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沒20年的國產良心,今天該被看到_風聞
Sir电影-Sir电影官方账号-2小时前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
就在前天晚上10點30分,洞庭湖決口終於合龍。
經歷77小時緊急封堵,大家揪着的心暫時放下了。

事發於7月5日,湖南嶽陽華容縣團洲垸出現管湧,撕開一道超過200米的口子,團洲垸堤防內,五千人的房子與生計,被洪水徹底搗毀。
上一次這樣的決堤,還是在28年前。
1996年,團洲垸決堤口460多米,5500多户受災,大量村民的房子倒塌,還奪走了14條生命。
在搜狐新聞的報道中,一位年近六十的老太太説——
團洲垸的兩次洪水,沖走了她的一生。

△ 來源:搜狐新聞,團洲垸安置點村民
1996年,她28歲,因為房子被洪水沖走,她和丈夫在工地打了十幾年的工,存下了18萬,2013年,她有了第二個房子。
2024年,她的房子再一次被洪水沖走。
但老太太不知道,到底要怎麼做,才能重新擁有一個家。
50多歲的她,幹不動了。兒子剛大學畢業,在長沙投了好幾份簡歷,但一直沒有下文。
現在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聯繫幾年前的包工頭,看看能不能把欠下的一萬塊工錢,發給他們救救急……
團洲鄉,位於華容縣東南部,地處洞庭湖和藕池河交匯處,東南北三面臨湖,被稱為“湖南第一險”。

△ 決堤後的團洲垸航拍圖
從衞星圖上看。
今天決堤的團洲垸因為被淹,已經和洞庭湖連成一體。

△ 來源:新浪新聞
然而耐人尋味的是。
團洲垸的土地,本來就是洞庭湖的一部分。
1977年,居民在湖中修築堤壩,圍出了50多平方公里的區域,抽乾湖水,開墾耕地,這種擋住湖水的堤壩,被稱為“垸”。
團洲鄉民陳齊鵬説,70年代,因為洞庭湖周邊土地肥沃,每户人家都有十幾畝地,用來耕種棉花和稻穀,生活過得很不錯。
轉折點,仍是1996年的特大洪水——5500户村民受災,2000多公頃的棉花、200多公頃魚池、133公頃的大湖養殖絕收……
在那之後,很多年輕人不願留在家鄉,團洲鄉的老齡化一度非常嚴重。
直到最近十年,村裏人找到了一種“蝦稻共作”的勞作方式,才吸引了一些年輕人回來創業。
但這一次的洪水,又讓團洲鄉陷入了焦灼。
這便是洞庭湖矛盾的地方——
一方面,這裏的土地、水資源,有着強大的誘惑力;
而與此同時,它的善變和兇險又隨時可能摧毀希望的家園……
我們是今天才意識到這一點嗎?
早在20多年前,就有一部紀錄片試圖敲響警鐘——
洞庭憂樂

説到洞庭湖,相信很多人首先想到的就是中學語文課本上范仲淹的《岳陽樓記》——
“予觀夫巴陵勝狀,在洞庭一湖。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此則岳陽樓之大觀也……”
也必然記得其中的那一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洞庭湖自古以來,就是這樣一個集憂樂於一身的寶地。
要説“樂”,不難理解。
這是個不折不扣的魚米之鄉。
曾經是中國的第一大淡水湖泊。
農業方面,生豬、禽蛋、棉花、水稻都是國內的主產區。湖南的水稻總產量在70年代到2010年間居全國第一,其中超過32%都出自洞庭湖產區。

向洞庭湖謀生存、求發展,成了一件順理成章的事。
於是,也就憂從中來。
不斷圍湖›造田的結果是,曾經的“八百里洞庭”日益萎縮,而原有的水系調蓄功能也失去平衡。
這樣的造田活動唐宋時期,到了清朝中期,洞庭湖就出現了與“水土不容”勢頭。
你可以向水要地,卻無法阻止水的反撲。
光緒年間的湖南巡撫王文韶就這樣説過:“湖中之水既漸變而為田,湖外之田將胥變而為水,湖南之大患無有過於此者。”

