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魔法打敗魔法可取嗎?——評新國辯老友賽_風聞
驱逐舰051-人民主体的历史和政治哲学。1小时前
2024新國辯老友賽第一場辯題為:
用魔法打敗魔法可取(正)vs不可取(反)
正方四位辯手依次為:史毓迪波、張琦琦、郭航初、劉一楓。
反方四位辯手依次為:邵帥、馬薇薇、時洪雨、梁秋陽。
下框內均據“超級辯手”公眾號的記錄改編:
【正方認為魔法打敗魔法,是指面對一些不合理事件,用超出常規的方法解決。其利有三:
1.可以防止好人吃虧,滿足大眾的樸素感情和道德期待。 如因扶摔倒大媽被訛時,索性你也倒下。
2.根除問題。
3.紓解憤懣情緒。
正方證2與3時提到了兩個例子,它們成為了後續攻防的焦點:
一是西門豹治鄴。西門豹把巫婆等一眾人也丟進河裏,破除了活祭的傳統。
二是有男生性騷擾女生,一直私信問“約嗎“,這時候報警沒用處,拉黑不解氣,但假如用魔法打敗魔法,跟不同的男生説出相同的房間號,讓兩個男生在酒店房間面面相覷,自然大快人心。
而反方認為,用魔法打敗魔法,害處有三:
1.往往損害第三方:比如辯論中用地板論打敗地板論等;
2.會導致魔法升級,矛盾升級;
3.會讓屠龍勇士變成惡龍:原先的好人最終變成毫無底線的壞人。
最後反方獲勝。我們來看反方二辯馬薇薇的針對正方第2個性騷擾例子的陳詞:
“普通人根本對於賤人的世界一無所知,
兩個色狼騷擾我,我把它們約到一起去,聽起來好像很爽。可是當兩個色狼真正在線下見面時,它們心裏真正會想的是:她什麼時候來呢?她是不是要帶上姐妹一起來啊?他們不會因此就不當色狼,而是會將你與它們的聊天記錄發到網上。
潑髒水的關鍵從來都不在於真,而是那些讓人內心躁動的片段。一個女生同時邀約了兩個男生,無論最後產生怎樣的制裁,都會在這件事極大的聯想空間下,顯得蒼白無力。
好人永遠沒辦法跟賤人拼想象力,賤人可以意淫整個世界,這是它們的天賦,也是它們的本職工作。
魔法升級只會讓世界成為廢土,沒有人再相信正義,沒有人再服從規矩,大家都以突破道德邊界為樂趣。我知道對方辯友覺得不爽。而成為好人的代價,就是你沒有賤人那麼爽。”
對辯:
正一:有的人就是性騷擾,規則也管不到,我們應該怎麼辦?
反四:拉黑舉報。
正一:他騷擾完這個又去騷擾下一個,拉黑有懲罰到他嗎?
反四:我不拉黑舉報他,而是陪他鬥法,我不是在懲罰他,我是在懲罰我自己。賤人可以從你的任何反饋中獲得快感,你罵它,它都會高潮的。我們的人生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在做,沒有必要因為一個賤人浪費這一天。
正方換人。
正四:在西門豹治鄴這個例子裏,廢除了活祭的傳統,當地居民有受益嗎?
反四:有。
正四:那西門豹的行為和用法律廢除活祭傳統有區別嗎?如果有區別,西門豹治鄴到底可不可取?
反四:有區別,不可取,原因很簡單,他成了新的“暴君”。當西門豹把巫婆、把巫婆的弟子、把鄉紳一個一個丟進河裏的時候,這個村莊裏突然多出了一個新的權力機構,他的權力可能比河伯還要大,這就是沒有規則的壞處。規則是來保護好人和弱者的,壞人是沒底線的,我們是有底線的,道德本身就是對我們最大的束縛。
正方換人。
正二:為什麼好人遇到賤人的時候,就不能比好人更賤?
反四:因為你是好人啊。
正二:那到底為什麼不行?
正四:我給你兩個原因,第一,你一定會輸,因為賤人的想象力遠超我們的想象,我作為一個好人,從未接受成為賤人的訓練,而衝突一旦升級,輸的一定只會是好人,為什麼打辯論的在網上吵架永遠吵不過別人?因為我們習慣了吵架有論點。
正二:會不會你把好人想象的太弱了一點,好人為什麼不可能贏?
