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東來:患癌是舊聞,掙1.4億是新聞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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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東野聰明
來源 | 最人物

於東來是商界的“少數派”。
作為老闆,他痛恨內卷,鼓勵員工每天只上7小時班,每年休假140天;認為將財富視作努力目標的企業家,大多都“自卑”;堅持人們應快樂自由且輕鬆的度過一生。
他打造出被稱為“6A級景區”的胖東來超市,將“愛和自由”不斷灌入企業文化中,在殘酷且充滿廝殺的商業戰場,建造出一座烏托邦。
烏托邦外是狂風巨浪,烏托邦內是風和日麗。
在某種程度上,於東來用“少數派”撬動了“大多數”。


六月初,一則於東來患癌的自述視頻,衝上熱搜。
視頻中,於東來稱自己已是胃癌準前期,除了胃,他還形容身上沒有一個器官是好的:
“肺、肝臟、結腸都被判過‘死刑’,以前我得心臟病,醫生跟我説,就是因為勞累、心累。長時間的緊張造成了血管彈性的衰竭。”
很快,這條視頻被證實為錄製於兩年前,於東來更是通過社交賬號回應:
“關於個人健康,那是以前視頻,現在沒有問題,謝謝大家關心。”

於東來回應“患癌傳聞”
此時距離於東來宣佈正式退休,剛好過去整整一年。
在去年六月舉辦的聯商網大會上,於東來宣佈從胖東來超市管理一線退出:
“退了80%,還會在財務與後勤做一些服務工作,在大的方向方面做一些鞭策。”
“團隊的弟弟妹妹們已經可以承擔起來,我覺得我可以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於東來決定退休的節點,並不算風平浪靜。有關數據統計,單單2024年第一季度,全國就有超30家商超宣佈歇業,仍在營業的商超,許多都在虧損的泥潭中不斷掙扎。
身處其中,胖東來卻異軍突起。
年初接受採訪時,於東來聊起去年胖東來的營收,他説:“原本計劃掙2000萬,沒想到年底掙了1.4億。”

於東來
因此,退休之後的於東來沒有閒下來,反而越來越忙,許多商超經營者,想要復刻胖東來的成功,於東來並不藏匿。
2023年,於東來推出“聯商東來總裁班”,每期名額為100人,學費10萬元。
對於報名學員,“總裁班”有三大限制條件:企業創辦超過三年,淨資產不低於5000萬元,且上一年的利潤為正。

於東來創立的“總裁班”
在此之前,於東來還聯合聯商網設立商業研究院,共招收了12家不同區域的商超企業,每年費用50萬,被吸納的企業能接受於東來一對一輔導,以及胖東來專業團隊的幫扶。
過程中,江西上饒嘉百樂商超萬力店,以及長沙步步高商超梅溪新天地店,都在經歷胖東來團隊一個月的“爆改”後,實現營業額飛增。
前者營業額增長為過去的兩倍,後者的日銷售額從過去的15萬,增長為240萬,客流量也增加了近8倍。
如此戰績下,永輝超市也向於東來發出邀請。
作為國內商超龍頭企業,早在2020年,永輝超市便在全國鋪設了超1000家店面,年營收更是曾經破千億。
然而,近兩年隨着高管頻繁變動,內部結構混亂,永輝超市連續關店超400家,虧損不斷加劇。
五月末,於東來正式宣佈自己將以“導師”身份幫扶永輝超市鄭州、新鄉兩家店鋪。

現身永輝超市的於東來
除了在賣場規劃、商品結構、產品供應鏈以及員工薪資上進行調整,胖東來的部分產品,也將在永輝超市上架。
消息一經公佈,永輝股價當日漲停,連續三個交易日累計漲幅達20%。
過去,於東來喜歡旅遊,但幫扶身處困境的商超,讓他的退休計劃被打亂:“從去年3月份到今年,我都沒怎麼玩了。”
縱使如此,他卻沒想過停止:“你會游泳,別人落水了,你能救他,但是你卻沒有救,是不是會內疚?”
“我自己以前經歷了太多,因為掙錢讓自己失去自由,為了名和利讓自己受了無盡的屈辱,讓自己的人格受到了太多的踐踏,很痛苦。所以我不願意讓別人再走彎路。”

