情:死亡、税收和英偉達的盈利趨勢。
AI成為黃仁勳壓中的關鍵命題。GPU具備基建屬性,於是,人類經歷的幾次AI浪潮中,明星公司換來換去,只有英偉達永遠在掙錢。在大淘金時代,賣鏟子的生意永遠比挖礦更有確定性。
2014年,英偉達退出當時大熱的移動芯片市場,轉向機器人和深度學習。
契機源於2年前的ImageNet年度視覺識別大賽,這是大賽進行到第三屆,此前兩年,獲勝者的錯誤率平均為25%,但這一屆的獲勝者克里切夫斯基只有15.3%,有組織者懷疑他作弊。
而他使用的,就是一塊當時價值上千美元的英偉達GPU,再通過CUDA工具實現高速訓練和計算。
從微軟、谷歌到亞馬遜,這些科技大公司們都爭搶來購買英偉達的GPU。到了2015年,基於GPU訓練的神經網絡在圖像識別方面的準確率達到96%,超過了人類。
黃仁勳做出了那個決定。英偉達副總裁Greg Estes回憶稱:“他在週五晚上發了一封電子郵件,説一切都將轉向深度學習,我們不再是一家圖形公司。到了週一早上,我們就成立了一家人工智能公司。真的,就是這麼快。”
正如GPU在通用CPU面前的速度優勢,投向人工智能的英偉達也展現出驚人的加速度。它進入幾乎所有的互聯網科技公司,穿着皮衣的黃仁勳也成為多場發佈會的座上賓。
2021年時,英偉達成為全球最值錢的芯片公司。此後,ChatGPT掀起新一波AI浪潮、新能源汽車崛起,合力讓英偉達的起飛提供源源不斷的動力。

圖源:新皮層X第一財經整理
此時,圍繞英偉達的生態,已然成為一座龐大的帝國。——就像黃仁勳曾經羨慕的微軟和英特爾一樣。包括特斯拉和推特在內的幾乎所有科技公司都在購買GPU用於計算和人工智能,馬斯克開玩笑稱:
“似乎所有人和他們的狗都在購買GPU”。
03 “偶像”
在台灣街頭,如果問一個年輕人“你的商業偶像是誰”,得到的答案很有可能就是黃仁勳。
拋開這位大佬的商業成就不説。很多時候,這位坐擁千億身家,全球市值第一的公司創始人,都顯得極為接地氣。
去年,他曾在兩個月裏3次被台灣媒體拍到,在台灣的夜市和街頭小吃店裏吃夜宵,日常生活習慣極簡,和“千億富豪”的身份毫不搭邊。這甚至加速他成為被年輕人崇拜的偶像。他去過的水果店,會成為網紅打卡點。甚至在社交媒體平台上,有網友細心列出了他去過的餐廳名單,方便大家追隨打卡。
他經常會被路人和媒體抓拍,圖片不時出現在網絡中。當地媒體將這種現象稱為“Jensanity”(黃仁勳英文名為Jensen,加上英文單詞瘋狂insanity),來形容黃仁勳在台灣有多麼受歡迎。
台灣年輕人對於黃仁勳的狂熱,不止於此。
上個月的台北國際電腦展上,一位女粉絲讓黃仁勳在她胸口上簽名。這種行為,早已超離了正常的喜愛範圍,更像是粉絲對偶像的崇拜。而從事後輿論風向來看,無論是媒體還是粉絲,都難得地展現出極大的包容性。
黃仁勳到訪中國大陸的次數不算多,今年年初突然出現在英偉達北京、上海、深圳三處辦公室,並在年會中獻上大花襖扭秧歌的演出,很大程度上也是為給英偉達中國區員工“穩軍心”。但這並不妨礙他在中文互聯網的走紅,即時動輒長達幾萬字,他的演講、訪談視頻,依然會在網絡中廣泛流傳。
以至於,即使是不太關注技術的網友,依然會在中文互聯網的世界裏熟悉黃仁勳的黑色皮衣。