反四:當出現魔法打敗魔法時,真正開心的是那些看客、觀眾、樂子人們,他們獲得的是審美體驗,他們完全不在意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而當這件事不斷地發生,最後只會影響所有人的生活環境。就像微博上不同立場、不同態度的意見之爭,現在變成了魔法對轟,互相訴諸身份政治,你不能定義我的性別,我不能定義你的身份。最後的結果是:我們在微博上看到了一個更加熱鬧,但是更加空洞無意義的言論市場。請問這為什麼可取?
正二:與渣男鬥,其樂無窮,渣男渣我,我鬥回去,怎麼就只有那麼一刻的開心?我餘生一想起來,一輩子都開心,問題到底在哪?
反四:老實説,你餘生想起來,會一輩子都噁心。因為你的人生是很寶貴的,渣男不值得你浪費哪怕一個晚上。
正方換人。
正三:我想明確一個底線問題,您方無非是告訴我們,好人不要跟壞人鬥,我們可以訴諸規則。但是在那些規則並不管轄的縫隙領域,怎麼辦?
反四:走。
正三:如果它纏着你怎麼辦?
反四:忍痛止損。
正三:它一直纏,一直忍痛,一直被打?
反四:老實説你告訴我它纏我一下,我信,它一直纏着我,規則還管不到,我不信。
正三:所以您方最後告訴我們的是,無論到了什麼時候,都要等待規則來拯救。
反四:我方論證的前提,是現代文明社會相對穩定的基礎。
正三:魔法打敗魔法,為什麼不能是找出那個使用魔法人的痛點,打回去?
反四:因為你方立論的第一句話,魔法就是不合規。
正三:我方認為魔法是一個不可思議的手段,但為什麼這種手段違法,是您方需要論證的。】
正方之敗,從場面上看,是面對馬嶶薇、梁秋陽這樣語言水平很高尤其情境渲染能力極強的對手,他們的例證受到了拆解,又想不到辦法甚至也沒有信心將其補回來。問題是,反方的拆解真的那麼不可辯駁嗎?
我們先來看反二馬薇薇對性騷擾那個例子的拆解。她的核心觀點是:“用魔法打敗魔法,去戲弄那兩個調戲你的色狼是沒用的,因為色狼可以從你的任何反應中獲得快感。”
這裏正方當然可以先切割一下併疊壓論證責任:“您方講的這種情況是魔法沒有打敗魔法,這論證不出魔法打敗魔法是不可取的。您方應該論證的是,如果這女孩的魔法真的打敗了兩個色狼的魔法,讓他們人財兩空有苦難言自認倒黴,為什麼還是不可取?”
接着讓一步,説明本方更為確定的利好:“我的魔法就算沒有完全打敗他的魔法,至少也增加了他魔法的成本吧?他是可以對着截圖去尋找快感,但他原本想要的快感可遠不止此,他要面對這個落差吧?他是可以不在乎道德,但總還要面對自已的愚蠢無能吧?壞人不怕別人説他壞,但怕別人説他無能,弱者在壞人圈裏是混不下去的。他必須要做一番心理建設才能自我説服、精神勝利,這不就增加了他的成本嗎?”
然後結一下:“魔法打敗魔法,不是説我們就不能再用正式的規則去懲罰他,而是讓他在被這些規則懲罰之前,就已經付出了代價。”
或者也學着馬薇薇的風格,劍走偏鋒,毒舌一把:“我不需要知道賤人是不是會賤出快感,我只需要知道我用自己喜歡的手段讓他有可能獲得的快感都變得更賤了。你可以賤兮兮地精神勝利,但你的愚蠢會成為所有人的笑柄,大家都看到這樣偷雞不成蝕把米丟人現眼的賤人沒什麼可怕的——這就夠了。”
並告訴對方:“薇薇學姐,我這麼打就是跟您現學的。這就是魔法打敗魔法,當然我可能打不過您,可是辯論賽不正是因此而變得更有趣了嗎?”
