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盜獵有多難？我們十年踩的坑都在這裏了_風聞

人人都知道，“盜獵”威脅着野生動物的生命，還有很多人聽過索南達傑的英雄故事。但很少有人瞭解，反盜獵的工作包括哪些？如何能制止盜獵？在貓盟的內部分享會上，巧巧總結了近年來在華北的反盜獵工作經驗，本文就整理自這次分享的內容。

實際上，貓盟的反盜獵工作，並不像索南達傑和藏羚羊的故事一樣，發生在人跡罕至的偏遠之地。盜獵這一違法行為，盤根錯節地埋在日常生活之中，我們都有可能與它發生交集。而我們能夠爭取的同盟，也並非傳奇英雄，而是生活在我們周圍的普普通通的人。

盜獵者在哪裏？

首先我們要搞清楚，在華北，盜獵通常發生在什麼地方和時間。

華北盜獵的地點主要可以分成三種。第一是田邊，第二是山林裏的獸道，第三是山林裏的防火道。

在田邊地頭，盜獵的高峯期在莊稼的成熟期，9月中旬到11月，是野豬、獾子愛來拱地的時候，想打獵的人就會在田邊圍上電網。一般農户種個10來畝地，在11月份就能收完莊稼；但是一些大户包了一兩百畝地，他們的收秋往往會持續到春節。

而從4月下旬到5月下旬春種時，也是另一個小高峯，田邊也會發現電網的存在。

玉米田裏的電網 ©貓盟

村裏人聊起電網，很多人會説：“農民辛辛苦苦種的田，都被野豬拱了，怎麼不讓我們打呢？”但如果我們堅持問下去：“為什麼要把野豬打死，而不是用低壓電子圍欄把它防在外面呢？”就會有人説：“打野豬還能掙點錢呢！”所以盜獵者的核心需求不是“為民除害”，而是掙外快。

也有人會問，農民是不是生活困難，所以需要掙這份外快？

但是我們瞭解到的情況是，掙了“外快”的老鄉轉頭就上了牌桌酒桌，打牌吹牛，揮霍完之後又繼續拉網。

在山裏，盜獵者“工作”的時間，主要受牛羊是否上山放牧的影響，因為他們都怕電到了別人家或者自己家的牲口。華北11月份到來年的4月下旬，牛羊不放上山了，盜獵分子才開始上山布電網。草木枯萎之後，山上的路也更好走。

山上的高壓電網，被偽裝成防野豬的低壓電圍欄 ©貓盟

還有一個關鍵的時間點，是雪後的一到兩天，這時候你能通過獵人留下的車轍或腳印，鎖定這些人的位置。

雪後巡護更容易發現盜獵分子的蹤跡 ©貓盟

下一個問題。盜獵者是哪些人呢？

盜獵者可以分成兩種，一種是**“外地人”。不同省或者不同鄉、不同村的人會彼此稱呼是“外地人”，他們打獵的方法，通常是用高壓電網**，目標是野豬。高壓電網是個很危險的工具。比較有責任心的人支上電網後好歹會守在路邊，以防人畜誤觸。但有的人是電網一拉，在熟人羣裏一説“我今天晚上在什麼什麼地方支了電網，你們不要到這邊來”，拍拍屁股就走人了。這就很可能誤傷不瞭解內情的人。

另一種是本村的人，盜獵的方法通常是獵犬以及放夾、放套。下套子一般是在冬天，夏天獵物很快會腐爛。此外在冬天上山，還可能在雪地裏看到動物掙扎的痕跡等等。

雪地裏留下了動物的血跡 ©貓盟

反盜獵難在哪裏？

不久前我們在工作中，從村民嘴裏得到了不少關於盜獵者活動的信息。這件事告訴我們，在社區混得足夠熟，就有機會從村民的嘴裏套出打獵人的信息。然而難就難在，我們是外地來的人，但是盜獵往往是在地的，是久久盤踞在當地的傳統。

那麼尋找情報的難點在哪裏呢？一個是陷阱可能放在非常犄角旮旯的地方，很難找到。比如細小的獸道上可能下了套子，想要發現獵套，只能留意樹根上有沒有一條鐵絲連着。山裏、溝裏一些偏僻的地方也可能開墾了農田，支了電網，你開着車進村是找不到的。所以只能用人海戰術，全面震懾盜獵者。

在調查工作中發現了鋼絲圈套，你能發現嗎？©貓盟

另一個是建立完整的證據鏈難度很高。去年9月份，林業工人發現盜獵的電網，電死了一隻赤狐，還險些被電。人證物證俱在，但公安仍然花了兩個月****排查鎖定嫌疑人，最終完成立案。儘管未來的道路監控、天眼系統越來越完善，但仍需要更多線索，這也是民間組織和公眾可以發力的地方。

可戳：《如果我們早來一步，也許這隻狐狸就不會死》

被電死的赤狐 ©hannah

公安機關執法調查盜獵案，知道盜獵現象的存在，和切實用法律武器制裁盜獵者，之間需要大量的證據 ©貓盟

敵友之間的界限並不固定

要解決盜獵問題，就要徹底瞭解盜獵的羣眾基礎，全面瞭解盜獵的利益相關方，從多方採取措施，這就是我們的“組合拳”。

值得一提的是，盜獵的利益相關方，比如盜獵人、野味販子、出售野味的餐館，並不是鐵板一塊。既有因為分贓不均互相舉報的村民，也有“金盆洗手”的老鄉，更有存在利益糾紛的餐館，和心存善念的旁觀者。