2023年12月底,胖東來廣場的茶葉超市貼出一則公告,表示因近期銷售額大幅增長,為確保經營質量,營業時間將每天縮短4個小時。
這樣的決策在商超界並不常見,畢竟,面對大幅增長的需求,多數商店都會選擇延長營業,以增加營收。
於東來卻認為這樣無法保證產品質量,大手一揮,縮短營業時間。

胖東來宣佈縮短茶葉超市營業時間
在胖東來,這樣背道而馳的決定,並不少見。
比如對於超市的供貨商,通常訂貨越多,單價越低,但胖東來卻反其道而行之,訂貨越多,超市給到供貨商的單價就越高。
對此,於東來解釋為:生產量增加後,管理成本也會隨之增多,時間久了,供應商利潤下降,產品的品質必然會受到影響。
從2000年開設第一家胖東來量販超市至今,於東來將這間超市打造成一個“商業烏托邦”:
在這裏,一切看似反常規的商業行為,都能夠順利運行,在這背後,是掌舵者於東來的堅持與理念。
1995年,下崗員工於東來揣着湊來的6萬塊錢,在許昌創立了胖東來的前身,“望月樓胖子店”。

胖東來前身“望月樓胖子店”
在此之前,只有小學文憑的於東來幫別人扛過包裹,賣過冰糕,還當過黃牛倒賣過電影票。
20歲那年,在家人的介紹下,於東來進入一家橡膠工廠當起工人,本想尋求穩定,卻很快因為廠內人員組織框架變動,出現在下崗名單上。
之後,他跟着哥哥做煙酒生意,又因為缺乏常識,先後兩次因非法倒賣煙草,被關進拘留所,欠下三十萬的債務,生意也付之東流。

年輕時的於東來
幹一行黃一行,於東來並不氣餒,堅信“只要努力就能過上好生活”。
1995年,於東來重振旗鼓,在許昌望月樓開了一家小商鋪,取名“望月樓胖子店”,後來,這間店改名為“胖東來煙酒有限公司”。
之前的失敗經歷讓於東來悟出做生意的真諦,他在店裏打出招牌——“用真品換真心,不滿意就退貨”,向顧客保證自己店鋪售賣的商品,絕對為真貨。

胖東來最初的櫃枱
憑藉着真心與誠實,在那個市場尚未規範,煙酒假貨盛行的年代,胖東來打出口碑,成為許昌遠近聞名的“靠譜店鋪”。
短短兩年內,於東來就還清所有債務,掙到人生中第一個100萬。
彼時,於東來以為自己終於破除“失敗的魔咒”,卻不知道,一山更比一山高。

在於東來的“商業經”裏,有兩個極為重要的內核,一個是愛與自由,另一個則是奉獻精神。
在他開設的培訓班裏,於東來從不會講運營與管理,而是反覆強調愛與真誠,過程中,有學員對此無法認可,表示想要聽一些“技術層面的內容”。
於東來也從不勉強:“要不你別學了,我把學費退給你。”

講課中的於東來
平日裏,他常會給身邊人推薦蘇格拉底、黑格爾或羅素的哲學書籍:“如果你們不能懂我話中的意思,可以看看他們的文字。”
從過去那個一門心思只想賺錢的毛頭小子,到如今這個總講愛與奉獻的商業大佬,過程中,讓於東來發生轉變的因素有許多,但最關鍵的線索,無疑是1998年春天的那場大火。
1998年3月15日凌晨,兩層高的胖東來總店突起大火,店內的貨物被燒為灰燼,還帶走了八條鮮活的生命。
縱火犯是三個本地流氓,因與店員發生衝突,心有怨恨,最終一把大火燒掉了胖東來總店。
兜兜轉轉,於東來回到起點,又揹負上100萬的債務。

火災後的胖東來
在胖東來總店被燒前,剛剛出售了一批購物券,如今貨物已成灰燼,於東來覺得必須要給大家交代,他讓員工在門口貼出告示:
凡持有本店購物券的顧客,皆可到店辦理退款。
未曾料想,告示貼出後,許昌的鄉親們從四面八方趕來,但幾乎沒人是來退款的,而是來看有什麼事情可以幫忙。
一個大娘找到於東來,對他説:“孩兒啊,因為這事兒可別趴下,不要因為這一點事兒站不起來,要是沒錢了,大娘和大伯還存了兩萬塊錢,可以拿給你用。”

