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述:何以孔子_風聞
默言黎民-3小时前
一、孔子的祖先
先説孔子的祖上,孔家祖上是商代的王室,是根正苗紅的“正黃旗”,有通天紋那種。周滅商以後,周成王把一個叫“微子”的商朝王室貴族分封到了宋國,孔子的祖先就從王室成員變成了一方諸侯。這件事情發生在公元前十世紀,距離孔子出生(公元前551年)還有五六百年的時間;分封到宋國之後,傳了四代人,王位傳到了宋煬公手裏。宋國發生宮廷政變,宋煬公被殺。孔子的祖先弗父何為了避禍,主動放棄了王位繼承權。這樣弗父何這一脈就從一方諸侯降為了世襲公卿。之後幾代,都是國務院總理級別的大官,標準的一人之下。到了公元前七世紀。孔子的六世祖孔父嘉在宋國還能做大司馬。因為表現優異,被獲准“單立一族”,孔這個姓就是從這裏來的。這樣看,孔這個姓在百家姓了出現的不算早。還是在孔父嘉時期,宋國再次發生內亂,孔父嘉被殺。子孫逃亡。其中有一位叫孔叔防的,逃到了魯國,他是孔父嘉的曾孫,孔子的曾祖父。宋國國都在今天河南省的商丘市距離魯國不遠。春秋的時候,貴族的titel是通用的,只要在一個國家有“貴族”的頭銜,其他國家都承認。所以孔家到了魯國還是貴族。只是這一逃,連封邑也丟了,變成了一個沒有封地的貴族,這種貴族在春秋時期叫“士”也可以叫“士族”。士族不是一個階級,它泛指一個階層,類似於今天的“高級白領”或者“中產階級”。他們有些是落魄貴族,丟了封地。有些則是平民中的佼佼者,通過自己的學習和努力晉升為士族。總之他們都受僱於卿大夫或者國君。士族生活的要比普通的平民體面輕鬆,地位上又比卿大夫低很多。介於平民與卿大夫之間。
老孔家由王族轉為諸侯,又由諸侯轉為卿大夫,又從卿大夫轉為了士族。這可真是,起點有多高,下山的路就有多遠呀。孔子的父親叫叔梁紇,叔梁紇這個名字很奇怪,其實是後世的尊稱,他的字是“叔梁”,紇則是他的名字,按照我們今天的習慣,孔子的父親應該叫孔紇。前文已經説過,孔家沒了產業,沒了封地。為了餬口,只能去卿大夫那裏找個班上。當時魯國有三大貴族,並稱為三桓。三桓把持了魯國的所有產業,孔紇就在三桓之一的孟孫氏手下做事,孔紇武力值超羣 中之後,再把城門放下來,想來一個甕中捉鱉。哪曾想,孔紇誇娥氏上身,竟然生生的將門閘搬起來扛在肩膀上。大家才趁機逃脱。此等勇力,就算項羽來了也得佩服吧。孔紇的身材非常高大,身強力壯。史書記載,他身高十尺,換算成現在的身高,有兩米三高。比姚明還高一點,孔子的也很高,史籍記載他的身高九尺六寸,有兩米一二高,這明顯是遺傳了他的父親,孔子還有一個外號叫“長人”。我們今天的語言表達方式和兩千多年前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了。“長人”如果按照今天的話講,應該叫“大個子”。如果生在今天,可能已經被當做體育特長生招走了。憑藉孔子的學習能力、領袖氣質和身體優勢,高低也得混個籃協主席做做。
這裏為了方便之後的講述,有必要介紹一下魯國的“上層建築”。魯國最早是周武王的弟弟周公旦的封地,周公旦就是會解夢的那個周公。他姓姬名旦,所以周公應該叫姬旦。到了孔子的時代,在魯國掌權的是三家大貴族,是一百多年前魯桓公的三個兒子傳承下來的。按照第一代的長幼排序,依次是孟孫氏、叔孫氏和季孫氏。經過一百多年的發展,三家的權利各有側重,其中季孫氏權力最大,叔孫氏次之,孟孫氏最弱。魯國的國君已經被三家架空。魯國的土地也基本上被三家瓜分,魯國國策都是由三家商議決定的。這很像“貴族共和”。他們三家被統稱為三桓。魯國國君魯昭公在三家寡頭面前,只是個水、蛋白質和鈣做的人偶,字面意義的橡皮圖章。
