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獲金融科技“關鍵先生”_風聞

導語：數字化轉型積極推動，銀行金融科技業務進入快速擴張期。集中大量資源的核心部門，也成為少數“關鍵先生”腐敗的温牀。

01 “突然的落馬”

面對科大訊飛（002230.SZ）總裁吳曉如大談金融科技新場景時，周彥倜怎麼也沒想到，14天后，他的名字會出現在“落馬”通報上。

右四為周彥倜

去年8月2日，周彥倜還是交通銀行（601328.SH/3328.HK）金融科技部總經理，交通銀行金融科技條線負責人。他與交通銀行副行長錢斌、軟件開發中心總經理劉雷等多位交通銀行高管，前往科大訊飛合肥總部考察交流。

短短半個月後，8月18日，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通報，周彥倜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中央紀委國家監委駐交通銀行紀檢監察組紀律審查和遼寧省鞍山市監察委員會監察調查。

今年4月，周彥倜涉嫌受賄罪一案，由鞍山市人民檢察院提起公訴。

根據檢察院起訴指控，周彥倜利用擔任交通銀行金融科技板塊幹部的職務便利，為他人在承攬交通銀行應用軟件、數據倉庫服務器、運營商線路等項目謀取利益，非法收受他人財物且數額特別巨大。

周彥倜被查前一天，交通銀行另一位金融科技幹部——交銀金融科技有限公司原副總裁孫毅坤也落馬了。

孫毅坤任職的交銀金融科技有限公司，同樣隸屬交通銀行金融科技條線。

周彥倜與孫毅坤的辦案單位，也同為遼寧省鞍山市監委。業內推測，二人或涉同案。

在銀行界、尤其是金融科技領域，周、孫案引發廣泛討論。

與以往銀行貪腐案主，多為董事長、行長、副行長等管理條線高管不同，隨着金融反腐不斷深入，金融科技領域“學者型幹部”逐漸浮出水面。

儒雅外表之下，他們是如何縝密佈局、實現“資源變現”的閉環？

02 三種“玩法”

金融科技腐敗“玩法”，大致分為三種類型。

第一種最常見，可謂教科書般的“旋轉門”。

具體的操作是，任期內在公司內部扶持、佈局“自己人”網絡，甚至新進員工，形成一條完備的“選人用人機制”。當然，與重要客户親密接觸，達成默契也必不可少。

退休後，本人隨即去往該重要客户關聯的金融科技公司任職高管，順便拉來“老同事”一起，為該公司在金融系統內謀求業務機會。

至於為何是金融科技公司，主要是因為金融科技項目標的金額較高，且是銀行數字化轉型大方向的“剛需”。

典型案例，如去年2月被查的李衞平。

李衞平原為某大行個人金融業務總監兼個人金融部總經理。

1993年至2006年，李衞平一直在分行體系內任職；直到2007年調至總行，先後出任銀行卡業務部總經理、個人金融業務部總經理、個人金融業務總監。

很早開始，李衞平就“拉幫結派”，謀取私利。

2016年左右，李衞平離開銀行體系，2018年開始以深圳市鏈融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簡稱“鏈融科技”）、深圳市柏霖控股有限公司（簡稱“柏霖控股”）董事長身份參加各種業內活動。

期間，李衞平還出席了“2018中國金融論壇”併發布演講。

鏈融科技成立於2017年，註冊資本1億元，是一家供應鏈金融服務提供商。作為鏈融科技的大股東，柏霖控股持有其51%的股份。

柏霖控股成立於2015年，註冊資本10億元，是深圳市鴻榮源房地產開發公司的子公司。

鴻榮源是深圳本地房企，以深圳寶安區舊改項目起家，涉足住宅、商業、產業地產多個地產開發領域，曾是李衞平所在銀行深圳市分行的主要客户之一。

或許早有風聲。2018年底，李衞平退出鏈融科技、柏霖控股董事長職務，之後便鮮少露面。

去年8月1日，李衞平被開除黨籍，並移交司法。

根據案件通報情況，李衞平在銀行總行任職期間，濫用手中職權，違規干預和插手貸款融資業務、違規套取費用；“靠金融吃金融”，為請託人在保險、基金銷售等方面謀取利益，非法收受鉅額財物；任人唯親，在任職部門培植親信搞“小圈子”，大搞“山頭”文化；向公務人員贈送禮品行賄等等。

以李衞平為核心，搭建的“小圈子”，還包括核心人物應維雲和林謙。二人都曾在深圳市分行擔任要職。

李衞平擔任柏霖控股董事長時，林謙是總經理，二人再度“搭班運作”。巡視組進駐之前，林謙匆忙卸任，疑似逃逸。

第二種“玩法”：在任時與供應商“深度結交”，離職後由供應商出資，直接或間接成立新的公司。

新公司利用原有的人脈和資源，繼續在銀行系統獲取訂單。供應商則負責提供技術與產品，雙方還可以共同分享收益。

曾任農業銀行（601288.SH/1288.HK）和交通銀行託管部高管的劉樹軍，就是這樣的例子。

在農行和交行，劉樹軍均曾是總行託管部的決策核心人員之一。

銀行的託管系統開發及運維服務面向社會開放採購，決定權主要由託管部門掌握。故而，劉樹軍得以利用職權，向託管系統服務商贏時勝（300377.SZ）“輸送”過不少業務。

