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武的哀歌:1929年,武林高手決戰杭州城……_風聞
熊猫儿-1小时前
1929年,由中央國術館和浙江省政府操辦,在杭州舉行了第一次全國武術擂台賽,即“浙江省國術遊藝大會”,是一次聚集了南北武林精英的比武盛事,史無前例。
根據中央國術館文獻及凌耀華先生留下的史料,回溯這段往事,以期對我們解除傳統武術的某些困惑,有所幫助。

尚武時代的創舉
民初,孫中山先生提倡尚武精神,武術勃興。1928年,中央國術館成立,“國術”一詞開始通行天下。中央國術館曾舉辦兩次全國性的國考、一次全國武術擂台賽,旨在“喚醒全國同胞,雪東亞病夫之奇辱”。
1928年10月,南京國民政府舉行了第一屆國術國考,在全國範圍內選拔武術精英。全國各地的武術名家、高手數百人紛紛趕至南京參加此次國術國考。通過首場預試者就有333人之多。比賽則更趨慘烈,傷筋斷骨之事時有發生。有人甚至把棺材抬至場下進行比賽。經數日惡鬥,許多名家、大師紛紛落馬。最後優勝者只剩下17人。為避免發生意外,通過文試決定最優等15人,河北定興朱國福名列首位,其兩個兄弟朱國祿、朱國禎也進入前15名,轟動武林。究其原因,朱氏三兄弟在學習傳統武術的基礎上,還研習西方拳擊,所以勝人一籌。這也是這次國考中的新現象。
國考之後,許多國術精英被選拔進入中央國術館。一場全國性的更大規模的擂台賽也在醖釀之中。
1929年初,由中央國術館副館長李景林動議,提出“全國打擂比賽”的設想,但苦於沒有資金。浙江省主席張人傑得知此事,答應並支持李景林舉辦“全國打擂比賽”,經費來源及名稱由浙江省政府研究決定。
關於其經費來源,還存在另一種説法,是由上海大佬黃金榮、杜月笙資助。據説,當時李景林拔出手槍輕輕放在台上,開玩笑地説:“你們是有名的‘大流氓’,這次我暫當一回‘大土匪’。”後來黃、杜兩人各出兩萬大洋,剩餘經費經過協商由浙江省政府解決。

1929年9月27日,張人傑通電各省市政府,懇請廣為延攬國術人才。通電發出後,各省市紛紛覆電,支持這項創舉。截至開幕日,先後報到表演者345人,登記比試者125人,因時局形勢或道路險阻,報而不到或遲到者皆不在列。報名選手幾乎囊括了當時的名家、新秀。報名單位從中央國術館、陸軍49師,到省市國術館都有人蔘加,涉及數十個拳種。
南北武林實力懸殊
會前,大會發布《愛國遊藝大會敬告民眾書》,用語淺白,對“國術”一詞的解釋通俗易懂:“你們不是看過走江湖、賣拳頭的嗎?你們不是見過小説有什麼擺擂台、打大言牌的嗎?你們見到之後,不知作什麼感想?大概不過説他是賣錢的、獻本事的;那就錯了!要曉得這種技藝,確是我中國幾千年的國粹,也是現在保國保種的唯一方法!中央國術館已經把這種技藝,定了很簡潔、很鄭重的一個名稱,叫做國術;就是説中國固有的技能,也是保國的法子。”
原定於11月15日下午開始的開幕典禮,因天雨改於翌日上午9時舉行。16日,平日沉寂的舊撫署逢此盛會,車水馬龍,頓成鬧市。鐘鳴九下,台前早已萬頭攢動。在省政府各位要員、各機關團體代表、新聞記者出場後,軍樂齊奏,國術遊藝大會開始。此日觀眾達三萬人。
大會分為演武和比武兩個階段。幾天的演武過後,21日,比武擂台賽開幕,觀眾達六萬人。原定於上午11時開幕,因未參加表演及遲到者尚多,故仍先行表演。至下午1時整才開始搖珠分組,用圓木珠先刊明比賽各員號碼、姓名,由監察委員將珠投入銅球中去,銅球上佈滿了比珠略大的圓孔,先後搖出,以珠號之先後為比試次序。