關於西門豹那個例子,針對反四梁秋陽説的“西門豹會成為新的暴君,屠龍少年成為惡龍”,我認為正方較好的回應是作進一步的詮釋:
“魔法打敗魔法,其意義在於告訴所有人:魔法是可以打敗的。巫婆是可以丟到河裏的;暴君是可以推翻的;變壞了的屠龍少年也是可以被屠掉的。這就叫作開啓民智。從此以後,同樣運用魔法,民眾不再為巫婆喝采,而只為西門豹喝采,這就是告訴屠龍少年:屠龍刀唯一的正當用途就是斬殺惡龍;告訴所有的魔法師:魔法唯一的正當用途就是打敗那些害人的魔法。民眾已經懂得了這一點,天地之間已經有了一杆秤來衡量所有的魔法,這其間透露出正義的鋒芒與曙光,就是對所有暴君最大的制約與威懾。”
進行這樣的回應,當然要求正方也有較強的語言表達和情境渲染能力。説實話,我在這兒評頭論足,也僅僅是當事後諸葛亮。換了我上場,決沒有這麼強的口頭表達能力,尤其是不可能有如此之快的現場反應和語言組織,而只會更早地被反方的幾位高手的魔法碾壓成二維狀態。
然而對那些正在成長中的年輕辯手來説,重要的是要明白,所有的“事前諸葛亮”都是要從“事後諸葛亮”當起的。當一次“事前諸葛亮”,需要幾十、幾百次的“事後諸葛亮”作支撐。
幾十次“事後諸葛亮”的攻防覆盤,或許能讓你面對“降維打擊”先做到不忘記基本技術動作:
比如能想到去切割“這不是打敗了魔法”;
比如知道以“不用魔法打敗魔法,同樣可以導致矛盾升級”去與對方打平;
比如懂得用“矛盾升級又怎麼樣?物極必反,亂而後治,矛盾升級剛好有助於問題的徹底解決。不怕矛盾升級,準備奉陪到底,才是對邪惡魔法的最大威懾”去反轉對方。
而幾百次“事後諸葛亮”,或許能讓你想到去上價值:“不準用魔法打敗魔法,要求奮起還擊的人必須謹小慎微、規行矩步、姿態優雅、文質彬彬、温良恭儉讓無可挑剔,否則就要承擔矛盾升級的責任:唉呀你裝什麼白蓮花呀?你不也挑逗了他嗎?你不也是個心機婊嗎?事情還不是你惹大的呀?——請問這是什麼?這是在要求你去當“完美受害者”,是有意無意地在助紂為虐。這種只用來約束受害者的蠢豬式的仁義道德,難道是我們要提倡的價值嗎?”
要更有把握地作出這些反應,還要求我們的立論做得更好。比如:
1.“魔法打敗魔法,至少推高了以魔法害人的成本”;
2.“魔法打敗魔法,實現了對魔法的祛魅,開啓了民智”;
3.“容許普通人以魔法打敗魔法,能讓他們活得更自由、更張揚、更舒展、更有個性,讓我們整個社會更加生機勃勃,多姿多彩,開放包容,富有創造性。你看社交網站上那麼多有趣的梗,包括那些揭穿謠言的釣魚帖,那些一本正經文采飛揚地“讚美”Trump的反諷駢體文,很多都是魔法打敗魔法的產物,那都是妙趣橫生令人叫絕的語言藝術。允許玩魔法、鬥魔法,允許大家適度地離經叛道非主流,不但讓我們活得更輕鬆自在,而且正是科學和藝術上很多創意的重要來源。這也會有代價,但跟改革開放一樣,值得。”
這三個點在立論中就要準備好。
另外,攻防中要指出,有時“以魔法打敗魔法”是唯一選項——我想到的例子是電影《牧馬人》中的一個片段:
文革中,上邊來人到敕勒川牧場,要把在這兒勞動的資本家的兒子許靈均拉回縣城去批鬥。牧民們為了保護他,讓他跟大夥進祁連山放牧去了。
幹部説:“那叫人把他換回來。”
牧民郭諞子懟道:“噢,讓一個資本家崽子回城待著,讓貧下中農進山去替他風吹雨淋沒吃沒喝——你是什麼階級感情?你是什麼階級感情?!”
幹部竟無話可説。
這就是典型的“魔法打敗魔法”,無懈可擊。
拋開這個例子本身在政治上的是非,我們從中要懂得:
在正常的規則還沒有建立或者遭到嚴重破壞時,你如果不想眼睜睜地看着好人吃虧,“用魔法打敗魔法”往往是唯一可行的選項——就像那位辛德勒,用金錢的魔法去行賄,打敗了納粹的種族主義魔法,救出了那麼多無辜的生命。
以及當今世界,因為有帝國主義、強權政治的存在,我們必須要擁有能打敗魔法的魔法。法國核物理學家小居里對即將回國的他的學生錢三強説:“請告訴中共的領導人,要消滅原子彈,手裏就要有原子彈。”
誰都知道原子彈等高科技武器是用來大規模殺人的魔法,但你能沒有它們嗎?作為正義的一方,我們承諾不首先使用核武器,這正是因為我們知道它是巨大無比的魔法。但它的威懾力就在於我們保留了進行核反擊以魔法打敗魔法的權利。
我們可以討論如何代價更小地以魔法打敗魔法(比如對某些魔法如核武器的最佳使用只是展示它而不是真的扔出去),但我們不能排除這個選項。
辯論的魔法,就是覆盤、練習,把立論扎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