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遊玩家男女對立，建賽博隔離牆能解決問題嗎？_風聞

今年的二次元簡直像一個地雷陣。不但新遊戲一個個上線如渡劫，渡不過去就變屍體，連已經上線的舊遊戲也休想逃過去。

3月開始的節奏影響不斷擴大，西山居的《塵白禁區》就在3月底發公告，決定刪除遊戲內所有男性NPC。（此前遊戲已經刪除過一輪男性角色，這次是要徹底刪乾淨）

4月1日《雀魂》與《蔚藍檔案》的聯動又引發雙方貼吧罵戰。這看似是聯動引起的節奏，本質依然是圍繞“有男不玩”而起的風波，只不過這次是一羣樂子人對部分極端“有男不玩”玩家（ML仙人）的一次反串式團建。

在眾多節奏中，我關注到另一款運營一年多的遊戲也沒有幸免，那就是《無期迷途》。相比上述幾款起節奏的遊戲是“男性玩家內戰”，《無期迷途》的情況更接近《原神》，它擁有數量相當的男女玩家，矛盾也是由此而來。

在男性玩家看來，《無期迷途》官方越來越“照顧”女性玩家而無視他們的需求，這無疑是一種“背叛”。男性玩家怒斥遊戲為“二遊緬北”，稱官方是“把豬騙進來後卸磨殺驢”，稱女性玩家羣體正在有組織“驅逐男性玩家”。

藉着3月的聲勢，《無期迷途》男性玩家也發起一場停氪退遊運動，想借此奪回遊戲主導權。一時之間，這款遊戲成了男女玩家對線的最前線。

如今爭吵的暴風過去，或許我們能夠更加靜下心來地看看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以及這場風波對遊戲到底產生了多大影響。對此，我找到幾位《無期迷途》玩家，瞭解了遊戲節奏的來龍去脈。不能説這是事件的全貌，但至少能讓我們對如今的二遊環境管中窺豹。

男性玩家，感到背叛

《無期迷途》的爭議從何而來？從玩家小A的視角看，主要原因就是官方讓他感覺到被背叛。

《無期迷途》是一款由自意網絡發行的塔防玩法遊戲。遊戲早期宣發時多以“性格鮮明的大姐姐”作為賣點，選擇了當時並不多見的都市異能題材，打出了美術和題材兩方面的差異化，加之遊戲吃到了2022年版號停發的紅利，吸引了很多泛用户。據“二觀”數據，遊戲光2022年營收有近5億元，積累了一個規模不小的用户盤。   

在以小A為代表的不少男性玩家看來，《無期迷途》一開始就是定位為“男性向遊戲”的。

他舉了例子論證自己的觀點。比如遊戲內測時，玩家自機角色性別只能選擇男性，女性主角是後來才添加的。

遊戲內的不少設定也讓小A感覺這是男性向遊戲。他尤其提到遊戲內有一個“審查”系統：就是玩家要通過一系列的對話選項打開NPC的內心，實現好感度的提升。 

小A提到他曾經刷到過的遊戲廣告截圖——衣着暴露的女性角色被鎖鏈捆綁，帶有明顯的暗示性意味。他認為這是遊戲定位為男性向的證明。

然而，隨着遊戲運營，男性玩家發現了變化。這一變化在2023年週年慶期間集中爆發。當時有微博玩家解包了新角色業師可可莉克的美術資源，認為該角色衣着暴露，不尊重女性玩家。對此官方先是修改了角色立繪，隨後在11月更新後下架了該角色，給出的下架原因是為了合規。   

在小A看來，官方那次下架角色既沒有給到足夠的補償，也沒有給出有誠意的道歉。面對男性玩家的聲音總以這種“裝死”方式應對，與開服時一天道歉八回的態度形成鮮明反差。而相比之下官方對女性玩家的修改意見則反應迅速，在小A看來這就是一種差別對待。

以此次下架事件為契機，男性玩家不再信任官方。隨後官方新推出的新角色、新服裝等內容也讓男性玩家覺得官方越來越偏向女性玩家羣體。證據就是新卡池中宅向元素越來越少，角色也越來越中性化。   

對此小A的想法是：既然《無期迷途》一開始定位是面向男性玩家，就應該一如既往服務好男性玩家，而不應該中途開始不再照顧男性玩家的需求，轉而去服務女性玩家。官方這樣的運營轉變給人一種“用完即棄”的感覺，無異於背叛。   

女性玩家，同樣不滿

然而另一邊，《無期迷途》的女性玩家同樣有她們的不滿。雙方之所以沒有在開服時就起衝突，只是因為彼此身處不同社區，在事件沒有發酵之前處於互相“不可見”的狀態。

《無期迷途》的女性玩家主要活躍於微博、小紅書等社區。她們對遊戲的不滿並不在於遊戲有沒有男性角色，而是集中在那些討好男性玩家的角色設計之上，比如過於暴露的衣着、比例不當的身材等等。   

