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的親王可能真沒錢_風聞
简单快乐-昨天 22:40
明末宗室在財政上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大壓力,真正危害是無限制土地佔有。
萬曆已經有過一次壓力測試
萬曆二十四年(公元1596年)閏八月,湖廣巡撫李得陽、巡按御史趙文炳,指揮大批官軍趕到位於武昌府(今湖北武漢)蛇山南麓的楚王府,將其四面團團圍住。
武昌城內的老百姓嚇壞了,這個動靜,這個架勢,大家都在猜想是不是現任楚王朱華奎要造反,所以朝廷派人拿他。
事情當然沒有這麼嚴重,此時的朱華奎雖然襲爵已經長達十六年,但本身的年齡也不過二十六歲。説他造反,未免也太抬舉這位楚王殿下了。朝廷官軍之所以包圍王府,説起來有些可笑,是為了防止楚藩宗室轉移財產。
這就是明末楚王府三大案之一的寄物案。
萬曆二十四年(公元1596年)八月十五日,明神宗朱翊鈞收到了一封奇怪的奏疏。上奏人王守仁,留守後衞百户,一個十足的小人物。這裏做個額外説明,這個王守仁,可不是當年平定寧王之亂的那個王守仁,也就是傳説中的聖人王陽明。
王守仁很雞賊,奏疏開頭就先説了自己的目的:“以御賜祖遺財物仰助大工”。當年三月初八日,紫禁城內坤寧宮突然發生火災,而且很快蔓延到了乾清宮,史稱“一時俱燼”。萬幸的是當時明神宗在養心殿內,這才算逃過一劫。
乙亥,是日戌刻火發坤寧宮,延及乾清宮,一時俱燼。上時居養心殿,密邇二宮。立火光中籲禱甚切,幸不至蔓延。—《明神宗實錄卷二百九十五》
宮中三大殿燒燬了兩座,重修工程耗資巨大,讓神宗也為之發愁。現在瞌睡有人送枕頭,居然有人要捐錢,皇帝一下子來了精神,開始仔細打量奏疏中的內容。
結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王守仁稱開國功臣定遠侯王弼,是他直系先祖的弟弟。王弼死後,因為嗣子年幼,所以來武昌投靠姐姐“楚貞王元妃”王氏。王家有欽賜陝西莊田八十六處、赤金六萬八千餘兩、白銀二百五十餘萬兩、珠寶不可勝計,都寄存在了楚王府的寶庫之中。
六傳之後,王府突然翻臉,不再承認王家後人王錦襲對“寄銀”的所有權。王守仁為此憤而上疏,希望朝廷能為功臣後裔做主。此外王守仁又提供了一條信息:王家的莊田之利,從永樂年間算起來到現在,起碼也有八百餘萬兩。這些莊田之利,王家打算捐給朝廷,用來修建乾清宮和坤寧宮,只求陛下為自己做主。
這麼大一筆財產,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神宗極為心動。但王守仁畢竟只是一個百户,而楚王一脈自太祖時代至今已經傳承了二百多年,是不是要撕破臉去打這個秋風,皇帝有些猶豫。好巧不巧,此時户部來了一個神助攻,稱剛剛去世的仁聖皇太后陪葬品奇缺,讓神宗終於下定決心,去楚王府幹一票。
甲子,户部題仁聖皇太后殯宮合用朱翠、金銀、寶石急缺,乞量賜裁減,召買供進。諭系大行喪儀之費實非得已,着作速進。—《明神宗實錄卷三百》
閏八月初一日,神宗傳旨司禮監,讓他們挑選公正內官,帶着王守仁去武昌,查明這筆“寄銀”的確切金額。於是司禮監太監孫舉、錦衣衞僉書莊德福星夜啓程南下武昌,前往楚王府“查明王弼家財”。
據王守仁的説法,王弼家財都是由王府承奉司收管。為了防止該管人員“先行逃遁”,或者將珍寶等物轉匿,請求讓湖廣巡撫、巡按先將王府承奉郭倫等人“拘禁防守”,這才有了本文開頭的那一幕。對此刑科都給事中侯廷佩極力上疏反對,結果被神宗下旨“奪俸一年”。
王弼其人
王弼,定遠人,因擅使大刀,被稱為“雙刀王”。至正十六年(公元1356年)歸附朱元璋,大明建國以後出任大都督府僉事。洪武十二年(公元1379年)十一月,因征討西番的功勞被封為定遠侯。
建國之前,王弼在平定陳友諒和張士誠的戰爭中屢立戰功。建國之後,討伐西番、雲南,收降遼東前元太尉納哈出,深入捕魚兒海大破元軍,可謂是大明王朝的一員超級悍將。
洪武二十七年(公元1394年)十二月,因受藍玉案的牽連,王弼被朱元璋賜死並削爵。其實此時距離藍玉被殺,已經過去了快兩年。依筆者看來,王弼之所以難逃一劫,在於他的另一重身份:明代首封楚王朱楨的老丈人。當時周王岳父宋國公馮勝、晉王親家穎國公傅友德,也先後被賜死,應該都是同樣的原因。
無論如何,王弼之死沒有影響到他的家人。其子孫,乃至其兄長王十六的子孫,都活了下來。而王守仁,就是王十六的後代。
楚王的反擊
從輩分來算,朱華奎比朱翊鈞要高一輩,但他可不敢對皇帝拿大。楚國是開國時候的第一批親藩,楚王和神宗之間的血緣關係,也只能説一聲咱們二百年前是一家。