我們把話題轉回孔紇,傳説孔紇有一妻一妾,但這二人都不是孔子的生母,孔子的生母是顏氏。《史記孔子世家》記載,孔紇與顏氏“野合”懷上了孔子。“野合”這個詞大家不要想歪。在古代,是非婚生育的意思,這種情況在先秦時期還是非常多的。但是錢穆先生則認為,所謂“野合”是司馬遷在誣陷孔子,孔紇實際上是先休了正妻施氏然後才娶了顏氏,之後又生了孔子。我們且不論司馬遷有沒有必要誣陷孔子。錢穆先生的《孔子傳》倒是是受了台灣所謂“孔孟學會”的委託寫成的。我倒是覺得錢穆先生在給孔子遮掩。反正,一種是非婚生子,一種是明媒正娶。是非曲直讓歷史學家們去吵吧。我就原原本本的把這兩種説法都告訴大家就是了。其實退一萬步講,就算孔子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也不妨礙他的偉大。這件事情真的沒必要過多糾纏。不過我可以非常負責人的告訴大家,就算野合是真的,這件事情也不可能發生在野外,因為孔子生於農曆的八月末,受孕的日期往前推九個多月應該是上一年的臘月,山東的臘月天,即便當時的平均温度比現在略高,一般人光着屁股也受不了。我不妨説得再直白一點。我不信他能硬的起來。
二、不美好的童年時光
孔子生下來不久,孔紇就去世了,不知道當時孔子幾歲,有人説是孔子三歲的時候。孔母為他取名叫孔丘,字仲尼。孔家早已門第衰落,又幼年喪父,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所以他後來説,“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意思就是説,我小時候家庭貧寒,所以能做許多和生產生活相關的活計。孔子生下來就是由母親單獨撫養大的。《史記》説,孔子小時候喜歡玩兒祭祖的遊戲,這件事經常被大家拿來做論據,認為預示着孔子註定成為研究禮儀的大學問家。其實,不到十歲的小孩子他懂什麼呀。更有可能是因為他沒有爸爸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誰。所以當他看見別家祭祀的時候,心裏很羨慕,就自己做了遊戲,煞有介事的磕頭祭拜一下。這算是心理補償。《禮記 坊記》中還有一段,是這麼説的,子云:“寡婦之子,不有見焉,則弗友也,君子以避遠之。”這句話的意思是,如果朋友的媽媽是寡婦,就不要隨便去他家串門。因為這句話,有人認為孔子看不起寡婦的兒子。這實在是冤枉孔子了。孔子説這句話的潛台詞應該是,寡婦門前是非多,不去寡婦家串門,單純的是不想別人説閒話。古人著書,惜字如金。如果不是印象深刻,斷然不會把這種事情記在下來的。説這話的背後,應該也隱藏着孔子兒時不愉快的記憶。
孔子大概在十五六歲的時候,母親去世了,按照當時的習慣,此時的孔子已經成年,他想把自己的母親與父親合葬。但是《禮記》和《史記》都説,孔子竟然不知道自己的父親葬在哪裏,實在是奇怪。這裏似乎也在暗示孔子是私生子。孔子為了讓母親和父親合葬,頗費了一番功夫,他先將母親的棺材臨時葬在“五父之衢”這個地方。不過形制都是按正式下葬來的。這是為了掩人耳目。然後經多方打探,找到了孔紇下葬時的親歷者輓父,最後是輓父的母親告訴了孔紇埋葬的具體位置。這裏有必要説一下,輓父不是人名,有些學者説他是入殮師,其實不準確,輓父應該是葬禮的主持者。傳統葬禮,前後流程非常複雜,需要有人統籌,輓父就是這麼一個人。反正幾經波折吧。孔子才完成了自己的心願,將母親與父親合葬。