這是黃仁勳的標誌性着裝。
美國的科技公司裏,一家公司的特點,往往和老闆的形象是息息相關的。就像喬布斯喜歡穿黑色高領毛衣,扎克伯格經常是身着灰色T恤,前者簡潔幹練,符合大眾心目中對科技公司的認知;後者隨意自由,也恰恰代表了不受約束,這也側面反映出了互聯網公司的創新能力。
顯然,黃仁勳也知道這一點。他買了很多件同樣的黑色皮衣,出席公眾場合時,永遠是這套裝扮。即便在很熱的天氣裏,也不會脱下。“皮衣刀客”的外號,逐漸傳開。
時尚是對權勢的模仿。黃仁勳的黑色皮夾克,是這句話的最佳佐證。
一次,在接受英偉達總部首席建築師建築師柯浩 (Hao Ko) 的公開採訪時,黃仁勳發現對方的穿着和自己一樣。“他在模仿我”,黃仁勳調侃道,同時指出,對方褲子口袋太多了,建議“簡單點”。
在硅谷的科技公司裏,“簡單”意味着效率。這與他討厭繁瑣的個人性格相符。例如他不喜歡和底下的員工一對一開會;為了提高效率,他每天都會發送數百封電子郵件,有時內容只有簡單的幾個字。
當全球市值第一的光環籠罩在英偉達頭上,黃仁勳的這些做法,也會在輿論場得到更多的讚許而不是質疑。這是“偶像”的特權。
人們開始從多個維度咂摸這位大佬。
有人學習管理之道。他説過:一個科技公司的CEO怎麼可能任職這麼長時間?唯一的方法是保持閲讀、學習、傾聽、關注。唯一真正讓你學習的態度是保持謙遜。
有人學習賺錢之道。他説過:賺錢不是信念的問題,賺錢是技能的問題。這是一種可學習的技能。
有人學習危機之道。他説過:奔跑吧,不要慢慢走。無論是為了食物而奔跑,或不被他人當作食物而奔跑。你往往無法知道自己正處於在哪種情況,但無論如何,都要保持奔跑。
盛名在今年夏天顯然達到新巔峯。最近,黃仁勳出現在多家高校的畢業典禮上,為即將步入社會的年輕人指引方向,儼然人生導師的模樣。
但硅谷從來不缺新偶像,全球市值第一的寶座更是時有輪換。馬斯克、扎克伯克、傑夫貝佐斯,都曾經成為某段時間內的世界首富。沒有人成為那個唯一的、永久發光的存在。
英偉達也有自己的煩惱。比如中國市場。因為美國商務部在2023年10月進一步收緊對華芯片出口管制,英偉達的先進GPU幾乎無法進入中國大陸市場。儘管英偉達加速生產針對中國大陸市場的AI芯片,但華為正在成為它越來越強勁的對手。

此外,黃仁勳可能是唯一一位還在任的大科技公司“一代目”,接班問題,懸而未決。這也為英偉達埋下了不確定性風險。
在全球經濟局勢充滿不確定性的當下,很難説,英偉達在全球第一的位置上能坐多久。畢竟,關於“泡沫”的説法已經圍繞英偉達和黃仁勳很久了。
不過,61歲的黃仁勳應該已經習慣這一切。他曾經説:公司生活在渴望和絕望之間,比總是樂觀或悲觀要好得多。在生與死之間,他永遠都在努力遠離後者,就像他説過的:
“我生存的意志,超過了幾乎所有人殺死我的意志”。
正是這種置死地而後生的信念,讓他堅持了30年,把一個曾經距離破產只有30天的公司,發展成了全球市值第一的公司。
對於黃仁勳來説,這才是英偉達商業故事裏最精彩的部分。
“一個故事,最動人的部分或許並非是它的開始,而是它的過程。但我堅信,這遠非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