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難過後，在滿目瘡痍面前，猴子們開始變得寬容_風聞

颶風來臨之前，排排坐遮陰的畫面並不常見（圖片來源：elpais.com）

撰文 | 河邊的卡西莫多

審校 | 劉六七

2017年10月，颶風**“瑪麗亞”肆虐了加勒比地區，也包括波多黎各的一座名為聖地亞哥**（Cayo Santiago）的無人島。

聖地亞哥島面積大約15公頃，只相當於1/3個天安門廣場。雖然人類不被允許在島上生活，但島上並非沒有“居民”。在上世紀30年代，一些大學把實驗用的恆河猴放養在島上，現在這裏成為了一個**“猴島”**，上千只猴子自由地生活於此。

聖地亞哥島上的恆河猴，雖然島上不允許遊客上島，但是遊客可以租船環島遊覽，觀賞島上的這些猴子（圖片來源：asu.edu）

在這場猛烈的颶風面前，猴子們也遭了殃：颶風摧毀了島上至少63％的植被，原本充滿樹木的島嶼在颶風過後，變成了光禿禿的一片。

這對於猴子們來説，是遠比颶風本身更大的災難。在炎熱的加勒比海地區，樹蔭對於猴子來説非常重要。“如果猴子不能降低體温，那不僅僅是不舒服，而是會對健康造成威脅。”哈佛大學神經科學研究員卡米爾·泰斯塔德博士説。

聖地亞哥島颶風前後的對比（圖片來源：asu.edu）

更糟糕的是，即使在災難發生五年後的2022年，島上的樹木覆蓋仍遠低於颶風前的水平。對於島上的猴子來説，樹蔭就成為了島上一種難以獲取的寶貴資源。但是科學家們驚訝地發現：這些原本暴躁的猴子，卻在颶風之後改變了自己社會的遊戲規則，猴子們開始學會分享樹蔭了。

恆河猴（Macaca mulatta）又稱為普通獼猴，是最常見和分佈最廣的猴子種類，也是科學家研究最多最深入的猴子。在大部分的研究中，恆河猴都稱不上友善，而是以攻擊性和競爭性著稱。

瞧瞧猴子的犬齒，就知道這些猢猻並不好惹（圖片來源：flickr.com）

恆河猴具有非常穩定和殘酷的等級制度，羣體中會以一個成年熊性作為核心，其他成員會根據自己的體型和年齡處於不同的等級。羣體和羣體之間常常會爆發激烈的衝突，撕咬和毆打都是非常普遍的現象。

甚至在森林棲息地被改造成工業或農業的區域，恆河猴與人類還會經常發生衝突。這些猢猻並不懼怕人類，它們會蓄意破壞農作物，闖入居民區襲擊，甚至還曾經出現過恆河猴綁架嬰兒的事件。

眾所周知峨眉山上的猴子不好惹。峨眉山上的猴子主要是藏酋猴，也叫藏獼猴，同樣也是獼猴屬中的物種（圖片來源：網絡）

正是基於對恆河猴的瞭解，科學家們曾經設想過颶風之後如同**“黑暗森林”般的場景：不同的猴羣之間可能會建立更緊密的聯盟，去守衞這些為數不多的大樹。但經過長時間的觀察後，結果卻恰恰相反：猴子們反而選擇和更多陌生的猴子建立更鬆散的夥伴關係，並且整體上更加容忍**彼此。

“這真的不是我們預期的結果，”哈佛大學的行為生態學家和神經科學家卡米爾·泰斯塔德説。“個體並沒有變得更具競爭力，而是擴大了他們的社交網絡，變得不那麼具侵略性。”

島上猴子的密度與紐約的人口密度相當（每平方千米超過1萬居民），因此成為觀察高密度社羣活動的絕佳場所（圖片來源：flickr.com）

科學家們觀察到，在下午最炎熱的時候，猴子們會擠在並不多的陰影中。即使是不同羣體的猴子，也都會捱得很近。

當然，也並非所有的猴子都變得“佛系”。科學家們也觀察到了一些侵略性很強的猴子會守護地盤，但在炎熱的環境下大打出手顯然不是一個好主意。颶風過後，獼猴羣體的整體死亡率沒有改變。但那些擁有更友好關係的猴子的死亡幾率減少了42％，因為它們更不容易遭受熱應激。

