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幹嘛去了?”該如何回答這五十年後的質問?_風聞
太史连公-lianfamily1小时前

(由於故事的真實性,我的敍述不得不隱去人名地名,以免他們受到不必要的打擾。所以故事中所使用的人名地名都是為了敍述的方便而擬的假名)
“你早幹嘛去了?五十年前你幹嘛去了?”雖然早就料到這是一場艱難的見面,但決沒想到會是這樣的開頭。後悔、尷尬、無奈,無數不能言説的情緒使我一時語塞,不知道從哪裏説起好。是的,這就是她的弟弟,她已經65歲的弟弟在50年後對我的質問。
《好想去尋找初戀》帖子發出後,很多網友建議我,既然已經退休了,時間有的是,為什麼不去找找呢,以免留下遺憾。但也有網友提醒,既然五十年了,該過去的還是讓它過去吧,過去的傷疤何必又去揭開呢。但最後我還是選擇了逝者為大,我理應去找到她的墓,向她説聲對不起。當然,這裏也有我的私心,不使自己留下遺憾。
之所以做出這個決定,還因為我的一位戰友説是她的同鄉,答應為我尋找她弟弟的家,然後再順着去找她的墓。
我們是在川渝行中説到這事的。退休後,我們幾個人喜歡開着車想到哪就到哪去玩。這位來自長沙的戰友不是湖南人,而是湖北人,而且還是我的同鄉,一個縣的。川渝行中,我的初戀故事成了他們的開心果。
他們開始不相信這事是真的,用戰友們的話來説,“我們還以為像你這樣的正人君子,是不近女色的,想不到你居然還有這麼浪漫的經歷。”最後越説越近,戰友中的一位説我説的這個女孩子好像是他們鎮上的。
另一位戰友跟着打趣。這就好辦了,為了證明他説的是不是真的,你就去落實他的這個心願吧。找着了,説明他説的是真的,沒找着,那就證明是假的。
川渝行戰友們應該是愉快的,既有沿途美麗的風景,車上還有我這不知真假的初戀故事。10天后川渝行結束,這位戰友還真去兑現他的承諾,把這事提上了議事日程。臨行前,戰友曾玩笑似的對我説,他可不能像我這樣,讓一個承諾等五十年。實話,這話對我刺激挺大的。但我確實沒有對她承諾過什麼,但這話除了她以外誰信?只是她的這份真情我無法承受,直到現在它仍沉甸甸地壓在我的心頭,對她説聲對不起是我作為男人的本分。
五天後,這位戰友還真來了電話,讓我回老家。我以為找着了,但他説是有些眉目了。我只得從武漢開了三個多小時的車回老家。最後明白了,戰友認為反正我在家也沒事,不如和他一起找。
我們探訪的過程不是那種想象的順利。我們首先要去找到的弟弟,但找她弟弟的過程一波多折。我與她的接觸中,只知道她家是黃樹鎮的,但她的家我從來沒來過。不是我心大沒來,而是因為她的父母都分別要我向他們做過保證,不去打擾她的,我在她父親的手上還寫有書面保證,我遵守了對她父母的承諾。
我和戰友兩人在鎮上找了家賓館住了下來,由於這位戰友就是鎮上人,雖然出去了很多年,但熟人朋友還是有的,這為我們的尋找提供了很大的便利。鎮上差不多80%的人都姓黃,僅憑一個姓無法找。戰友當地排出所的一位朋友算是幫了大忙。根據他姐的年齡來推,這個弟弟至少也是六十開外了,應該在六十三或六十六之間。然後再找七十年代在外面工作的家庭,這一下還真是縮小了範圍。符合這兩個條件的,這個鎮上也就兩個人。在兩個人之間確定一個人這就快多了。但兩人哪一個是還真有些費周張。雖説這個弟弟還和我睡過一晚,但那時的他和現在的他到哪去尋找記憶的影子。
最後戰友出了個主意,乾脆把這兩人都找來,我們一起吃個飯,一點小酒不是一切都解決了嗎?我覺着戰友的這個主意還行,就在鎮上找了家好點的小飯館,請來了這兩位黃姓老人,兩位老人開始有些莫名其妙。四個人落座後,老人的習慣,先得論下年齡,分個長幼,然後才好説話。論下來我年齡最大,所以坐了首席。老家的習俗,桌上的座位有等次之分。我是不太懂這些俗禮,既然來到了這裏,就只能入鄉隨俗吧,最後我算是坐了最尊的座位了。
菜上齊後,戰友開門見山。他説找二位來只為一件事,打聽個人。兩位老人相互看了一眼,然後望向戰友。意思是説,説吧,看看我們能不能幫上你們。
“黃梅梅”。

聽了這個名字,兩位老人表情不同了。一個問,你們説的是年輕人還是老年人啊?鎮上好像沒這個人呢。
另一個沉默不語。
説了話的看了沉默的那位一眼。“記得你姐也是這個名字吧?”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麼。
沉默者這時説話了,“你們找她幹什麼?”