孔子從“葬母於五父之衢”,到尋找父親的埋葬之地,這前前後後的操作不像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能做出來的事情。這裏應該有人給他出謀劃策。當時孔家門庭衰落,孔父又早死,能夠給小孔子出謀劃策的,多半有他母親的生前的親戚朋友。這似乎説明,孔母的為人還不錯。一位母親,對孩子的影響往往更加深遠,更不用説孔子這種單親家庭成長的孩子了。我們通過孔子之後的種種作為推測。孔母絕對是個優秀的母親。這一點,是容易被人忽略的,我這裏算是做一個的補充。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就是説,我十五歲才立志學習。十五歲在當時已經是個“準成年人”了,孔家沒有封邑,頂着一個貴族的空頭銜是換不回一口粟米粥,還是得設法找個班上。孔子想要拿到一封能夠餬口的offer其實並不簡單,得有真才實學,最好能是個複合型人才,文武兼備。出去能打仗,回來能算賬,才算是一個合格的打工人。中國有句俗話叫“窮文富武”。培養一個武士,比培養一個文士需要的金錢和精力要多許多。而且在春秋時期,貴族打仗,要自備馬車、兵器和鎧甲。這些東西都不是孔家負擔得起的。好在再窮的士族,家裏也有幾卷藏書,孔子剛好學這個。除了要讀書寫字,孔子還要學習貴族的口音。也就是“雅言”《論語 ·述而》説:“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孔子早年的學習是為了生計,所以學習的重點是職業技能。除了學習,還要交際,有了人脈才好做事。《史記.孔子世家》記載,在孔子十六歲的時候,魯國的大貴族季孫氏舉辦大型宴會,邀請全國的貴族參加。這本來是貴族之間交際的好機會,可以混個臉熟。孔子肯定要去,就像越是不知名小明星,越要拼命參加各種典禮,走各種紅毯一樣。結果,孔子被一個叫陽虎的小貴族攔着,不讓進去。陽虎説:“季孫氏這次招待的是貴族,可不是你。”這個説法實在是無禮。但孔子沒辦法,只好忍氣吞聲的走了。這個遭遇似乎説明,孔子至少在十六七歲的時候還不被貴族普遍認可。
三、三十而立
孔子到了十八九歲就結了婚,但是他的夫人是誰,卻沒人知道。《孔子世家》説,孔子的夫人來自宋國。這幾乎不可能。因為那個時代,貴族還奉行同姓不通婚的規矩。孔子祖上就是宋國貴族。不太可能再娶一個宋國貴族的老婆。再者,孔子此時還沒有發跡。家裏根本沒有給他組織一場跨國婚姻的條件。所以關於孔子的夫人,我們只能説到這裏。沒辦法提供更多的信息,只能期待將來的有新的發現。結婚的第二年,孔子就有了一個兒子,叫孔鯉,子伯魚。伯就是老大的意思,魚和鯉相互呼應的。
成了家就要立業,這些年,孔子讀書刻苦,人又聰明。很快在貴族季孫氏那裏找到了一份工作,孔子主要管的事情是在封地徵收糧食,登記入賬。孔子賬目和糧食都管的清清楚楚。還管過飼養牲畜。也不知道他給牲畜唸了什麼經,畜羣的繁殖率都提高了。孔子的工作乾的很是不錯,很快升了一個叫“司空”官。負責采邑內的生產與建設。這就是孔子二十到三十歲的生活。孔子説:“三十而立。”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要求。安了家,有了妻兒。能養家就算而立了。每天打卡上班,回家抱抱孩子,休息的時候約幾個朋友喝喝酒。能升職加薪更好,若是臨時沒有機會。總算有個事做,有份穩定的薪水拿。普通人到這裏基本上已經沒有什麼追求了。所以有人刻薄的説,男人三十歲就“死”了。這是在諷刺三十歲的男人一潭死水的生活。只不過這句話諷刺的實在是不到位,在今天,很多三十歲的男人,愛情事業都沒着落呢,是求“死”而不得呀!