1911年洞庭湖的面積是5000平方公里。
1949年,下降到4350平方公里。
1978年,洞庭湖萎縮了將近一半,僅剩2691平方公里……
過去很多年裏,我們一直在退耕還湖。
1998年到2002年間,洞庭湖周邊平退堤垸300多處、搬遷55萬人、給洞庭湖讓出了近800平方公里的調蓄面積,後來也有了禁漁政策。
但洞庭湖和其原來的規模相比,仍有很大差距。
這裏連接了長江四口和湘、沅、灃、資四水,對長江中下游地區的洪水調蓄,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被稱為長江的“心臟”。
而洪水來臨時,洞庭湖面臨的壓力也尤為巨大。

紀錄片《洞庭憂樂》製作於1998年長江特大洪水之後。
片中用數據提出了這樣的疑問——
為什麼54年的洪水總量比98年多,但98年的水位,卻比54年更高?


1998年的洪水最大的關注點好像不在洞庭。
江漢平原是重災區,尤其是人口稠密的大城市武漢,更成了保衞的重點。
但水文專家指出,洪水的問題,不可孤立看待。
洞庭古湖盆特殊的地質條件,使長江上中游各大水系的徑流,很快集中在湖盆內,加上地殼沉降,兩湖平原日漸低窪,這就是兩湖平原洪澇災害日漸嚴重的原因,也是在治水過程中,需要遵循的自然規律。
洞庭湖(湖南境內)和“雲夢澤”(湖北境內),是一個相互關聯的系統,存在着一種此消彼長的關係。
洞庭湖縮小,則“雲夢澤”擴大;
洞庭湖擴大,則“雲夢澤”縮小。

現在,由於仍未停止的造田活動,洞庭湖以超過自然地理過程的速度縮小,也就讓“雲夢澤”有了擴大的趨勢。
所以當洞庭湖的洪水調蓄能力下降時,不僅周邊容易洪水氾濫,也無形中增大了湖北的抗洪壓力。
用紀錄片的話説——
洞庭湖消亡之日,就是恢復“雲夢大澤”之日。
只有保住洞庭湖,才能保住江漢平原。

這也是為什麼,紀錄片會在1998年的特大洪水後,專門來討論洞庭湖的憂與樂。
而今年發生決口的團洲垸,洪水過去後,憂患也並沒有遠去。
當年一位工程師,這樣指出了洞庭湖堤垸的危機——




實際上,這牽涉到堤垸裏面的土地,怎麼開發利用的問題。
以及這樣的開發利用,是否超過了自然的承載能力,是否收益能高於風險。
紀錄片直接指出——
造成兩湖附近洪水的原因有很多,但核心原因,仍是不合理的人為干預。
至於怎樣來處理洞庭憂與樂的關係。
紀錄片中提出了一系列的治理方向:
比如,保育長江上游的森林,防止水土流失;退耕還林,減少洞庭湖的泥沙淤積;退田還湖,平垸行洪,擴大蓄洪能力……

今年團洲垸決口的搶險,牽動了大家的心。
為了阻止決口的擴大,8輛卡車“以車代倉”封堵未果,最終被洪水沖走;現場還有兩艘打砂船,將大量沙子倒入決口處。
還有子弟兵裝填沙袋、圍堵決口、加固堤壩……


這一幕幕,讓人回憶起1998年特大洪水的場景。
在千鈞一髮的關頭,當年大家萬眾一心,抵禦了險患。



但片中的工程師也指出——
“今後我們應該做到,防汛不應該是用千軍萬馬。”

這當然不是説不應該搶險救災。
而是説,我們應該找到一條與自然平衡共處的界限,不能總是等到環境陷入危機之時,再去以高昂的代價“力挽狂瀾”。
究竟是要順應自然規律,還是與自然爭地。
究竟是要和諧共處,還是要對着幹。
人,又真的能鬥得過天嗎?





《洞庭憂樂》花費6年時間製作,採訪了大量的專業人士,就是為了給當年的洪災探尋根源,也是為了給今天的我們教訓和啓示。
20年過去了。
這部紀錄片是否仍然如同它的片尾曲那樣,餘音不絕——
圍垸點點挨着修
灑下的是血
留下的是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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