作為反盜獵的人或者機構，我們的目標不是把所有盜獵者都繩之以法，而是減少盜獵行為。從這個角度出發，哪怕面對盜獵者，我們依然有相互溝通理解，達成共識的基礎。

鄉村是一個複雜的環境，盜獵只是其中的一個具體問題。善人和惡人也並不是那麼臉譜化的，解決的過程往往也不是很有戲劇性。因此盜獵和反盜獵基本上是個此消彼長、在模糊中消除問題的過程。

老豹子隊員、和順生態保護協會在榆社縣救助的狗獾，疑似被獸夾所傷 ©貓盟

反盜獵的盟友在哪裏？

首先是在地的保護組織和志願者們。比如在和順，和順縣生態保護協會就是站在反盜獵第一線的行動者和組織者。藍天救援隊也是巡護、入户宣傳的得力夥伴。而這些在地的力量，也都是盜獵線索的重要來源。

其次是公安，無論是在田間地頭還是山野林間，盜獵工具的存在都是人居和畜牧安全的威脅，也是不爭的違法行為。懲治盜獵，收繳盜獵工具，鄉鎮派出所和食環藥大隊都是首當其衝的一線主力。

2023年，和順縣組織了第一次反盜獵聯合巡護行動 ©貓盟

而林業部門作為主管部門，肩負防火、野生動植物保護的重任，除了護林員，也有一些還未撤併的森林公安隊伍可以投入其中。針對野味餐館，工商、衞生、食品監督等部門都有監察的權利。

對於城市環境，“12345”市長熱線也非常有效。

老豹子隊員李二哥，老豹子隊員是我們從當地的老鄉中爭取的盟友 ©貓盟

志願者巡山懸掛標語，即使不是執法人員，更多人的存在對盜獵者也具有震懾作用 ©貓盟

而在巡護這一方面，志願者也會成為一個顯著的助力。而志願者隊伍的組成可以更加多樣，只要有足夠多的人上山觀察，當地人害怕出事故，也就不敢在山上放電網、陷阱。

而媒體以及科研機構也同樣對此有所貢獻。前者創造的反盜獵社會氛圍可以讓政府和社區持續保持關注；而後者，更多的上山調查，也會創造更正向的山林之風。

最後，社區裏的老鄉依然是我們需要不斷予以關注、宣傳、溝通的對象，這裏能爭取到的盟友，足以以一敵百。

我們還能繼續做什麼？

我們山西的團隊做了哪些方面的工作，還將持續做什麼呢？

首先，依然要掌握種羣和盜獵行為的分佈信息。在做反盜獵的聯合巡護工作時，我們可以給出重點的鄉鎮以及村落，這樣才能有的放矢，不浪費警力。

其次，做完調查之後，我們知道了盜獵的關鍵區域，就要走進社區，瞭解這些地方野生動物的肇事情況，去接住當地民眾負面的情緒，培養老鄉的合作態度。比如我們可以介紹野生動物肇事補償的政策，為他們提供野豬破壞莊稼、豹吃牛等的補償。我們還會做一些科普傳單，還有印有反盜獵信息的春聯、圍裙之類東西送給老鄉，起到社區宣傳的作用。

貓盟給和順的村民發送對聯進行反盜獵宣傳 ©貓盟

第三，野生動物肇事補償工作做了一兩輪之後，我們總能找到一些社區裏的盟友，樂意與我們一起合作。在當地有一股合作力量，工作的感覺就會完全不一樣。

第四，將盜獵現狀及解決方案與更多相關方溝通，爭取更多的資源和投入。

貓盟在陽曲進行豹傷牛的補償工作 ©貓盟

小卡片：反盜獵工作的關鍵原則

第一，沒有鐵板一塊的社區。一個村子裏有幾十户人家，他們之間也有交好的和交惡的，而且不法分子也很怕自己的秘密被抖漏出去。做社區工作必須要挨家挨户地跟村民談，從各方面尋找突破口。

第二，要提高法律的震懾力。當一個村子裏的人相信，這裏有官方力量在監管盜獵，違法必究，敢於盜獵的人自然會減少。

貓盟給陽曲縣公安部門贈送了錦旗，以感謝他們在反盜獵活動中的有力執法 ©貓盟

第三，團結多方面力量，不管是科研院校、自然教育機構，還是户外愛好者的羣體，都可以參與反盜獵的工作，都可以在反盜獵工作中獲得成就感。我們想要跟多方合作時，就要儘量降低他們的參與門檻，讓大家都可以盡一份力。好人多了，壞人才會少，有更多的好人進入野生動物棲息地，就能震懾這些不法分子。

第四，要堅定目標，從根本上解決盜獵問題。反盜獵不要浮皮潦草，給老鄉發幾張傳單，巡山走幾條樣線，覺得任務就完成了。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工作態度是不行的。來到有盜獵問題的地區時，我們要和嫌疑人談話，並要在後續的紅外影像調查，或者社區的走訪中尋找反饋，知曉這個地方的盜獵有沒有減少，野生動物有沒有活得更安全。 

總而言之，反盜獵是一個需要長期關注且持續行動的過程。方法説穿了就是讓山裏好人更多，壞人不敢作惡。而每一個有反盜獵行動長期存在的地方，生態系統都有復興的希望。

好人多了，豹子才會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