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稼活下去了,豹子能變好了嗎?_風聞
猫盟CFCA-猫盟CFCA官方账号-民间野生猫科动物保护联盟21分钟前
導言
本文整理自雲山保護的社區保護地項目顧問鏡羽與巧巧的直播對話。雲山保護是一個致力於研究和保護長臂猿和西南地區生物多樣性的組織,與我們貓盟一樣,他們也相信,在野生動物保護工作中,“與社區一起行動”是不可缺少的一環。鏡羽向我們分享了她與巧巧考察豹鄉田的經歷,以及她對於社區保護的獨特理解。
2024年4月,我在豹鄉田項目所在地——和順縣樂毅村,看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場大雪。這一趟並不算長的旅程,是我第一次嘗試將在傈僳族社區所展開的社區保護項目邏輯,帶到一個文化和生態背景截然不同的保護項目之中。

四月的豹鄉田大雪 ©鏡羽

來到和順的鏡羽 ©巧巧
故事的開始
這一趟對我來説頗具挑戰性的“碰撞”,是由巧巧促成的。第一次聊起豹鄉田的時候,我恰好正在準備去英國參加兩個生物學會議,講述我和雲山保護在天行長臂猿社區保護工作上的探索。那時我恰好處於沉澱自己五年來保護實踐的階段,正想去中國不同地區看看不同的保護事業。
貓盟想要探索的豹鄉田項目,具有自組織賦能的視角,正好在雲山,我們也一直在探索自組織賦能的社區保護模式。豹鄉田更為特別的一點在於,貓盟想要創造出生物多樣性保護的市場價值。
在和巧巧的前期溝通中,我表達了我在以往的工作中沒有展開過市場化的嘗試。一開始我對自己能為貓盟的夥伴們提供多少幫助,是有懷疑的。不過,巧巧比我有信心,她和我説,只要我能來,就會有很大的幫助。就這樣,我在2024年4月計劃了一週左右的時間,來豹鄉田看看。

雖然目前還未正式展開相關工作,但是牛養殖產業的升級也是貓盟期待展開關注的議題。©巧巧
保護項目還是發展項目?
來到和順的第二天,我和巧巧開啓了駐村計劃。駐村進行到第三天,我感受到了豹鄉田過去一年的項目實踐中存在價值模糊的問題,當即我就和巧巧商量,我們應該回到和順縣城,和項目組的其他夥伴進行內部的深度對話。在那次持續一天的對話中,我向整個豹鄉田項目的夥伴提出了一個問題。

鏡羽和貓盟的夥伴們開會討論 ©王身敦
“大家覺得豹鄉田是一個保護項目,還是社區發展項目,還是社區保護項目?”
貓盟跟雲山的社區保護項目有一個相似點:我們都有在地的員工,這也意味着兩個團隊共同的價值取向在於,一定要吸納當地人成為保護團隊中很重要的一員。當在地的夥伴們在聊“怎麼看待整個豹鄉田項目”的時候,他們提出:“這個項目很重要的是,我們得讓老鄉們盈利。我們要讓老鄉懂得,我們聘請他們參加管理豹鄉田,創造的價值比辛辛苦苦種田的收入要高。老鄉可以通過託管豹鄉田,更輕鬆地得到更多的收入。同時我們可以慢慢地向他們傳授一些保護的理念。”

紅山與貓盟一起舉行豹鄉田的揭牌儀式 ©王身敦
看上去“怎麼賺錢,怎麼讓老鄉賺到錢”會是貓盟人最重要的目標。但是在我來豹鄉田之前,我和巧巧談過好幾次,巧巧一開始就跟我説,豹鄉田項目雖然一定會有商業化成分,但是貓盟真正要推出的,並不僅僅是玉米土豆之類的農產品,而是“生物多樣性”這項產品。讓大家通過支持豹鄉田這個項目,通過豹鄉田的農田保護區、豹子的“走廊”,真實地感受到“支持了豹鄉田,就支持了貓盟保護生物多樣性的工作”。
但是在過去一年的實踐中,出於種種的原因,上述的理念可能沒有完全被執行團隊的夥伴所理解。過去一整年豹鄉田處在初步實踐期,大家都在努力關注種地,不要讓莊稼死掉了,而沒有更多機會去討論“在莊稼活下來的背後,貓盟真正要輸出的價值在哪裏?”