“在災難發生之前，猴子是否寬容對生存並沒有什麼直接影響，”泰斯塔德博士是這樣解釋的。“我們認為更多猴子的寬容性有助於獲得樹蔭，這是一種現在變得稀缺的資源，有助於更好地調節體温，最終提高存活機會。”

打架是非常消耗能量的行為，尤其在炎熱的夏季更加是危險的舉動（圖片來源：theconversation.com）

其背後的原因，她的同事布倫特給出了自己的理論，“爭奪陰涼與爭奪食物是不同的。”差異主要是在於付出的成本和收益。“容忍其他猴子共享並不會花費太多精力，相比之下打鬥則意味着受傷或耗費大量能量，因此恆河猴不需要投入很多就可達成與其他猴子的共處。”她解釋道。

這或許也符合經濟學上的成本預測：“當沒有多少陰涼的地方可以坐的時候，一隻猴子熟悉的同伴不在其中之時，那隻猴子也不會選擇坐在樹蔭裏。”研究人員分析，“但如果它熟悉的10個同伴中有一個在其中，就意味着它同樣也可以在那裏遮陰。找到陰涼是一個數字遊戲，最好是容忍其他的猴子，而不是把自己鎖在狹隘的競爭性社交羣體中。”

根據科學家們的長期觀察，靈長類動物和人類一樣，也遵守着鄧巴數規則，即個體維持緊密關係的數量存在着一個上限，對人類來説一般為150個人左右（圖片來源：fondationfyssen.fr）

猴羣社會規則的改變，給了科學家們很多啓示。當生存環境突然變化時，對於充滿競爭和等級制度的社會，行為的利益或成本也會發生根本性的變化。災難過後，或許只有報團取暖才是對整個羣體最有利的選擇。

對於恆河猴的觀察並沒有中斷，根據2023年最新的研究，島上的猴羣社會容忍度略有下降，但依然是颶風前的數據的兩倍。在其他因素幾乎不變的情況下，似乎恆河猴們確實學會了分享。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圖片來源：futurelearn.com）

但隨着時間的變化，未來猴羣又會怎樣呢？其他的動物，是否也會根據環境的動盪或劇變來調整自身的社會規範呢？這其實正是人類一直爭論不休的話題。當在天災和戰爭之後，當資源匱乏或消失的時候，人們是更願意報團取暖，還是陷入更加暴力的弱肉強食？泰斯塔德博士只能表示：“希望我們會團結起來讓情況變好而不是互相對抗，但這隻能是一個善意的推測。”

參考資料：

[1] C. Testard et al. ,Ecological disturbance alters the adaptive benefits of social ties.Science384,1330-1335(2024).DOI:10.1126/science.adk0606

[2] Kessler MJ, Rawlins RG. A 75-year pictorial history of the Cayo Santiago rhesus monkey colony. Am J Primatol. 2016 Jan;78(1):6-43. doi: 10.1002/ajp.22381. Epub 2015 Mar 12. PMID: 25764995; PMCID: PMC4567979.

[3] elpais.Tolerant monkeys that shared shade after a hurricane increased their life expectancy.https://english.elpais.com/science-tech/2024-06-26/tolerant-monkeys-that-shared-shade-after-a-hurricane-increased-their-life-expectancy.html

[4] bbc.Monkeys got along better after hurricane - study.https://www.bbc.co.uk/news/articles/cxxx3e8y5plo

[5] The New York Times.After a Weather Disaster, a Surprise: Some Ornery Monkeys Got Nicer.https://www.nytimes.com/2024/06/20/climate/macaques-monkeys-hurricane-maria.html?auth=login-google1tap&login=google1tap

[6] Arizona State University.Hurricane changed ‘rules of the game’ on Monkey Island to foster more cooperation.https://news.asu.edu/20240625-health-and-medicine-hurricane-changed-rules-game-monkey-island-foster-more-cooper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