孔子則恰恰相反,三十歲的孔子早已成家立業,是具備“死”的條件了。不過他沒有去“死”。他還富有激情,他還在學習。且求知慾極強,《論語· 八侑》説:“入太廟,每事問。”意思就是説,孔子去魯國的宗廟,凡是看見不懂的,都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在還不算,孔子還喜歡做兩件事情,第一,到處借書讀。第二,他到處拜訪有學問的人,以及德高望重的老人。那個時候,還沒有印刷術和造紙術。書籍是極其貴重的資產,基本上都由大貴族或者國家機關壟斷,極為難得。孔子做了小官,有了職務之便,不去貪贓枉法,不去欺壓百姓,反而借職務之便讀書,實在是個奇人。
孔子在曲阜生活的不算富裕,在季平子手下做事,給的薪水也不高。所以孔子不單單要學習知識,還要想辦法讓知識變現。那個時候沒有B站,也沒有微博,孔子做不了文史區up主。於是他找了一個略有門檻的兼職,就是幫貴族家庭裏主持“相禮”。用今天話講,也就是婚喪嫁娶的司儀。這個活兒,流程繁雜,講究很多,但是報酬不高。貴族不願意幹,平民又幹不了。孔子剛好乾這個。把差異化競爭玩兒明白了屬於是。還好他不會跟妝、定妝盤頭之類的手藝。否則世上就少了一個萬世師表的孔子,多了一個婚慶公司老闆孔丘。相禮這份兼職沒人競爭,但是收入不穩定。於是孔子就開始辦學講課,辦學的目的也是為了補貼家用。當時的孔子只有三十歲出頭,肯定想不到,教書育人這個事業,會成為他此生最成功的事業。更想不到若干年後他會成為人盡皆知的大教育家。有人説,孔子辦學是開中國教育之先河。這個説法不準確。其實,中國的教育老早就有了,甲骨文就有“教”這個字。安陽殷墟,甚至還出土過疑似“貴族學校”的遺址。但是大規模的,但是系統性的教授平民讀書寫字,他是第一位。孔子最早的學生多來自於平民,學費收得也當然也要平民。史書記載,孔子收的學費是“束脩”。也就是肉乾,或者臘肉。這是極其微薄學費。為啥不收錢呢?因為當時民間缺少可以流通的貨幣,民間的貿易多數還是以貨易貨。孔子如果不受臘肉的話,估計只能收糧食了。
到了後來,孔子名氣越來越大,就開始有些貴族到孔子這裏上學了,其實更像是鍍金。孔子晚年總結説:“先進於禮樂,野人也;後進於禮樂,君子也。如用之,則吾從先進。”意思就是説,早年到我這裏來學習的都是些鄉野村夫,後來到我這裏學習的人都是些王公貴族。但是如果用人做事的話,我會選早年來的這些人。孔子難得這麼刻薄的揶揄別人,看來這幫王公子弟給他留下的印象不好。不過話説回來,後進的那些人本就是陽澄湖過水的大閘蟹,也沒打算跟你學詩書禮樂。
那孔子教什麼呢?其實最早的孔子,教的不是什麼形而上學的大學問,而是職業技能,他的學校,更像是一個職業技能培訓班,教學生基本的識字與算數。這樣,這幫學生可以去大貴族家裏謀個差事,不用再面朝黃土背朝天了。鄉親們是很現實的,如果孔子上來就教什麼“仁者愛人”這些大道理。他們才懶得學呢。請問“仁”能值一碗肉粥嗎?孔子對自己學生的就業前景非常自信,子曰:“三年學,不至於谷,不易得也。”意思就是説,跟我學習三年,要是找不到一份掙糧食的工作,那就奇了怪了!識字算數算是基本技能,如果你不想畢業,可以繼續跟孔子深造,孔子還可以教禮樂射御書數這些深一層的知識。如果還不想畢業,孔子還可以教你儒家的大道。孔子是世所罕見的那種可以從幼兒園一直教到博士畢業的老師。他不但教的全,而且教的好,他的學生之中,有精於行政的,也有精於軍事的,也有精於財務的,也有傳承他的衣缽繼續做老師的。孔子到底是不是聖人這個可以再討論。但是,“萬世師表”這個名號他肯定承擔的起。