對於東來而言,那天之後他的某種“世界觀”開始成型:
“在那之前我抱怨很多,1998年之後就再也不想了。做企業不是給自己做的,而是給社會做的。”
1998年底,經歷過火災的胖東來重新營業,2年後,第一家胖東來量販超市在許昌開業。
如今,24年過去,胖東來早已成為了許昌地標性的存在。
每到節假日,全國各地的遊客便會湧入許昌,有數據顯示,2024年五一期間,胖東來幾個主要門店日均客流量皆超過30萬,有的超市在開門14分鐘後,便不得不限流。
各個社交平台裏,都不乏前往胖東來打卡的測評視頻,因為胖東來擁有自己專屬的產品線,還有人做起超市代購。

胖東來超市門口
每一個來到胖東來“朝聖”的人,都會被它的細節打動,在“情緒價值”尚未成為網絡熱詞之前,胖東來便給足了顧客情緒價值。
就連雷軍都曾在參觀後,稱胖東來為“中國零售業神一般的存在”。

早在2012年,於東來便宣佈取消所有的節假日促銷,不做任何營銷噱頭,店內的每一個商品都會標明產地與進貨價,利潤透明,童叟無欺。
超市門口除了設立專門的寵物寄存籠與電動車遮陽篷,每到盛夏,工作人員還會給每個車座上都放置一包冰袋,以防止顧客被車座燙到;

胖東來為寵物準備的寄存處
超市內推車根據容量和使用者的年齡劃分為7種,商場內的電梯都是一段連着一段,不會為了讓顧客看到更多商品,在樓層間繞遠路。
除此之外,帶有冷藏功能的存包櫃,收銀台旁邊的公平秤與微波爐,商場門口免費的直飲水、公共電話和一次性雨衣,只賣8小時的水果,以及從2005年起就存在的“不滿意就退貨”的規則,最大限度的提高了顧客的購物體驗。

胖東來超市提供不同型號的購物車、籃
在於東來看來,做生意最重要的不是掙錢,而是“造福”他人:“一路走到今天,我的希望不是做生意,而是想讓更多人幸福地生活。”
對於一個商人來説,這樣的言論未免看起來過於理想化與虛空,但於東來卻真的憑藉這套“真善美理論”,構建起了自己的商業帝國。

在胖東來,於東來始終倡導“大家庭”,他將企業文化定義為“自由與愛”,將自己定位為“胖東來的大家長”。
相比“於總”,他更喜歡員工叫他為“東來哥”或“大哥”。
在胖東來創立之初,整個公司只有幾十人,員工們吃住都在一起,那時,對於每一個員工何時回宿舍,於東來有着嚴格的要求,對此他的理由是:
“怕他們學壞,我要對他們負責。”

於東來
2000年左右,公司人數擴充到500多人,於東來依舊能夠叫出300多人的名字,也是從這一時期,他決定每年都將公司賺到的利潤分給員工們:開始是50%,後來漸漸長到80%。
於東來説,自己的最終目標是“將公司利潤的95%都分給員工”。

在休息時間上,胖東來的員工也擁有遠超於其他企業的假期天數。
早在2021年,於東來便決定將員工的帶薪年假從30天延長為40天,並且要求其中10天必須用於長途旅行,回來後,還要寫一篇旅遊感悟。

除此之外,胖東來所有門店每週二都會閉店休息,每年大年三十到初四,胖東來也絕不營業。合計之下,每年胖東來員工的休息日,能達到145天。
2024年,於東來宣佈,將再給胖東來員工增加10天“不開心假”:“不開心、不想上班就可以請假,如果管理層不批,就算違規。”
在此之前,胖東來還曾設置過“委屈獎”,在該獎項設定中,如果員工在正常工作流程中遭受委屈,將獲得5000-8000元的補貼。