對於《無期迷途》到底是不是一款男性向遊戲，玩家小J有不同看法。她不認為這是一款男性向遊戲。她覺得，女性角色多並不意味着遊戲就是男性向，而所謂“媚宅廣告”也只是信息流推送的結果，不説明製作組的立場。   

在小J看來，遊戲最大的魅力來自於角色。作為異能者，遊戲中的女性角色有強大的能力，表現出了更多的主體性。相比之下，很多面向女性的乙遊塑造的主要是大量男性角色。想要看性格鮮明的女性角色活躍，《無期迷途》成為少數可選對象。

遊戲的社區氛圍也印證了小J的説法，角色塑造是其吸引人的重要原因。當然，被劇情吸引而來的女玩家自然會對角色設計提意見，尤其對於一些媚宅設計會有更集中的意見表達。

對此，小J覺得遇到自己不喜歡的角色就提出意見實屬正常。如果提意見就讓官方偏袒，那問題也不是她們玩家，而是官方。

當我提到去年的業師角色下架事件，小J不認為這是她們女性玩家導致的。她舉了《碧藍航線》等遊戲作為例子，指出國內二次元遊戲修改角色立繪、下架角色的情況很常見，認為這就是官方為了規避鐵拳的正常操作。男性玩家與其因此來針對女性玩家，不如去針對那個“規則”。   

而對於男性玩家提出的，遊戲線下活動“女玩家有組織驅逐男玩家”，小J也不覺得這是女性玩家的問題。她覺得女性玩家組織線下活動謝絕男性早就是一種常態，並非是《無期迷途》社區特有現象，也不是特定針對《無期迷途》的男性玩家。   

而對於部分男性玩家指出的，官方近期角色設計越來越討好女玩家，小J覺得這是一種主觀判斷：總不能説男玩家看到一個自己不喜歡的角色就都把鍋都甩給女玩家。

小J不覺得那些“畫得像男性的女角色”就討所有女玩家喜歡。小J強調她的想法只代表她個人，至少對她來説，玩這個遊戲就是衝着個性大姐姐來的，如果是想要帥哥，直接去玩乙女遊戲就好，沒必要在這個遊戲裏硬找男人。別的玩家如何不知道，反正她沒有在這個遊戲裏找男角色的需求。   

事關立場的戰爭

經過以上的梳理可以看到，《無期迷途》的爭議一直都是男女玩家圍繞角色設計的話語權爭奪：女玩家覺得遊戲裏有大量媚宅設計讓她們不滿，男玩家覺得官方受女玩家影響拋棄自己是一種背叛。這種爭議與其他二遊“有男不玩”的爭議點有明顯區別。

只不過在今年3月一系列節奏的影響下，《無期迷途》的男性玩家們看到了奪回遊戲主導權的希望。於是從3月開始男性玩家行動起來，號召大家通過停氪、刷差評等方式引起官方注意。

4月1日，一位ID為夏夏歐氣滿滿_的玩家發帖宣佈刪除《無期迷途》轉而下載《塵白禁區》，引發不少人的關注，將事件熱度推到一個小高點。

部分男性玩家認為這一事件代表了自己的階段性勝利。一方面《塵白禁區》由於官方表態積極刪除男角色而得到認可，成為“積極響應男性玩家訴求”的一支標杆。另一方面，有氪金玩家放棄《無期迷途》也讓男性玩家受到鼓舞。他們相信停氪的行動會讓官方正視男性玩家羣體的存在，從而改變原來的運營策略。   

面對男性玩家發起的運動，女性玩家也沒有退讓。她們沒有發起停氪運動，但卻樂得看到男性玩家儘快退出這款遊戲。

還有部分女玩家在社區發表了不少驅逐、攻擊男性玩家的言論。其中一些極端發言經傳播後又引發男性玩家不滿，雙方的火藥味也就越來越濃。

隨着多方勢力下場，遊戲節奏不斷擴大。討論的內容也逐漸偏離遊戲本身，開始向着越來越泛化的男女對立方向蔓延。話題一旦進入這個領域就基本沒有事實可談，只有立場之爭了。

在女性玩家社區，出現一批原本可能並不玩這款遊戲的女性羣體，藉着《無期迷途》事件攻擊整個男性玩家羣體，以此發泄她們對男性的不滿。而這批女玩家的目標也不僅僅是《無期迷途》，而是想要一舉消滅所有男性向遊戲。   

而在男性玩家社區，一批同樣不關心《無期迷途》的“有男不玩”玩家也趁機跳出來，嘲諷所有玩過這款遊戲的男性玩家，稱他們是男玩家裏的叛徒舔狗，被官方拋棄是咎由自取。這批“有男不玩”玩家的目標同樣不只是瞄準《無期迷途》，而是針對所有的一般向遊戲。   

