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_風聞
前益-1小时前
有許多俗語,動不動就被人拿出來用。邏輯呢?智商呢?有邏輯,有智商,還會這樣嗎?
看到“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這句話,想起范進中舉,想起了范進的老丈人胡屠户。
“仗義每多屠狗輩”難道説的是胡屠户及胡屠户一類的人?還有水滸傳的鎮關西,仗義之人就説的是他?
從秦漢到明清,屠户實際上經過了一個“下流化”的過程。在上古,屠狗輩,比如樊噲、張飛這樣的人,完全可算得上是當地土豪。
上古,有多位皇后后妃出身屠户之家,雖然被認為“出身低賤”,但那是貴族認為資產階級在他們面前的“低賤”;對於“無產階級”來説,屠户是非常高大上的存在,乃至於屠户之家才能保證女兒的營養攝入,能出美女。
屠户不僅能出美女,還出“俠以武犯禁”的俠客,聶政,朱亥都是屠户出身。但如果非得掰扯的話,在易水河畔放荊軻鴿子那位高漸離,也是為當時頗有名聲的屠狗輩(荊軻則是大夫出身),“俠以武犯禁”還在“儒以文亂法”之後,也談不上屠狗輩就比文人更仗義。
對普通人來説,在大難臨頭,在富貴逼人的關鍵時刻,究竟有多少人在違背良心、背信棄義?沒有理由,更沒有統計數字,證明“非讀書人”,在道德上就更優越。
所謂“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的錯誤,第一是數據上的偷換概念。之所以能夠偷換概念,並讓一些人相信,原因很簡單,讀書人相對於“非讀書人”是少數,即使今天普及了教育,如果把“專業從事知識(包括社會和人文知識)創造更新監督批判的人”稱作“讀書人”,相對於”一般從事生產的普羅大眾“,仍然是少數。
“仗義每多屠狗輩”,只是龐大基數上冒出來的“少數羣體”。一個仗義屠狗輩背後,可能有成千上萬個不仗義的“屠狗輩”,一個仗義的販夫走卒背後,可能有成千上萬個不仗義的販夫走卒。讀書人偉大高尚的例子,則比比皆是,數量恐怕要遠遠多於負心人的例子。
第二也是期望值不同,販夫走卒,即使有“負心人”也不足為奇。但若有仗義之舉,反而超出期望,被人記住。讀書人,即使大部分恪守道德也被認為是應該的。一旦出現“負心人”,立馬引起注目,被人記住。
如果一個普通清潔工為災區捐出五萬塊錢,人們會覺得自己生活都已經如此艱難,竟然還在為別人着想,真是了不起;如果是一個企業家為災區捐了五十萬,人們會覺得,你富得流油,拿出這點錢與你毫無影響,回饋社會是應該的,你做了你該做的事。相反的,如果一個人因為飢餓,在路邊小攤拿起一個饅頭就跑,雖然覺得不道德,但生活所迫,也無法苛責太多,反而可能引發對貧困與人性的思考;但是如果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讀書人因為稍微的缺斤短兩和攤販破口對罵,那就成了斤斤計較,斯文掃地。
屠狗輩,或者説到了明清,實際指的是“販夫走卒”這些底層人,這些人真的更仗義嗎,怎麼可能,連生存都要費勁全力,怎麼可能多麼仗義?在大難臨頭,在富貴逼人的時候,他們會怎麼選擇?
《水滸傳》是底層人的烏托邦,裏面很仗義嗎?看得很清楚,宋江之所以能夠讓那麼多人信服,是因為他見人就給錢,這在底層民眾那裏叫仗義。
仗義疏財,在他們那裏才是最大的仗義,但這種其實是最粗淺的,而且是非常功利的,説實話太多人高看了宋江所謂的兄弟感情,其實那就是用金錢維繫的感情罷了。
任何時代,都是隻有吃飽穿暖了,讀書了,才會對歷史,對社會思考,通過知識的不斷積累,才會發展出比較高級的道德。
有位西方學者説過:“自由的主要目標之一是使一個人首先感到他是一個人。如果在一種社會秩序中,人們總是首先把自己看作是工人、商人或知識分子,或者看作是某一教會、國家、種族或黨派的一個成員,那麼這對於真正的自由還是很不夠的。”
正因此,讀書人才會發展出更高一層的“義”,為國為民的那個“義”,權利是利益的保障的那個“義”,從自我的自我到自我的延伸,到重視每一個人的自我的“義”。
讀書人吃飽穿暖,又因為“理性的自負”或者叫做“迂腐”,更在乎“面子”,在乎“身後名”,在乎的是全世界向其致敬,讓歷史記住其名字,讓後人感佩其精神。這就天然的比一般人更願意冒着風險,而為某種“義”而鬥爭。
底層人有多少有這個條件,產生這些“自我實現”的需求??唯物主義到哪去了?