比試者原為125人,報到109人。共分四組,無門派限制,一、二、三組各32人,第四組13人。比賽採用分組循環雙敗淘汰制,即第一輪比賽完畢,再從負者中抽籤比試,勝者轉入第二輪比試,以免遺珠。參加比試者均穿大會灰色布短裝,腰扎一帶,分為紅白二色。比試雙方對立於台中劃定之粉圈上,候評判委員長一聲鳴笛,各上前互行鞠躬禮,再鳴笛開始。另由監察委員二人執紅白二旗,在台上管理指點,並於必要時制止犯規的動作。
比賽規則曾做幾次更動,一次比一次簡單,第一日主要是打點得分。打擂不準用護具。規則嚴格規定“四禁”:不準挖眼、不準扼喉、不準打太陽穴、不準取陰。上場前一律換上大會提供的比賽服,即無袖、無領、無袋的短布衫及短褲,不穿襪子,杜絕夾帶,完全是空手赤腳。三局兩勝制,每局三分鐘。外國人要比試,規則另定之。西湖博覽會時,外國人極多,但這次比賽龍爭虎鬥,各種技藝均可用上,相搏異常激烈,外國人無一人入場求試。打擂比賽中發生死傷,概由本人負責,大會不負責任。但大會提供急救,設立三間中西醫療室,並準備薄板棺材一副,死一人提供三百大洋撫卹金。此舉使技能較差者望而生畏,聽了細則後,有16人自行退出。
首日共比試了兩組。比賽中出現了有趣的現象,事先佔據“天時地利人和”的南方武林,因與北方技擊差異太大,所以習南法者全部敗北。南北拳對打往往是一動手即見分曉,所以打得快而利索。主要原因是,南方選手雖然功架精湛,但平時苦思苦練,不輕易與人比試,因而缺乏臨陣經驗。如在拳術表演中獲得觀眾好評並被寄予厚望的浙江章選青,比賽中,不到三四個回合就被河北選手丁寶善摔出圈外。
鑑於南北武林實力過分懸殊,後為照顧南派,抽籤時將南北分開。這也成為本次大會的不足之處。如,改變抽籤方式後,章選青被丁寶善打敗,名次反列丁前。又如, 與浙江裴顯明打平手之河南申得明列第80名,而裴為第17名。因北派與北派打時,申、丁二人早早地被淘汰。這造成了北方選手的不滿。

不過,從最後的結果看,前十名最優等獲獎者,前五名全部是河北人,第六名為安徽選手,其他都為山東人。其實這也反映出民國時期南北武林的真實差距。
擂台之上無名家
22日,因前一天比試雙方拳腳往來難分勝負,故規則又作了以下改動:打倒為負,或自認輸者為負。如打四分鐘未見勝負,休息兩分鐘再打,如仍無勝負則以平手入下次比試。比賽中不聽從評判委員長笛聲指揮者,取消資格。
這一天的第三組比試,第一對為劉高升與曹晏海。這是觀眾期待已久的對決。
劉高升,55歲,湖北襄陽人,上海永安先施公司的總鏢頭。劉初到上海時,故意做作,以大手套籠住雙手,懸於頸上,在英租界任探長的錢廣文看到,問:“手如何?”他説:“有功夫,怕不慎傷了人。”“何功夫?”答:“鐵砂掌。”錢即叫人找來上海老城牆之城磚試劉之掌力,劉用掌一拍碎如腐渣。劉在上海出名後,為“三劉”之一(劉高升、劉百川、劉小辮兒),收徒千餘人。
比試開始,曹左手一揚欲試劉的掌力,劉一拍,曹即半身麻木。曹後退兩步,發現劉的步法呆笨。十秒鐘後,曹見到劉求勝心切,氣往上衝,體力也漸漸不濟。當曹退到李景林座前時,適有招待員為李泡茶,李指着桌子一語雙關地説:“把它抹乾淨。”此時,劉正好右掌打來,曹即45度上右步用了一個抹踢將劉打倒。劉不服,李景林説:“怎麼不算輸?”劉説:“是摔倒的。”李説:“就是摔牛般將你摔倒也算輸。”但曹説:“劉老師,我們再打好了。”台下觀眾拍手説:“曹晏海好漢!”軍樂隊奏樂。
再打時,劉上前一掌,只見曹一擰身,未見何勢即將劉打倒。劉起身吐了兩口血。曹此時説:“劉老師,這回算不算輸?”劉認輸。翌日晨《當代日報》第一版刊發了《曹晏海用鑰匙打開劉之鐵門,內無一貨》。

