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特朗普再次上台……_風聞
翟东升-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1小时前
離美國大選還有將近半年,由於美國的內政外交對世界政治經濟環境影響巨大,而特朗普的政策尤其不走尋常路,因此各國政府最近都開始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如果特朗普再次上台,會發生什麼?本國該怎麼應對?《域外》月刊的本期院長點評就來談談這個話題。本文不是在討論他有多大概率當選的問題,而是一種場景想定(scenario planning),即假設特朗普再次入主白宮,探討其可能的經濟政策組合及其影響,兼及內政外交等相關方面。
一、特朗普的經濟政策的可能內容
減税是特朗普治國理政思想中的核心經濟政策。在他和美國共和黨人看來,上一任期頭三年的經濟表現之所以不錯,關鍵在於落實了他的第一期減税方案:減税力度大約是每年2500億美元,其中個人所得税的減免讓中產階級獲得更多現金用於消費,企業所得税的減税則激勵美國企業將海外利潤拿回美國國內進行再投資或分紅。但是由於2018年的中期選舉共和黨丟掉了眾議院多數席位,被對手掌握了錢袋子,所以他的第二期減税計劃沒有能夠落地。假如他能獲得第二任期,那麼他必將再次祭起大規模減税的法寶,對遺產税、個人所得税進行減免。
最近他已經放出風來,要用關税取代所有的所得税。這句話,説的其實是聯邦財政來源的問題,涉及到國內和國際的財富再分配。按照美國聯邦財政的遊戲規則,總統請客理應自己買單,特朗普所推的減税計劃能持續的條件,是他能找到額外的財源來為減税提供資金。
對於上一次減税計劃的實施帶來財政虧空的擴大,特朗普的解決辦法之一就是通過增加關税來彌補對內減税帶來的虧空:該政策最初的名稱叫做“邊境調節税”(Border Adjustment Tax),也就是對當時每年2.7萬億美元的進口普遍加10%的額外關税。損外補內,這是特朗普的“美國優先”的政治主張在財政遊戲上的具體體現。但是時任共和黨參議院領袖米奇·麥康內爾(即趙小蘭的丈夫)在2017年春季赴白宮告誡特朗普説:進口商品主要是美國中下層民眾在消費,向進口商品徵收BAT特別關税,以此獲得資金給國內的富人和企業減税,這會被民主黨攻擊為“劫貧濟富”,於2018年中期選舉中的共和黨不利。所以,自2017年五月份起,特朗普給BAT換了個比較體面的説法,號稱進口商品和貿易逆差傷害了美國勞動人民的就業,所以他要向進口商品開戰以保護美國人民。這就好比中國古人説的“朝三暮四”“朝四暮三”的故事,本質就是拿美國窮人當猴子耍。而對於主要的貿易伙伴,特朗普政府派人預先溝通,表達瞭如下意思:請配合我給美國選民表演一場戲劇,我假裝打你一巴掌,請你捂臉大喊一聲“啊”,然後不要反擊不要報復。
關於對外加關税與國內減税之間的內在邏輯聯繫,筆者曾在《現代國際關係》2019年六月期上發表了學術論文,詳加闡述過。這並不是筆者自己的學術猜想,而是基於特朗普的家人間接透露的信息;更加重要的是,筆者曾經從包括中方在內的其他渠道交叉驗證過。可惜的是,至今理解者不多,相信者寥寥,因為理解上述邏輯,不僅需要人們具備財政税收和國際經濟學的專業知識,而且要求人們擺脱大國對抗的宏大敍事帶來的思維慣性。
在第二任期內,特朗普可能再次面臨債務上限的約束。尤其是如果他未能贏得眾議院多數席位的話,債務上限的壓力會驅動他再次發動關税戰,既包括對華關税戰,也可能包括對其它貿易伙伴(歐洲日本墨西哥東盟),以此獲得更多聯邦税收。這樣做可謂一舉兩得:一方面兑現他對選民的承諾,幫助美國製造業,另一方面平衡其減税帶來的額外虧空。正因為如此,最近他又放話,一旦上台,要用關税取代各類所得税。可見其思路一以貫之,未曾改變。
數據:美國的財政赤字變化(2000-2023)和美國國債規模佔GDP之比(1945-2024)。


特朗普第二任期的貨幣政策將再次追求大幅減息和擴表。理論上講,聯儲是獨立於白宮的,特朗普只有任命鮑威爾的權力,沒有中途開掉他的權力。但是最近有美方朋友告知,如不配合減息,鮑威爾的聯儲主席地位將岌岌可危,特朗普有可能迫使鮑威爾主動辭職,並任命更加服從自己的人選;聯儲內部其實已經在準備預案應對以下場景:鮑威爾迫於白宮壓力而快速減息,或者在他被迫辭職後,特朗普任命的新主席轉向寬鬆政策。美國通脹從前年的9%降到了最近的3.3%,距離2%的通脹目標只有一步之遙,卻似乎降不下去了。一旦再次開始寬鬆週期,疊加國內減税、加關税、驅趕移民等驅動通脹上行的政策,美國的通脹指數會飆升到什麼水平,值得聯儲的女士先生們費一番腦筋。
特朗普究竟拿住了鮑威爾的什麼軟肋,這也是一個有趣的話題。我記得2018年的時候,鮑威爾表現得很不配合,不理白宮喊話而矇頭加息,特朗普幾乎天天在推特上咒罵他。但是到2018年底開始鮑威爾就變得順從乖巧了,究竟發生了什麼?希望將來相關人士的回憶錄會揭露其中的故事。
減息不僅可以刺激經濟、股市和樓市(別忘了他是個地產商),而且可以為特朗普第二任期省下很多國債利息開支,從而為他的二次減税計劃保駕護航。隨着2009年以後低息時期發行的中長期國債逐漸到期,美國聯邦政府需要借新還舊滾動35萬億美元的國債,而新債的利息是以5.5%為基準的,所以近年來美國的利息支出超過了軍費支出。如果能把國債的平均利率降低一個百分點,那就可以為他省出3500億美元一年的財政空間。須知,他心心念唸的“漂亮的邊境牆”,也才不過幾百億美元而已。
數據:美國國債利息的絕對值變化和佔財政支出的比例(2000-2023)