”仗義每逢屠狗輩,負心最是讀書人“,網上流傳明代讀書人曹學佺寫的,還編造了一個無頭無尾沒有名姓的民間故事,説一位屠夫好心救人,卻被貴人誣陷,被救秀才貪生忘義,翻供誣陷屠夫。曹學佺審案後,才寫下此句。誰在編造這樣的故事?
曹學佺自己就是讀書人,文學家,戲曲家,進士出身,東林黨人,難道在罵自己?魏忠賢就出身屠户,是曹學佺的對頭,因為魏忠賢,曹學佺被免官入獄,難道他會讚揚魏忠賢很仗義?
實際上,雖然這句話出自曹學佺《至屠夫徐五家見懸此聯》一詩,但題目就説明了是曹學佺去一位屠户家看見他們家懸掛的對聯有這句,是一位屠户徐五的自我標榜,曹學佺是記錄者,而非原作者。
曹學佺看到屠户家的這副對聯,之所以記錄下來,並融進自己的詩,也並非認可屠户徐五的自我標榜,而是曹學佺持有雙重標準,對讀書人有更高的期望,“孔曰成仁,孟曰取義;讀聖賢書,所學何事?”這是對讀書人的要求,至於普通人,不會去這樣要求。曹學佺是期望值太高,是恨鐵不成鋼,和屠户徐五的自我標榜,並非一回事。
至於有很多“屠狗輩”也跟着罵,甚至罵得更起勁,其原因就在於不讀書。即使“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但真正成為每個時代中堅力量的都是讀書人。讀書可以明理,明理的人更趨近文明,進而讓社會前行,這是任何時代都無法否認的事實。哪怕就是古代,即使社會底層,只要讀書,就有更多上升到社會高層的機會,這是社會規律導致,而非讀書人自己的主觀造成。而不讀書,就沒有或者缺少這樣的機會,於是又充滿了羨慕嫉妒恨,跟着罵的更起勁,認為自己在道德上更優越。而王侯將相們,又總是嫌讀書人不聽話,這樣上下合流,讀書人的道德形象每況愈下。
因為某些人有心故意歪曲故意傳播這種偏激之言(因為這樣符合他們的利益),而許多沒有思辨能力的人又隨聲附和(實際上如果這種事實真的出現,是根本違揹他們的利益的),這樣最後綜合作用的結果,其實也造成事實越來越往這句話的描述一步步的發展(但是仍然相去甚遠),這樣就又成了上面一些人的“證據”。在這個過程中,受損害最大的其實就是“屠狗輩”。
這種説法其實跟“讀書無用論”一樣,都是典型的反智主義,結論指向同一個謬論:讀書還不如不讀書。一個人有這樣的反智傾向,必然不講道理、不懂邏輯、粗魯愣貨,看到這句切口,如同找到組織一般,實為烏合之眾,所謂的那點勇氣,不過哈氣罷了。
對於“屠狗輩”來説,這更是明明是危害自己利益,反而興沖沖津津樂道,類似於在洪水中剪斷得以傍身的樹枝。
“屠狗輩”比讀書人更需要“義”,哪怕僅僅是被侮辱被損害而“死要講理”,也仍然是要求獲得同情和支持,否則死要講理是為什麼?
誰更有可能給“屠狗輩”有效的同情和支持?真的能指望靠“屠狗輩”自己麼?
讀書人才會發展出更高一層的“義”,為國為民的那個“義”,權利是利益的保障的那個“義”,從自我的自我到自我的延伸,到重視每一個人的自我的“義”。
“屠狗輩”自己去打擊,嘲諷讀書人,破壞其道德形象,讀書人確實可以並不在乎你的嘲諷,“笑罵由人笑罵,好官我自為之。”,而“屠狗輩”卻必須獲得贏得人們,特別是讀書人的同情支持。這種行為客觀上是不利於弱勢和底層的“屠狗輩”,類似於在洪水中剪斷得以傍身的樹枝,如果帶累了其他“屠狗輩”,這種行為實際上就是既得利益者的某種共犯合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