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會消亡?我基本同意_風聞
范勇鹏-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副院长-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副院长1小时前
楊玉良院士認為現在的大學形態會被淘汰,每個學科全世界最好100個老師就夠了。
大學會消亡這個大判斷我基本同意。西式大學是工業時代的產物,而且脱胎於歐洲封建社會,保留有一些封建殘餘,今天已經落後於時代發展了。大學管理者和教育工作者真的要打開圍牆,打開思路,跳出本位,克服慣性,研究和探索創新方向。
不過,也有兩點我不同意。
1,100個老師壟斷學科,有利有弊。網絡和社交媒體確實在各個領域都會產生頭部化效應,質量高或忽悠力強的少數人會成為超級大IP,一個李佳琦、董宇輝、黴黴佔據了原來可能成百上千個帶貨和歌手的生態位,大樹之下寸草不生。如果在科學領域出現這種現象,恐怕不是好事情。科學不是宗教,而是有可證偽性的理論或假説,不僅科學研究需要冗餘,需要大量的人來探索不同的路線,科學教育也不能讓某些理論、某些人定於一尊。
2,楊院士的觀點,對理科還有一定道理,對文科就更不行了。人文社科是有民族性階級性的,涉及正義、道德、權力和利益如何分配和規則制度如何確立,那麼多數學生聽100個頭部老師的課,後果就非常可怕了。當然楊院士指出的這個趨勢是現實存在的,教育部門需要做的:產生更多的優秀老師優秀課程,避免寸草不生的情況;建立起抵抗文化霸權以及一切落後、邪惡和破壞性思想的防火牆,保護和引導青年;損有餘而補不足,制約頭部化,投入資源和政策來避免社會知識的壟斷和一元化,維護社會思想的健康多元和創新性。總之,人文社科角度看,過時的是現在的大學模式,而不是大學的功能。
在中美競爭中,人文社會科學的制度競賽和攻防戰才剛剛開始。美國方面這個意識很強,常務副國務卿坎貝爾不久前還講要鼓勵更多中國學生去學習人文學科。中國方面,不少人還沉浸在所謂國際化普世化的迷夢中。
楊院士還提到書院制,我同意這是一個有益的嘗試方向。但目前的書院總體看形式大於內容,真正的研討和思想靈魂還很不足。
1921年8月,毛澤東起草《湖南自修大學創立宣言》,對舊式書院和現代學校利弊的比較很有教益:書院研究的內容為“八股”,但沒有教授管理,可以自由研究,“課程簡而研討周”。學校則是用一種劃一的機械的教授法和管理法去戕賊人性,課程過繁,學生終日埋頭上課,幾不知上課之外還有天地,全不能用他們的心思自動自發地進行研究。但現代學校的優點在於用科學的方法進行研究。他提倡的自修大學,“就是取古代書院的形式,納入現代學校的內容,而為適合人性便利研究的一種特別組織”。宣言説,自修大學為一種平民主義的大學。校外學生凡有志向學均可入學,打破學術秘密。學習內容和方法,主要是:“自己看書,自己思索”,“共同討論,共同研究”,輔之以教師指導;學生“不但修學,還要有向上的意思,養成健全的人格,湔滌不良的習慣,為革新社會的準備”。
毛澤東一貫反對學校課程過繁,考試過重。今天看,他的思想是超前的。大眾教育一下子還離不開大學,但是管理部門要放鬆一刀切的管理,容許新的高等教育模式湧現出來。
比如,規模小一點、學科少一點、師傅帶徒弟式的書院。章太炎在詁經精舍,七年讀經,既無現代課程也無考試,年終先生考核一下,通過就獎勵幾塊大洋去逛西湖。結果成就一代宗師,革命先驅。
比如,行業性大學,到底是行業主管部門還是教育部門管更好?當然也要考慮如何避免行業利益堡壘問題,要有既超然於行業,又有一定專業性的機構來領導,一些行業沒落轉型,行業學校也要能春江水暖鴨先知,勇於自我革命,及時轉型。
再比如,學制上能不能更多樣化一點,不一定非要四年本科,不一定非要按西方式的分科,以實踐為導向。政治人才的培養,可以讀兩年基礎知識之後,然後每年換一個領域學習實踐,包括中央機關、基層街鄉(參考西漢的郎吏官制度)、外交、軍隊、情報、金融、傳媒、經貿、企業,幾年後訓練出來就是成熟幹練有信仰有閲歷的幹部苗子,未必要拿哪個特定專業的學位證書。黨的歷史上那些優秀幹部,哪個不是這樣磨練出來的?企業家、學術家、藝術家的培養,其實也同理,工業生產線式的大學模式培訓出真人才太難了。現在中國真的缺這樣一種教育機構。
還有,我們要限制資本對高等教育的影響,但是也要容留更多空間給民間力量辦學。法久弊生,現在高校辦得久了,會沉澱下很多積弊,改革起來不容易。讓正確監督和引導下的民辦大學來促進競爭,倒逼改革,催生新方向新模式,相信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