特朗普將會廢棄拜登政府對綠色產業的大規模扶持和補貼,轉而扶持傳統能源。這不僅是價值觀使然,而且是因為共和黨背後的大金主是科赫兄弟和傳統能源行業。特朗普對芯片行業、人工智能和數字貨幣等行業的政策還有待觀察,目前來看應當會相對積極。
他還有其他一些政策舉措幫助自己平衡財政虧空:比如收縮美國的海外帝國事業,迫使盟友提供更多資金支持。當然更重要的是減少對烏克蘭戰爭的財政支持,迫使烏克蘭犧牲東部領土與俄停戰。此事既是國家戰略,也是門户私計。
特朗普一旦上台,將致力於在2025年結束烏克蘭戰爭,普京和特朗普之間桌面下的大交易大概率會得以達成。其中一個交易思路,可能會讓特朗普從俄羅斯獲得大量廉價原油。俄烏開戰以來,印度和土耳其等國從俄羅斯的低價原油倒賣中獲得鉅額利潤,某家族在短短兩年間獲得了千億美元的淨利潤。這樣的暴利顯然躲不過美國能源圈的鷹眼。如果是特朗普家族從中獲益,其政治輿論壓力和司法麻煩可能會接踵而至,但是面對這潑天的富貴,估計特朗普可能不懼風險,不怕麻煩,而且會再次向世人展現出他“交易的藝術”。
當然他也會努力完成他心心念唸的邊境牆,大力監禁和驅趕非法移民。福利支出政策收緊。
如果獲得第二任期,特朗普的執政經驗更加豐富,團隊相對成熟,而且沒有未來的選舉約束,他更知道如何對付官僚系統的對抗、拖延和扭曲。他的執政估計重在永久性地重塑美國政治經濟軌道,使之偏離1980年以來的新自由主義,而是轉向孤立主義和保守主義。換言之,他可能成為歷史軌跡的扳道工,美國將逐步弱化乃至最終放棄其全球性金融資本帝國的統治性地位,降低與之伴隨的財政和軍事成本,轉而回歸美洲,關起門來過好自己的小日子,轉型成一個正常國家。
如中美關係惡化,特朗普政府可能會考慮凍結或者沒收中國官方在美資產,並以此威脅中方在其他方面做出讓步。
二、特朗普政策的可能影響
第一個顯著的影響是世界加速進入平行體系。筆者可能是近年來第一個明確提出世界正在向“平行體系”演進的學者,儘管這個概念至今仍然被視為貶義,但筆者仍堅持這一判斷,並主張順勢而為,以此為前提規劃我們的發展策略和雙循環路徑。
數據:中國、墨西哥、加拿大、日本佔美國進口中的份額變化。

如圖所示,中國已經不再是美國的第一大進口來源國,而是排在了歐盟,墨西哥,加拿大之後的第四大來源國。如果特朗普上台之後我們對美貿易談判思路不當,那麼這個佔比還將繼續下降。
第二個影響是美元指數大概率會進入下行週期。
自2008年以來,美元指數一直處於強勢週期中。與1980年代前期和1990年代後期的兩輪強勢週期相比,本輪強勢週期的特點是上升角度平緩而持久。其中的原因在於歐洲和日本在產業競爭力上的衰敗,而歐元兑美元一家便佔據美元指數百分之56%的權重。過去兩年美聯儲的貨幣政策收緊,導致了數萬億美元的資金為獲取高息而流入美元資產,從而抬高了美元指數。而一旦美元利息下降,則這些資金倒流回非美經濟體中,從而導致美元指數下行。
不僅如此,特朗普打算犧牲烏克蘭的主權完整,推動俄烏之間休戰或者停戰,則歐洲與俄羅斯的關係有望局部緩和,歐俄能源貿易和其它貿易得到部分恢復,則歐洲經濟走強,從而帶動歐元匯率走強和美元指數下行。
(數據:美元指數2000-2024年六月)

特朗普執政的第三個經濟影響是驅動美國本土通脹率將再次進入上升通道。
(數據:美國通脹率走勢1970-2024)

通脹率回到百分之二以下將非常困難。因為無論是增加關税,還是第二次減税,以及限制非法移民的流入,都是抬升通脹水平的。而他迫使聯儲大幅減息,將會顯著壓低美元指數,美元貶值則又帶來額外的通脹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