“胖東來”公司的福利設置
除了充足的假期,在工資上於東來也從不含糊,他曾在書中透露過胖東來員工的薪酬體系:
店長月薪5萬元,店助4萬元,處長2.5萬元,處長助理1.8萬元,科長1.2萬元,一線員工平均月工資5500元。
公司的中層管理層配備的都是奔馳汽車,高管則配備價值300多萬的豪車。
如此薪資待遇下,前往胖東來應聘的人逐年增多,2024年初,胖東來本計劃招收209人,卻最終收到超過3萬份簡歷,其中研究生學歷多達3600人。
每次面試時,於東來都會提前叮囑面試官:“要鼓勵年輕人,讓他們勇敢一點。”

於東來叮囑面試官們
對沒通過面試的人,於東來還會為他們準備一份禮物,有時是一張價值200元的胖東來超市購物卡,有時是一筆100元的路費和一支鋼筆。
當然,高福利也對應着嚴要求。
在胖東來的官網上,每個崗位都有着明確的規章制度與獎罰機制,從儀表到行為服務,都有規定。
比如員工之間不能閒聊、接電話需迴避顧客,計價台排隊不得超過六人,商品過秤後,員工需及時唱報產品名與價格等。
有一次,於東來去新鄉店巡店,連續兩次,他都發現其中一個部門存在問題,到第三次時,問題依舊存在,於東來立刻在半小時內解散了整個部門:
“保證不了你的品質,客户就會受委屈”。

截至目前,胖東來在河南許昌與新鄉共開設了12家門店,其中10家在許昌,曾經有人問於東來為何不走向全國,於東來堅定拒絕:“這並不適合胖東來”。
於東來不僅不向外擴充,還不斷減少手中的店面。
最多時,胖東來曾在河南開設30多家連鎖店,但2014年,於東來卻突然宣佈,關閉許昌13家胖東來,之後幾年,他又陸續關閉店鋪,最終只留下瞭如今這12家。
談及關閉原因,於東來稱:“這是為了讓我們更輕鬆幸福,也能造福更多企業。”

毋庸置疑,無論是於東來還是他所創造的“胖東來”,都已在當下的商界裏,成為某種現象——
他們創造了一個倡導着“愛與自由”的理想世界,在這個世界裏,每個人都擁有屬於自己完整的故事支線:
獲得近乎完美服務的顧客,收穫充足假期與薪資的員工,擁有更高收入的供貨商。
也正因如此,人們才會不斷感嘆胖東來超市存在的珍貴,湧入河南“朝聖”。對此,於東來並不樂在其中,他稱胖東來被神話是“一種悲哀”:
“我們無非就是善良了一些、真誠了一些,其實,每個人都應該活的真誠一些。”

於東來
早在2014年,於東來便註銷了自己的微博賬號,試圖將個人言論與網絡世界隔開。
直到近兩年,他決定退休,計劃將自己對於人生的理念傳遞給更多人,才又註冊了抖音賬號,通過連線的方式,與網友對談。

直播中的於東來
於東來和他的哲學,在商場上確實也頗有成效。
6月19日,經過胖東來團隊19天的閉店調改,永輝超市鄭州信萬廣場店重新營業。
開業當天僅20分鐘,超市便因為人流太大,採取限流措施,有市民甚至為了第一批進入超市,凌晨兩點就來排隊。
再次營業後,永輝超市內的產品不僅按照胖東來超市對標梳理,員工的工資也從每月2500元提升至4500元,工作滿一年,可享受10天年假。

於東來
宣佈從胖東來退休後,於東來給自己的人生做出新安排,他稱自己的理想還是要“做文化、尋找讓人活得自由且有尊嚴的方法”。
至於胖東來最終能走得多遠,站得多高,於東來看起來似乎並不在意,也沒有執念:
“將來怎麼樣都無所謂,活着的時候他們受你的啓發,我死了他們願意幹,接着幹就可以。”
似乎,對於56歲的於東來而言,有些人生篇章結束了,有些故事還沒有。
部分參考資料:
1、中國企業家雜誌:《獨家專訪胖東來創始人:首先要活成一個真的人》
2、每日人物:《“超市教父”胖東來,是怎麼煉成的?》
圖片來源: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