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與《漫長的季節》:1990年代的不同視角_風聞
张佳玮-作家-48分钟前
《繁花》和《漫長的季節》,都用到過名曲《再回首》,都有對1990年代的回憶,但不同。
《繁花》背景是大浪淘沙的1993年,無數上海元素——光明冰磚、袖套、廣播體操、黃魚面、排骨年糕,繚亂的符號與鏡頭——塑造的,不一定寫實的集體記憶。亂花漸欲迷人眼。
骨子裏是大動盪前夜,情緒、場面、人與人的感情。
《漫長的季節》是1990年代的遺留痛楚,在2010年代的重響。更個體,更單一,也更沉痛。
這兩部都有1990年代的港風元素。
《繁花》裏基本是復古港曲大MV拼盤:王家衞從滬到港時年紀還小,不會講粵語,據説精神生活就是看電影。他後來拍出來的城市,大概既非記憶中的上海,也非認識中的香港。他拍城市,都不那麼亮堂,都喜歡把人放在逼仄的空間裏以便形成框架,或用前景映襯,或用鏡子/玻璃/燈光塑造光暈,最後都亦幻亦真。
雪芝嚮往香港,離開了上海與阿寶。
黃河路新來的名廚,是香港人。
《繁花》裏的港風記憶,算是那一代香港人與上海人的想象與記憶。港曲,代表對外開放、物質上升的時代特徵。

《漫長的季節》裏,有錄像廳,有古惑仔海報,有當時人對香港電影的嚮往。火車。錄像廳。K房裏的歌。《泰坦尼克號》。1990年代的氛圍。燈紅酒綠的維多利亞。
也有實實在在的傷害:本故事如果要論萬惡之源的反派,大概就是變態大爺沈棟樑,是混蛋廠長宋玉坤。再便是港商代表盧文仲。
欺男霸女,吞噬財富:精神上,物質上,欺凌着無數普通人。
甚至最後一個惡人角色、出賣朋友的殷紅,都可説是港商盧文仲的犧牲品。
想想這故事裏的悲劇,基本來源於財勢勾結:宋玉坤和盧文仲是財勢勾結,而沈棟樑是動不動“我要找你們領導談談”。
前者描繪1990年代的風起雲湧。
後者敍述1990年代在風雲潮浪中被淹沒的人們。
之前説到過,我覺得《繁花》最活潑動人的是羣像。爺叔是落墨紙上的的字句,汪小姐是跳躍的煙火,玲子是桌上水寫了的一行情話。
範總作為一個生意人,方言腔表演完美。葛老師和陶陶都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尤其吵架那一場。史依弘老師和朱琳老師幾場戲,肢體都處理得很好,記憶猶新。吳越的金花,每個冷淡回應前的低眉或抬眼,都把潛台詞帶到了。以及,當然:胡歌和辛芷蕾的主場黃河路。
我也看人唸叨過:寶總後半段某些行為邏輯,已有點過於浪漫——尤其是讓汪小姐那一下自絕後路,氣得爺叔走掉的抉擇。一年中從巔峯寶總到變成阿寶,跌宕起伏。
大概,寶總更像是一條線,串起了爺叔、範總、小寧波、玲子、陶陶、雪芝、強總和李李們,與每個人都發生了關係,記錄下了那些情緒。
擱評書裏,寶總是“書膽”。
《漫長的季節》,也有個體的命運,但大體聯成一片:
沈墨被殷紅、盧文仲與她那變態大爺沈棟樑聯手侮辱損害,於是執行復仇。王陽和美素被牽涉其中。彪子作為“九十年代的大學生”、“廠辦的”,與巧雲一起,都是受害人。到後來三人組一路追查,本質是過不去:老馬過不去自己的正義感,彪子過不去1990年代的純真,王響過不去的是他的兒子與妻子、那個他兒子與妻子離去的季節,那個他悼念着無法告別的時代。
那一代許許多多,被欺騙侮辱侵害着,堅強樂觀地熬着,終於沒挺到結尾的普通受苦人。

《繁花》裏的《再回首》,是抒情的,是對那個年代許多感情的收束與懷念。那個年代過去了,不會回來了。
《漫長的季節》裏的《再回首》,像對1990年代的回憶,也像對傷痕的撫慰:傷痕還是在,沒收口,但就這樣吧。“向前看,別回頭”。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行文結構看:
胡歌的寶總是賈寶玉,雪芝玲子汪小姐們是十二金釵。寶總不是繁花,是串聯繁花的枝條。
範偉的王響是林沖,是被命運剝奪掉一切後放逐,最後風雪山神廟終於追到真相,貫穿故事推進的意志——順便,老馬可以看做這個故事版本里的魯智深……
功能不同,劇集繁簡不同。求同存異吧。
我覺得範偉至難的一點,如之前所述:他是收着演的。
論一兩句台詞讓大家記住的能耐,範偉已經太多了。偏偏《漫長的季節》裏,他得把這些爆發的鋒芒,都給抹平了。沉痛又執拗,冰下的火焰。
這種英華內斂的定位,其實也許該對標的是《繁花》中游本昌老師的爺叔、吳越的金花。只是範偉沉默着,擔當了《漫長的季節》脊樑。
連對往昔痛苦的抗爭,都是沉默內斂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