説實話,聽到這樣直白的問話,我有些尷尬。而且,可以確定,問話者就是她弟弟。我以為這時的坦誠應該換得這位弟弟的真心,但事實證明我想錯了。
“她是多年前的一位朋友,聽説她不在了,我們就想見見她的墓地。”我對他説。
他説他知道我是誰了,接着就有了開始的那一幕,但接下來我始料未及。他竟然掀了桌子,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我們的難堪可想而知。老闆和服務員也有點不知所措。我做了個手勢,讓她們把這桌收了。然後我對老闆説對不起,損壞了的我照價賠償。我又點了幾個菜,讓老闆再收拾一張桌子。另一位老人這時也要走,戰友把他留住了。説不影響不影響,我們還得喝酒吃飯。三個人就又坐了下來。戰友問他(走了的那位)怎麼這麼大的火氣,老人説他平時還好的,不知今天是怎麼了。
老人轉向我問,他姐五十多年前就走了,你和他姐到底是什麼關係。我只好如實相告。老人聽後説怪不得,這你得原諒他,他姐走的時候才剛二十歲,他姐走後,他媽的身體就不行了,好像不到五十歲就走了。那時他也只剛剛成家。他爹後來找了個後婆,就再也沒有住在這裏了,現在他爹在哪他們都不知道。
聽到這裏,我有些發抖。戰友拍拍我的肩,讓我冷靜下來。但我怎麼也冷靜不了。我不是一個能喝酒的人,平時朋友們喝酒雖然也喊我到場,但他們都知道我不喝酒。但這時好像只有酒能讓我安靜下來。我連灌了三杯酒,戰友把我的杯子奪了下來。你可別這樣,你要出事了我可交不了賬。
最後這位老人是怎麼走的我不知道。戰友第二天問我,你昨天嘟嘟囔囔在説什麼。我搖搖頭,我當然不知道自己在説什麼。但確實沒想到最後是這種結果,可以説一情未平一情又起。是的,一個剛剛二十歲女兒走了,為母的可能傷心到何種程度?我還沉浸在自己的情感裏,想想這位差點成為弟弟的老人,我還能説什麼?他的姐姐他的娘,他會傷心到何種程度?不敢想,我也不願想了。雖然我從未給過她什麼承諾,雖然我對他的父母沒有食言。但看看這位還生活着的弟弟,他受到的傷害該找誰去説理?
戰友最後告訴我,我睡後,他和那位老人詳細談了談。她的墓可能永遠沒有了。最開始是有的,後來這裏搞水利建設開河,墓要遷,但就那一年,她娘走了。弟弟可能把這事遷怒到姐姐身上,沒有管他姐姐的墓。七八十年代對無主墓的處理就是直接挖了。但在河的哪一段,老人倒大概指了個方位。
按我們老家的習俗,她的墓應該是沒有了。沒有成家的男孩子,我們這裏叫化仔,死後是不能進祖墓的,更何況她是一個女孩子,弟弟的不管是符合當地習俗的。化仔不能進祖墓這習俗一直到現在也還是如此,更不用説沒有成家的女孩子。
我現在就在問自己,誰之過?商品糧户口和農業糧户口,在七八十年代的中國不只是鴻溝,它甚至是火焰山。我就曾親眼見過一對情侶的經歷。我也不知道這對情侶和我娘是什麼親戚關係。只知道他們自己跨越這個火焰山而生活在了一起,沒有結婚證,沒有親人的祝福,他們躲到湖上生活了幾年,最後有了一個孩子,而且是個小男孩。那天晚上他們來到了我的家裏,和我娘説,他們可以流浪,但孩子不行。他們託我娘把這孩子交給他們的父母,如果父母不接受,那就給誰都行。家裏沒兒子想要兒子的就可以了,孩子跟着他們太受苦了。這孩子還跟我玩了兩天,後來就被人接走了。這些事説給現在的年輕人聽可能根本不信,當然更不可能理解。但生活在那時的我們就認為這是理所當然,我這真不是為自己找逃避的理由。
本來是為了了卻心願,但確實應了一些網友們提醒的,這個傷疤揭得更大了,情何以堪!本來戰友還想再去找找她的弟弟,我説算了吧。這是他心中無法撫平的傷口。站在他弟的角度,我們是旁人,他才是親人。他姐走了,他媽由此早逝,可以説因了這事,他的家散了。我們中可能誰也無法體會他的痛。願逝者安息!願生者幸福!這是我們唯一能做的事吧。這樣的結果是我們誰都沒有料到的。
我的這段經歷告訴老年朋友們,過去的疤還是別去揭了,可能有更大的傷痛在等着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