在豹鄉田裏修理播種機 ©大貓
整個豹鄉田項目的團隊是一個執行團隊,在一個執行團隊裏面,人心齊泰山移,如果沒有共同認可的價值表達,大家的價值傾向和重點不一,就會讓一個項目的落地產生難以調和的困境。所以我丟出了一個問題讓大家去思考:“豹鄉田到底是什麼樣的項目?”。
我印象很深的是,丟出這個問題的瞬間,大家懵了一下,然後貓盟的小夥伴問我:“鏡羽,什麼是社區保護?”

老豹子隊二寶叔 ©王爍
社區保護項目的母議題
我想這可能是在貓盟夥伴的工作語境之中,第一次正式出現社區保護,這也是貓盟的大部分工作人員第一次接觸社區保護這個概念。
於是,我試着跟大家解釋“社區保護”是什麼。“社區保護本質是保護野生動物的工作,但是它的手段是動員社區的老鄉,讓他們成為保護主體,把當地的保護行動落地,有老鄉落地的行動具有可持續性。”當我説完這句話的時候,大家紛紛表示“豹鄉田應該是一個社區保護項目”。
我覺得社區保護背後還有一個更大的母議題,理解母議題和社區保護的關係,能夠幫助保護工作者更堅定地理解項目的價值和意義。這需要我們暫時跳出生物多樣性保護的語境,來到看似與“保護野生動物”不相關的一些社會議題之中。在聊到更大社會議題的時候,還要考慮不同地區的社會問題各異,比如雲貴川區域主要的問題之一是留守兒童教育發展的困境,而華北大平原的鄉村主要的問題是留守的老人、空心化的社區。

小南溝的社區協作顧問郭姐和巧珍阿姨 ©巧巧
第一次進入華北的農村,我第一次發現生物多樣性的保護議題,與老人、兒童問題等社會議題緊密連接。我跟巧巧待了那麼多天,真切地感受到村子裏老齡化的大背景,在樂毅、小南溝、飲馬池這三個村子,50歲就算是年輕人了。要讓這樣的社區有活力很不容易。我的男朋友就是山西人,我跟他聊過,山西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離開農村,到城市裏生活,農村空心化、失去活力的問題。
在和順期間,我跟巧巧有很多夜聊的時間,我們就在聊:如果農村空心化是不可逆轉的大背景,那我們現在做的保護工作,到底是在做什麼呢?
我所在的雲山保護的工作,主要是針對雲南的瀕危物種天行長臂猿,我們在雲南盈江縣,和當地的傈僳族老鄉一起做長臂猿的種羣動態監測。雲山保護的很多工作都依靠在地傈僳族人的能動性,我們能鼓舞老鄉幫助我們,是因為我們有兒童成長小組,我們給老鄉的孩子上英語課,幫助解決孩子的教育問題。通過兒童成長小組,我們又影響了很多村子裏的年輕媽媽來幫助我們做保護。也就是説,雲山的社區保護最早是通過“婦女小組”這個切入點進入了村子,婦女小組又帶動了全村一起參加長臂猿的棲息地恢復工作。

雲山的團隊和傈僳族村民們 ©鏡羽
但在豹鄉田,當地沒有兒童作為項目的出發點。貓盟決定要把豹鄉田與老鄉的利益聯繫****起來,辦法就是請老鄉來協助管理豹鄉田。怎麼才能讓老鄉開開心心地做這件事,還能從裏面感受到一些價值呢?我們在豹鄉田範圍內的小南溝、飲馬池、樂毅三個村子請了一些老鄉成為豹鄉田的“管家”,還成立了除草隊。

貓盟聘請的老鄉“管家們”與巧巧,大家都穿着豹鄉田的制服 ©周夢爽
當我看到和順村莊老齡化的現狀的時候,我跟巧巧就在聊,我們聘請的豹鄉田管家都是老人,我們希望給這羣人帶來什麼?
我跟巧巧坐下來想了很久,巧巧提到的一個點讓我很感動,她説,在常規意義上,別人會覺得這裏的社區已經沒落,即將要消亡了,但我們要讓這羣老人家在之後十幾二十年的時光裏面,還可以感受到自己活着的價值跟意義。
老人不僅僅是默默地在這些衰老的村子裏,等待着告別的那天到來,他們還可以通過豹鄉田的項目跟這個社會產生新的連接。社會上的人通過華北豹關注到這裏,看到豹鄉田管家們,因為認可了可持續行業的觀念,加入保護工作,把自己的家鄉農田創造出了新的價值。用這種方式讓老人家感到情緒上的撫慰和快樂。