有參觀者郭某要與李景林也進行一場比試,李慨然應允。郭為北方高手,海內聞名。李素精劍拳,號“飛劍”,又擅拳腳,並精太極拳、太極劍諸法。郭高大魁偉,筋骨粗壯。李則清峭有餘,似一位老秀才。上場前觀眾無不擔心,不料交手幾個回合,郭奮拳向李,李不招不架,搶先直入一拳,將郭橫擊出丈許。全場為之一振,歎為觀止。
23日,有江西一異僧,人稱“世外高人”,帶兩個徒弟前來觀摩,二徒興起,屢欲出頭,老僧知道二徒不濟,即自挺身上前要求一比,經大會同意,正巧胡鳳山輪空,願意奉陪。
上台後,老僧先發制人,出手如連珠炮般猛攻。胡鳳山退讓數招,待老僧拳至兩腿,突然一個換步接手鑽拳,後發先至,擊中老僧額骨。黃文叔當即贊好,見此一擊,可以領悟棍法中“拍位”一詞。而老僧則因二力相撞作用於一點,頓時被擊之處頭骨塌陷,倒地血流不止,被停在一旁的急救車搶去。
鑑於當天比試情況,當晚主辦者研究決定:明日比試不得打頭面;如故意拖時間而不攻,超過十分鐘無勝負則取消資格,主要是限制拖延時間不打而取平手晉級者。
綁架報復未遂
23日,有一對參賽者為林長青與王喜林。林長青是温州人,杭州市警察局偵緝隊隊長,40多歲,徒弟眾多,在杭州很有影響。林長青已於比賽第一天第一組敗於山東張孝田,這次是第二場比賽。王喜林,河北人,22歲,已拜過三位老師,練形意拳僅兩年多。有人勸王放棄與林對搏,王則説:“好不容易有機會參加全國打擂,就不敢上場?不成了窩囊廢!以後如何見人?輸也要輸得體面,拼一下也不見得會輸。如果被他打死,算我活該。”
兩強相遇勇者勝,交手時雙方都很猛,王先被林打中一拳,鼻子出血,接着王卻猛一個鑽拳把林打個屁股着地。評判的哨子吹停比賽,勝負已決,林卻從地上爬起來向王猛撲,口喊“不算數”。王此時沉着大膽手不軟,快速向林的肚子連崩三拳,林被打個仰面朝天。
24日,王喜林正在看比賽,突然有七八個人向他圍過來,説林長青請他去。王一看他們每個人腰上都有短槍,就明白是要綁架,他立即機智地高喊:“你們想綁架報復嗎?”一邊喊一邊向主席台走去。那七八個人不敢動手,立即散去。聽了王喜林的報告後,兼管大會安全的副評判委員長褚民誼,立即對在場的杭州市警察局局長李子裁叫道:“立即把姓林的小子找來!”

見到林長青後,褚民誼大罵道:“你小子有多少條槍?打輸了就想綁架報復?照你這樣,大會不亂了套?你是故意和我過不去,要我的好看?我不與你多説,現在把姓王的交給你了,他在杭州要是出半點差錯,就拿你是問。”褚民誼當時是高官,權勢大,否則震懾不了林長青。林立即對王説:“誤會、誤會,我保證你在杭州的安全。”
太極不是擂台拳
幾日比賽下來,細心人可以發現,太極拳選手的戰績較差。
本次大會,大多數太極拳選手均報了套路表演,只有五人報名參加擂台賽,這五人分別是馮致光、於鵬飛、彭育堯、李椿年、楊達,都是北方選手。在預賽中,四人晉級,三人止步於第二輪,僅於鵬飛進入第三輪,但未進入決賽。
其實,通過這次比賽可以看出,在格鬥當中,力大者勝,但力不如勁。劉高升的鐵掌也是一種特殊的勁。力不如勁,勁不如靈。曹晏海因達到周身靈勁的層次,所以技高一籌。
太極拳也是如此,即使你練到松沉有根的階段,仍無法參加這種格鬥,因為勁整欠靈是無法打倒有經驗的武林高手的,最多也就像劉高升一樣,遇見一些普通練者足以大勝,但碰到曹晏海這類高手只有捱打的份兒。
此次賽事也揭示了一個事實:被稱為“四兩撥千斤”“以柔克剛”的太極拳不是擂台拳。
“假打”與“暗箱操作”
自24日,賽場出現“假打”之風。大會採取“勝利者可進入下一次比試,而負者複試取勝後仍可進入”的規則,於是出現了鑽空子的“客套”(“客套”一詞為觀眾所取)。在場觀眾均能看出苗頭。如朱國祿與趙道新對打,朱功夫遠非趙所能比,但朱知道,負給趙仍能進入下一輪,故與趙打時敷衍幾下,使得趙有機會參加下一輪比試。後來趙道新獲得第13名的成績。
至26日決賽時,評、監兩委員會商定,拳腳一律解放,踢擊各部均可。