吵到最後，只有《無期迷途》玩家受傷的世界達成了。狂熱者和樂子人在熱度散去後就會離場尋找下一個狩獵目標，留下的狼藉與他們無關。從遊戲近幾個月的流水來看，爭議雙方都覺得自己贏了，因為遊戲流水確實沒有增長。

面對爭議，官方直到4月8日才更新了最新一期的開發者日誌。   

如果沒有最近的爭議，這或許是一期正常的開發日誌。官方對於玩家關注的比如“審查語音缺失”等問題作了回應，也提出了未來的角色衣裝更新計劃。遊戲此後的更新也基本遵循這份日誌進行，其中包含了很多復刻內容。很明顯，官方判斷遊戲會因為爭議而帶來一大批新用户。

然而，與《塵白禁區》不同的是，這場風口上的爭吵並沒有給《無期迷途》帶來多少新用户。至少從流水統計上看不出來。之所以會這樣，原因可能還是在於官方曖昧的態度。

在過去兩個月裏，無論哪方玩家都沒有看到最想看到的表態——你家遊戲到底是站男性向還是女性向，到底是服務哪邊？對玩家而言，沒有表態就是想兩頭通吃，就是有可能隨時背叛。這遊戲繼續玩下去的風險就太大了。

二遊的困境二遊能解嗎？

作為在2022年上線的二遊裏表現最好的一款產品，《無期迷途》當年的成功，可以説很大程度上得益於同時吸引了男女玩家，建立了足夠大的泛玩家大盤。   

同時受到男女玩家歡迎，在過去這本來是一款遊戲品質良好的體現，是一種利好。但短短几年過去時代就變了。在如今的環境下，這種立場不明的態度反而變成了一個地雷，你不知道爆炸什麼時候會來。

然而環境改變了就是改變了，往事不可追。今年的各種節奏已經表明，如今的二次元玩家不再是曾經那些可以隨便糊弄的萌新了。廠商僅僅向他們提供遊戲之內的產品價值已經不夠了，想讓他們支付“為愛付費”的額外溢價，就得向他們提供產品之外的額外情緒價值。

這裏所謂的情緒價值不再是簡單地發發福利、搞搞互動，而是需要廠商實實在在站隊，併為站隊玩家去抵擋對家的罵聲。化用40年前那部電影的口號就是：現在的廠商需要替我捱罵，替我捱打，替我受罪。

比如在《無期迷途》這個案例裏。男性玩家的要求就是廠商要明確表態擁護自己的立場，為自己服務，代替自己去反擊女性玩家的攻擊，拒絕女性玩家的一切訴求。只有這樣才算是提供了足夠的情緒價值。

而女性玩家的訴求也是一樣，希望廠商明確表態擁護自己，回應自己的需求，代替自己下場對線男性玩家，以犧牲流水為代價也要拒絕男性玩家的所有要求。   

可以看出，雙方的要求提到這個份上，幾乎不存在調和空間了，廠商站一邊就意味着放棄另一邊。當然廠商也可以選擇哪邊都不站（俗稱裝死），運氣好風頭過去一切照舊，但也可能演變成同時被雙方拋棄徹底崩盤。這就讓如今的一般向遊戲運營宛如渡劫。

如今，在《無期迷途》最新的公告中，被下架的可可莉克也正式宣告迴歸。

雖然時隔一年，但是對於玩家來説，依然非常期待這個角色。而至於當時下架的原因是什麼，今日剛好有人在網站PO了這麼一張圖：

雖然不能確認這張圖的真實性，但是從可可莉克的迴歸來看，這件事或許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如果它一開始沒有拿“監禁”“審查”“衣着暴露”作為廣告賣點吸引一批男性玩家，從一開始就定位為颯爽的女性向遊戲，是否就不會陷入今天的爭議漩渦？但如果它真的那麼做，遊戲的流水、體量和影響力又是否能達到今天的規模？我沒有答案。

一般向二遊是否已經失去未來？我同樣沒有答案。我唯一能説的是，我依然對二次元懷抱期望。因為二遊今天的困境，其實不全是二遊自身造成的。而是大環境使然。當大環境好時，人人都有餘裕，所謂倉廩實而知禮節，就算有爭議也是體面吵架。而當大環境不好時，光是生活就用盡了全力，人也自然容易變得更有攻擊性。

有人怪今日的二次元環境惡劣，玩家越來越極端，充斥着“我玩不了誰也別想玩”的戾氣。但情況變成這樣實在怪不得玩家。今日二次元的很多節奏，其實只是年輕人想找個地方輸出情緒罷了。玩家氣的也不見得是遊戲，而是遊戲之外的某些東西。

從這個角度講，不如説二次元反倒成了一個承載各種負面情緒的樹洞，一個緩解各方暴力對撞的緩衝帶。如果真的存在賽博隔離牆，那麼二次元本身就是那道牆，無形中不知道幫社會卸掉了多少戾氣。

可惜的是，就算是這樣的二次元，人們也並不感謝它，還有人只想大肆破壞它。

畢竟，這個世界“人類不感謝羅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