村子裏的姨姨成為了豹鄉田的管家,社區保護地的意義隨着農作的過程進入老鄉的生活中。©江濤
巧巧講到這些話的時候,我覺得豹鄉田項目在價值觀上跟雲南的天行長臂猿社區保護項目是沒有差別的,因為我們都在通過一個生物多樣性或者是瀕危物種的保護項目去創造屬於當地的可能性。只是説這個可能性在華北我們是給老人們的,在雲南我們是給年輕人的,但是它一直都存在,通過保護為契機,我們要為一個大家都活得更好的世界而前進。
困境世界之下的共同理想
巧巧和貓盟的同事們,可能才剛剛開始思考社區保護是什麼的問題。我和社區保護這個議題的緣分開始得更早,2018年我剛剛進入生物多樣性保護領域的時候,就開始思考雲山作為一個本土組織,有沒有可能在天行長臂猿保護工作中引入社區保護這一方向。
在2018年3月,我剛來到雲山的時候,雲山剛剛經歷過一輪“我們要不要做社區保護”的討論。我們想,社區保護要產出商品,到市場上去賣,收益再回饋到社區,當時我們考慮了一下,覺得市場方我們很難搞定,利益相關方過於複雜,雲山也缺少具有相關專業背景的人。發現社區保護這個議題“好難啃”,大家就知難而退了。

雲山的小夥伴們 ©鏡羽
這時有一位雲山的同事閻璐老師提供了很大的幫助,在她的帶領下,整個雲山團隊努力做了非常多的嘗試,我非常感謝她。閻璐帶着我們去申請資金,順着我們的邏輯,去探索做保護的道路。社區保護的議題在這樣的大背景下,由我重新帶回了雲山保護。當時還有一個外界力量提供了有力的支持——質蘭基金會。質蘭基金會很關注社區保護這個議題,有他們提供支持,雲山就有了比較穩定的資金,可以展開持續的社區保護探索。
社區保護這個概念非常有意思,不同的行動者對這個詞有不同的理解。我們很少有機會自由地討論一下這個問題。許多項目想要做社區保護,卻沒有達成理想的目標,可能就是因為大家對於“社區保護是什麼”,沒能達成共識。

雲山的團隊與當地的傈僳族老鄉 ©貓盟
探訪過豹鄉田項目,協作貓盟的夥伴進行過內部對話之後,我在2024年5月回到了雲南大理,之後我也試着和雲山的夥伴們一起整理了社區保護的行動框架和目標。雖然比起從前,雲山保護團隊內部對社區保護有了更多的瞭解,但是真的要帶領一個團隊梳理出一套大家都認可的“社區保護是什麼”的答案,也沒有那麼容易。
我們的團隊夥伴會不斷更替,我們隨時都要努力構建大家對於社區保護,或者説社區保護地的共同認識,這是一個我們一直要解決的矛盾。但無妨,無論是在貓盟還是雲山的討論中,我都感受到大家願意展開對話這一點。有了足夠的對話,我們就永遠有勇氣繼續展開探索。
後記
2024年4月是我和巧巧的第三次見面。第一次發生於2023年1月,彼時嘉道理的李飛哥帶着我來到廣西邦亮瞭解東黑冠長臂猿保護的基本情況,短暫的探訪結束後,我們來到南寧拜訪翼界的夥伴。恰好,巧巧也在翼界的辦公室探訪。在我加入野生動物保護領域五年後,我終於在線下第一次見到這個肩負“帶豹回家”理想的前輩。
也許是命運使然,一旦開啓了第一次見面,下一次相逢就已經註定了。2023年11月,全球環境研究所(GEI)在北京舉辦《昆明蒙特利爾全球生物多樣性框架》知識高階培訓會。恰恰好坐在最後一排的我,遇到了趕路而來,只能選擇在最後一排入座的巧巧。就這樣,我們互相支持着完成了這一趟學習。這兩次短暫但又印象深刻的交流,促成了我來“豹鄉田”項目看一看的契機。
這個“看一看”不僅成為了我和豹鄉田項目緣分的開始,也成為了我和巧巧靈魂交流的起點,每一次夜聊,我們不僅是在討論怎麼做好豹鄉田項目,更啓發我去思考過去6年和雲山保護、和傈僳族老鄉們一路的探索,要抵達一個怎樣的目標。

巧巧和豹鄉田的菜地 ©王爍
過去貓盟和雲山的交流並不算多,但兼職顧問的身份讓我有了一定的靈活性去感受不同的項目,又反過來帶動了兩個機構之間的交流和碰撞。這讓我看到了更廣闊的行動空間,希望未來五年,無論是雲山保護的社區保護地探索,還是貓盟的豹鄉田,我們都能堅定地朝着此刻的理想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