自之前朱國祿退讓後,今日決賽仍然如此。曹晏海讓高作霖進入四決獲第11名,王子慶讓章殿卿進入五決,宛長勝復自退讓,使章進入前六名得最後決賽權。但是這種“讓”也只限於中央國術館教授班學員之間,其目的是:一、壟斷優勝名額;二、同派系中之同仁提高名次。而王子慶讓章殿卿另有原因,章為李景林之舊部又與李之女相好。章也是教授班的學生,由李薦入十一師當少校副官。王子慶既要給李老師留足面子,還為了促成章與李老師女兒之事,所以退讓。章殿卿系保定新安鄉人,12歲投王薌齋、楊振邦二人門下學藝,後當兵仍繼續練武不輟。1928年參加國考入教授班不久即離去。而王、朱、曹之“客套”,也就成為許多人攻訐的理由。
當晚,李景林看到對打雙方異常兇猛,馬承智、高作霖、李慶瀾均為胡鳳山所傷,又看到胡鳳山技藝確實不錯,恐朱、王等人不敵,因此對胡説:“鳳山,明天就算你得第一,不要打了,前六名排排名次算了。”胡説:“不打怎行,算我第一多難聽,我打了第一得五千元,還要在西湖邊為我老師蓋座大洋房,讓他養老哩。”
西洋拳與中國武術之爭
27日,擂台賽最後一天,馬承智棄權,胡鳳山與朱國祿對打。二人體魄相當,技藝、勇力在伯仲之間。胡鳳山取守勢,伺機進攻,不料朱國祿連發快拳空打,待胡鳳山注意其左側時,朱一個反劈,胡猝不及防,即被朱打中面部而暈倒。
曹晏海與章殿卿交手,不到兩回合,曹即右手扶地,之後再打,曹又做出滑地右手撐地樣,居第四。
王子慶與胡鳳山對打時,胡接受與朱對打時的教訓,連出崩拳,王側身時面部兩顴骨均中一下,但不重。與此同時,王用挑踢將胡踢倒。胡雙膝雙肘都跌傷,牙齒跌落兩顆,所受內傷也重。胡下台後,與其在江蘇館的老師抱頭大哭一場,當即離去。
章殿卿與朱國祿對打時,章一腿踢去反讓朱接住,章幾次想以落地腿法反擊,被朱用十字腿轉立一腿踹去,章倒地而負。
王子慶與朱國祿對打,朱則專取下路作逼腿之虛法,不料王就其勢直沉下去,用一硬開弓之勢將朱打倒,並傷及其左臂左膝。朱失利而王勝。
最後一局,章殿卿與王子慶對打,章自退,王勝。王子慶冠軍、第二名朱國祿、第三名章殿卿、第四名曹晏海、第五名胡鳳山。

比賽結束後,人們最大的感觸是,大部分傳統武術不能實戰,都是“虛設的套子”“空頭拳術”,而優勝者自報家門時雖都是五花八門的傳統門派,但無一例外地暗地另搞一套獨有的格鬥訓練,訓練內容不得而知,但從個別人身上可推測一二。如亞軍獲得者朱國祿兼練拳擊,其打法當時遭一太極名家非議,説“不合國術”,其弟朱國禎要與名家請教,名家不敢迎戰,在深秋的天氣裏竟滿面是汗。王子慶運用“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的戰術打法獲得冠軍,其不招不架甚至中招反擊的打法頗像散打,且身高體壯,以力降人,非傳統觀念的以巧取勝,倒合乎現代比賽分體重級別的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