但是被人上門堵門,楚王殿下自然也不能就此坐以待斃。朱華奎立刻向朝廷上奏,稱王守仁又不是王弼的嫡系後裔,所謂的財物根本是子虛烏有之事,這是欺君之罪,必須嚴懲。
楚王華奎奏:“王守仁非系王弼親裔。寄頓財物,皆屬虛誑。假以進助為名,希圖承襲。乞賜研究明正典刑,以為欺君之戒。”不報。—《明神宗實錄卷三百二》
此時的神宗已經被潑天的富貴矇蔽了雙眼,不看到結果,他也不肯善罷甘休。所以對於楚王的上奏,皇帝使了一招:“不報”,也就是已讀不回。
朱華奎有些懵圈,皇帝陛下到底想幹什麼?真以為王府裏藏了那麼多錢?楚王殿下很生氣,向堵在門口的湖廣巡按趙文炳提了一個解決方案:“避官掘搜”。也就是朱華奎帶着闔府宮眷,空手離開王府,讓官軍入內掘地三尺來搜查。楚王殿下這一招以退為進,也算玩得很溜。但神宗更狡猾,還是那一招:“不報”,我就裝死。
這回朱華奎也急眼了,大隊人馬堵在門口也好些天了,這成何體統,楚王殿下不要面子的嗎?於是他調整心態,再次向朝廷上奏。這一次的奏疏寫得非常正式,可謂擺事實講道理。
朱華奎先是表示王弼雖然是開國元勳,但他一直作為藍玉的副將,怎麼可能有那麼多莊田和銀兩?完全不現實嘛!藍玉自己都沒這麼多。其次他指出首封楚王朱楨諡號為“昭”,哪來的“楚貞王元妃”?就算王守仁不學無術,把諡號給寫錯了,那麼所謂王弼後代王鑰受王妃撫養的時間,距離王氏去世已經二十多年,何談收養?再次王弼坐罪而死,其子何談襲爵?縱有家產,也早已沒官。最後楚王給出了自己對王守仁的強烈控訴:“此輩小人虧聖德而殘懿親傷國體”。
然而神宗頭很鐵,在孫舉和莊德福的調查報告沒有出爐之前,他老人家一句話都不想搭理楚王,反正不管你寫什麼,我都是已讀不回。
調查需要時間,但朝中的輿論卻開始發酵。大臣們早就對神宗不上朝感到不滿,正好利用這個機會敲打一下皇帝。比如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張養蒙,就認為王守仁“捏無影之寶貨”,目的在於“騙久絕之侯封”。南京浙江道御史黃華秀指斥王守仁“誣害親藩”,希望朝廷派遣公正官員查勘以後據實回報。
查勘結果
十一月十九日,孫舉的調查報告來了,結果卻令人失望。孫太監氣急敗壞,大罵楚王府承奉郭倫、高擢等人“違抗藐視”,因為他們報上來的奏冊裏面沒有“王弼家財”。
然而這一次各部門聯合辦案,互相掣肘,根本不存在徇私枉法的可能性,找不到錢就是找不到錢。楚王趁勢叫起撞天屈來,指控王守仁“欺罔天聽”。神宗大感丟臉,只能下旨暫停調查。
上悟諭:“朕初念開國舊勳,故行查勘。據王所奏,冊籍年遠,散逸無存。又厄遇多艱,姑不深究,以示親親之意。其差去內外官員及原奏都便回京。還著部院該科將先年案卷緣繇查明,詳細具奏。”—《明神宗實錄卷三百五》
但是皇帝有沒有收穫呢?當然有。十二月十八日,朱華奎進獻進助工銀二萬兩。要知道神宗的親弟弟,潞王朱翊鏐,進獻的助工銀也不過一萬兩。其他的宗室親王,一般的指標都是一千兩,楚王殿下終究還是被狠狠地宰了一刀。
案件餘波
其實朱華奎年幼之際,王府事務由其叔祖武岡王朱顯槐暫攝,當時在湖廣三司官員的見證之下,曾經對王府財產做過一次大盤點,總共的存銀也不過十八萬兩,和王守仁所説的二百五十餘萬兩相差懸殊。
現在調查結果出爐,文官們再度就此對神宗展開抨擊。比如南京刑部右侍郎謝傑認為陛下當年對宗室極為善待,這一次明明是“楚藩見誣”,卻急不可耐地派太監前來調查,是“親親之美鮮克如初者”。
但是神宗的反應卻出乎意料,王守仁如此重罪,上到楚王,下到百官,都認為他罪不可宥,皇帝卻僅僅給了他一個“原籍當差”的處置。這一下輿論大譁,刑部左侍郎呂坤認為王守仁、王錦襲“假傳詔旨,暗陷親王”,應該“誅此兩賊”。湖廣巡按趙文炳也指出二人“假刻皇祖制書”,如此窮兇極惡,不宜僅發回原籍,“請亟正天誅”。兵部也認為二人“窘誣楚藩”,應處以斬刑。
然而不管百官怎麼跳腳,神宗的對策都是一條:“不報”。老子就不想處置王守仁,你們咬我啊?
神宗親政之後,當初張居正留下的家底,漸漸消耗一空。再加上江南地主集團的暗頂,朝廷財政極為緊張。王守仁逢君之惡,主導這場大案,目的當然是希望恢復定遠侯的爵位。而神宗大張旗鼓派人追查所謂的“王弼家財”,也是希望趁機發一筆財。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傳國二百多年的楚王府,家底竟然如此單薄。但凡這一次能查出一百萬兩銀子,估計神宗都敢把他認定為“王弼家財”予以沒收。至於皇帝不處置王守仁,這太正常了。要是殺了這隻雞,以後誰還願意當皇帝的白手套?王守仁必須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