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民 | 飆戲:蔣校長與黃埔系_風聞
郭松民-昆仑策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昆仑策研究院高级研究员59分钟前
01
蔣介石有一個奇怪的偏好,特別希望部下為他戰死,然後他就有機會撫柩大慟,做一番聲情並茂的演講。
每當這個時候,蔣介石就沉浸式地進入了一種角色,即古代的仁君明主,如劉備之類。
這也是一種“刻奇”(Kitsch),即自媚和自欺,蔣被自己感動了,他完全入戲了……再也沒有什麼比忠臣之死更能夠反證仁君明主的受人擁戴了。
同樣有趣的是,蔣的嫡系將領,尤其是黃埔生,對他這一偏好洞若觀火,他們才不願意用自己的屍體做道具配合蔣介石演戲呢!所以,就是不給他創造這樣的機會,這就讓蔣介石“戲精”能力無處釋放,常常憋着一股無名火。
在黃埔系將領中,有三個人最受重用,即陳誠、胡宗南、湯恩伯,並稱“陳胡湯”。
在蔣介石統治大陸的時代,人們甚至認為他的接班人就會是“陳胡湯”中的一個。
解放戰爭時,陳誠在東北被我軍打得大敗,南京的東北籍“國大代表”大呼“殺陳誠以謝國人”,所以早早被蔣打發到台灣避風頭了,而胡宗南和湯恩伯就沒這麼好運。
1950年初,胡宗南在西昌被我軍包圍,蔣介石要他與西昌共存亡,顯然是希望胡宗南就地“殉國”,只是當時蔣身邊“副總參謀長”郭寄嶠再三相勸,甚至説出了“毫無意義地送一員名將給共軍,有違統帥指揮道德”這樣的重話,蔣才派飛機把他接出來。
百萬雄師橫渡長江後,湯恩伯奉命守上海,原本計劃守半年,結果只守了16天。
湯恩伯逃到台灣後,就一直被蔣冷遇,1954年到日本做手術,死在手術枱上。
蔣介石得知湯恩伯死了,反應冷淡,只説了一句:“死了也好。”
一個月後,蔣介石在一次國民黨高級幹部訓練班上,説出了自己的心裏話:
“湯同志之死距離他指揮的上海保衞戰的時候,只有五年的光景。這五年時間,還不到兩千天,照我個人看法,假使湯同志當時能在他指揮的上海保衞戰最後一個決戰階段,犧牲殉國的話,那對他個人將是如何地悲壯,對革命歷史將是如何地光耀!我想他彌留的時候,回憶前塵,內心之感慨、懊喪和抱恨終天的心情,一定是非常難過的,所以是值得我們檢討痛惜和警惕的。”
蔣介石這番話,説得不倫不類,極為冷血,無非是恨湯恩伯死得太晚。
對蔣介石的刻薄寡恩,台下的高級幹部,誰人不知?所以散會之後,很快就傳出反諷蔣介石的風涼話,“蔣同志如果在最後一個決戰階段,在南京總統府犧牲殉國的話,那對他個人將是如何地悲壯,對革命歷史將是如何地光耀……”
02
蔣介石希望部下為他“殉國”,並且深怕他們忘了這一點,所以為每個黃埔系將領都配發了一柄短劍,上刻“不成功,便成仁”。
所謂“成仁”,就是自殺。
但黃埔系將領個個都冰雪聰明,絕不肯上當。不想死又要在“校長”面前過關,怎麼辦呢?
讀他們的回憶錄,發現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到了最後關頭,個個都要“成仁”,但共同的不幸在於,這個時候都找不到手槍了,或者雖然找到了手槍,裏面卻沒有子彈,或者剛掏出手槍,就被副官奪走了……
比如,在衡Y保衞戰後期,守將第10軍軍長方X覺,把幾位師長找來商量投降事宜。
但是,一上來就談投降,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必須要有前戲。
據當時在場的暫編54師師長饒少偉少將回憶,方軍長哭着拉開了三個抽屜,找手槍,“我的手槍呢?”
抽屜裏當然沒有手槍。
看來,他是真想殉國,可是殉不了呀,沒辦法,只好哭哭啼啼,扭扭捏捏地向日軍投降了,就像一個黃花大閨女,被人硬架上花轎,嫁給一個她根本不愛的屠夫那樣。
別説,我還真有點同情他!