離任後，劉樹軍下海創業。他創立了一家金融科技服務公司——北京營安科技有限公司（簡稱“北京營安”）。贏時勝對其進行了投資，持有28.30%的股份。

北京營安以託管系統和運維外包為主要業務，客户以銀行及金融機構為主。

在北京營安之下，劉樹軍又成立了北京智慧人力資源服務有限公司。該公司的目標客户，仍然指向銀行、資管行業。

去年11月，劉樹軍被查。次月，12月18日，贏時勝發佈公告稱，公司實際控制人之一、董事長唐球被遼寧營口紀檢委實施留置措施。二人辦案機關同為遼寧省營口市監委。

第三種“玩法”：有專家身份，可“退而不休”，吃長尾紅利。

一般來説，這種操作，尤其“適配”學者型幹部。

此類做法頗具迷惑性。學術光環濾鏡下，不瞭解情況的外人，往往對學富五車的知識分子抱有天然的好感。

他們也確實於工作之餘筆耕不輟，深耕金融科技領域，有多部著作在業內流傳，積累起知名度。

但容易被外界忽略的是，他們同時也是權力與學術威望集於一身，更容易在謀利時屏蔽質疑的聲音。

退休後，職位雖沒了，但影響力和名望還在。“大佬”仍能混得不少社會職務頭銜，以金融科技專家的身份，繼續在金融界吃紅利。

中國銀行（601988.SH/3988.HK）江西省分行原黨委書記、行長張東向，是此類學者型官員的典型代表。

張是澳大利亞國立大學工商管理學碩士和華中科技大學經濟學博士，且學術成果頗豐。

張東向不僅出版過《經濟週期波動對我國銀行業影響研究》等多部專著，發表過數十篇論文，還主導研發了“工商入資E線通”、“易貸通”等幾十餘項金融科技產品。

根據後來的通報，在此期間，張東向已開始在授信審批、項目合作等方面謀取利益，收受、索取鉅額賄賂。

退休後，作為金融科技專家，張東向繼續活躍在各種場合。其頭銜包括“中國管理科學學會金融科技研究院院長”、“中國管理科學學會金融科技管理專業委員會主任”（金專委）、安徽理工大學校兼職教授等。

在以這些身份接入的平台上，張東向繼續擴展金融系統內外人脈，並接洽數字化轉型等諮詢項目，建立合作關係。

去年初，張東向曾拜訪徽商銀行（3698.HK）總行，就金融科技賦能銀行數字化轉型相關議題進行座談調研，並現場建立戰略合作關係。

不到半年，張東向案發。去年12月，中央紀委國家監委官網通報，張東向因嚴重違法被開除黨籍。

03 治理“關鍵先生”

近年來，在數字化轉型的積極推動下，銀行金融科技業務進入快速發展擴張期。

或正因如此，集中大量資源的核心部門，也成為了少數“關鍵先生”滋生腐敗的温牀。

以交行為例，其對金融科技方方面面的重視與投入，可謂不遺餘力。

根據交通銀行2023年年報，該行金融科技投入120.27億元，同比增長3.41%；佔營業收入的比重為5.64%。

這一數字，在全部A股上市銀行排在第二位，僅次於中信銀行，且高於“工農中建”四大行。

從組織機構與人員投入也可以看出，交通銀行對金融科技和數據安全之重視。

在2023年年報中，交通銀行將金融科技部門設置為總行四大重要部門之一。

金融科技部門旗下包含六個子部門，分別為：金融科技部（數字化轉型辦公室）、數據管理與應用部、軟件開發中心、數據中心（系統運營中心）、測試中心和金融科技創新研究院。

值得一提的是，前述落馬的周彥倜，曾先後出任交通銀行總行金融研究中心副總經理、交通銀行數據中心副總經理、交通銀行總行數據中心總經理、交通銀行金融科技部總經理等職務。

早在2013年，周彥倜已是交通銀行金融科技部門高級管理人員，在金融科技條線根系頗深。

截至2023年末，交通銀行金融科技人員有7814人，同比增長33.30%，佔員工總人數比例8.29%。

然而，與上述持續大量投入不相稱的是，交行近年來屢遭APP崩潰與安全漏洞檢出，乃至因數據安全等原因被監管處罰。

今年4月23日，“交通銀行APP崩了”登上微博熱搜。不少用户反饋稱，通過交通銀行APP嘗試轉賬、購買理財、聯繫在線客服等，均被提示“賬户有誤”或“系統正忙”。

有網友表示，這不是交通銀行APP第一次發生問題無法使用。

近三年，交通銀行幾大APP應用，多次出現安全類漏洞或隱患。

比如，累計綁卡用户超過7740萬的交行信用卡APP“買單吧”。

早在2020年7月，在工信部通報的58款侵害用户權益的APP中，“買單吧”就因強制用户使用定向推送功能、過度索取權限等問題上榜。

2022年，“梆梆安全”發現，“買單吧”在4大類漏洞的10個漏洞中，檢測到3項不同程度風險點。而交通銀行APP的 IOS客户端，在8大類漏洞的12個漏洞點中，也被測出2個低危風險點。

到了去年10月，在上海市網信辦對46款APP的專項檢查中，交通銀行“買單吧”再因涉及強制收集非必要個人信息、未提供用户主動勾選服務協議、隱私政策內容不完整、超範圍收集個人信息等四項問題，被點名要求整改。

今年6月21日，國家金融監督管理總局行政處罰信息顯示，交通銀行因安全測試存在薄弱環節、運行管理存在漏洞、數據安全管理不足、災備管理不足等違法違規事實，被罰款160萬元。

鉅額投入之下，卻是漏洞、事故頻出，但如聯繫到周彥倜與孫毅坤二人落馬前的職權，便不難理解箇中反差的原因。

金融系統內，矛盾與問題錯綜交織。治理金融科技的“安全漏洞”，亦標誌金融反腐推進到深水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