這出戏分量很重,虧他能拿得下。
如果他進入演藝界,那麼民國時期的“電影皇帝”就不再是金焰,而是方X覺了。
公平地説一句,方軍長投降,從心理因素來講,恐怕和蔣介石蓄意逼他自殺也有關。
因為到了衡陽保衞戰的最後時刻,蔣介石在重慶,突然公佈了方X覺和第10軍將領的“最後一電”——
“敵人今晨已由北城突入,隨即在城內巷戰。我官兵傷亡殆盡,刻再已無兵可資堵擊,職等誓以一死報國,勉盡軍人天職,決不負鈞座平生作育之至意,此電恐為最後一電,來生再見!”
這封電報寫得慷慨悲壯,堪比岳飛滿江紅,等於向全國軍民宣佈“我要殺身成仁了!”
但問題在於,根據各方當事人,尤其是軍令部(相當於總參謀部)部長徐永昌的日記與分析,方X覺並沒有發出這份電報。這份“名電”的真正作者,很可能是蔣委員長侍從室的秘書。
這樣一來,蔣介石就把方軍長置於一種不得不自殺的境地。相當於直接在方X覺手裏塞了一把手槍,並對他説,“成仁吧,成仁了你就成了與全國聞名的大英雄了!”
方X覺這一氣可非同小可,他在決定投降的會議上,説“不是我們對不起國家,而是國家對不起我們”,應該就是針對蔣介石的這套把戲。
第二天,方X覺就帶領第10軍成建制地投降了。
蔣介石的五虎上將之一劉峙,在淮海戰役後期,也演了一出“想成仁而不得”的活劇。他在自己的回憶錄《我的回憶》中寫道——
“……(在決心自殺後)在這時,我的三個舊部剿總辦公室少將副主任麻安邦,上校附員戴以道,第二處上校科員周英,也暗中作了準備,到時與我同歸於盡,不讓廬陵自文天祥以後,五百年才出我這樣的一個人物作俘虜。”
但劉峙的運氣太糟了,雖然他是“五百年才出一個”的傑出人物。
他先是被蔣介石從徐州調到蚌埠,然後就在那裏靜候解放軍衝過來給他創造“成仁”的合適氛圍,但“我們等了很久,可是匪(劉峙對解放軍的誣稱)又不來;所以才留下這一條早已由光輝面趨於暗淡的生命,到今天來寫這篇簡略的回憶錄,實在感慨萬端!”
總而言之,他不能在最後時刻“成仁”,全怪解放軍忙着圍殲在陳官莊的杜聿明集團和在雙堆集的黃維十二兵團,一時顧不上他。
説起杜聿明,也有一件趣事。
做為蔣校長在軍事上最為倚重的學生,黃埔一期畢業的杜將軍在陳官莊的包圍圈裏,也有很多機會成仁,但都錯過了。
待到他已經被我軍俘虜之後,卻突然想起“不成功,便成仁”的黃埔精神了,於是,趁看守他的戰士不注意,抓起一塊石頭朝頭上砸去……
所幸,石頭的效率遠低於手槍,所以並無大礙。
這一細節,後來在電影《南征北戰》中,被十分傳神地再現了——
連長帶着兩個戰士抬着擔架走來,高營長問,擔架上抬的是誰?
連長笑嘻嘻地説,“敵人的軍長,當了俘虜還不服氣,找了一塊雞蛋大小石頭朝頭上砸,我也沒攔他,沒事,就破了點皮,兩天就好”。
當然,杜將軍被俘後,經過戰犯管理所脱胎換骨的改造,變成一名愛國者,這是後話了。
03
蔣把自己想象成希臘悲劇的主角,但陰差陽錯之間,卻變成了果戈裏式的諷刺喜劇主角。
根本原因在於,蔣政權的性質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政治基礎極其薄弱,就連其最親信的將領,也不願意真心實意地為四大家族的利益賣命。
蔣介石本人是戲精,他渴望部下為他“成仁”,孰料他的部下,尤其是黃埔系將領,也是戲精,他們演戲給他看,給輿論看,甚至還想演給歷史看……
真的,沒有什麼比歷史更精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