到了孔子三十四歲的時候,這時孔校長的學校在本地已經小有名氣了。有一個特殊的家長找上了他。他是魯國的三大貴族之一孟孫氏的族長——孟僖子,孟僖子將兩個私生子託付給孔子教育。這兩個孩子都是他與平民女子生的。若非如此,估計也不至於讓孔子教。這兩個孩子一個叫孟懿子一個叫南宮敬叔,此二人地位特殊,所以孔子的七十餘名弟子裏面沒有這兩個人。孔子能與孟孫氏家族結緣實在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公元前518年,南宮敬叔得到了一次去洛陽遊歷的機會,孔子也跟着沾光,以老師的身份隨行,這是孔子有記載的第一次出國,去的還是當時文化中心洛陽。這一年孔子三十四歲。孔子在洛陽見到了一個重要的人物叫“老聃”,也就是傳説中寫《道德經》的那位老子。除此之外,據説孔子還參觀了周王室的祖廟,認識了負責占星的萇弘。孔子和南宮敬叔一行還剛好遇到了周王子之間的內戰。周景王活着的時候沒有立王儲,等周景王死了之後,幾個王子為了王位大打出手,孔子一行去洛陽的時候剛好是王子們對峙的時候。孔子的洛陽之行固然見了不少世面,也學習了不少知識。但他也看到了周王室的黯弱,周王子的無能。孔子對周王室的印象應該不好,他之後只説要恢復周禮,從來也沒説過樣幫周王室重振朝綱。
孔子這次陪南宮敬叔遊歷洛陽的任務算是圓滿完成了。孟僖子也不虧待孔子,直接送了一輛馬車給孔子,是兩匹馬拉的。這個配置在當時不屬於豪華車,但也不是最低檔的。在貴族當中大概屬於一般檔次。據坊間傳聞,孔子駕車技術很好,且酷愛飆車。這輛馬車真是送到了他的心坎上。一輛馬車,對孟孫氏這種大貴族來説雖然不是特別珍貴,但也不是説送就送的。由此可見孟僖子對孔子的賞識。
有人説人生要有三行,第一,你自己行。第二,有人覺得你行。第三,覺的你行的人也很行。孔子在三十五歲之前好像就把這“三行”都湊齊了。之後,孔子只要抱緊孟孫氏這根大腿,飛黃騰達指日可待。我們還可以開一個上帝視角跟大家劇透一下。孔子的另外一個學生孟懿子後來做了孟孫氏家族的接班人。所以孔子只要不犯錯誤, 繼續跟着孟孫氏幹。混一塊兒封地,在孟孫氏手下世世代代做個封臣是完全有可能的。
孔子正暢享着自己美好的未來,毫無意外的意外先來了。我們前文説過,當時魯國的朝政被季孫氏、叔孫氏和孟孫氏三家把持,這三家被統稱為三桓。魯昭公二十五年,也就是孔子三十五歲的這一年。(公元前517年)志大才疏的魯昭公,不甘被三大貴族架空的命運。糾集其他新舊貴族,向三桓發動了戰爭。結果輕易被三桓擊敗。魯昭公見勢不妙,腳底抹油撒丫子開溜。帶着家眷連夜逃到了齊國。齊國的國君齊景公很仗義。派兵打下了一座魯國的城市,鄆城。把這座城市交給魯昭公落腳。又覺得一座城池對一個國君而言太過寒酸,又割了一座齊國的城市陽穀給魯昭公。鄆城是宋江的老家,陽穀是武松的來家,讀水滸傳的朋友應該都知道這兩個地方。按理説,這件事情和孔子關係不大,他地位太低,矛盾的雙方都不會有閒工夫拉攏他。人家老爺們之間的鬥爭,關你月薪三千什麼事兒呀?孔子顯然沒有當代某些網友“聰明”。他認為這件事和他有關,魯國的很多亂象本來就和三桓勢大,魯國國君衰弱有關,這次三桓竟然趕走國君,這就是叛亂。自己如果繼續給三桓做事,也是亂臣賊子。於是孔子帶上老婆孩子追隨國君去也。至於孟孫氏給的那輛馬車,剛好用得到,那我就先開走了。
話説,孔子一路追隨魯昭公去了鄆城,可謂是滿懷赤誠之心呀。到了魯昭公那裏,卻發現魯昭公身旁環繞的都是阿諛奉承之輩,魯昭公本人也是碌碌無為之人。瞬間心涼了半截。跟隨魯昭公一同逃難的貴族不少,他們不想如何秣兵厲馬打回曲阜。反而是自己成天吵作一團,先來的排擠後來的。孔子就是那個被排擠的。孔子在鄆城的小朝廷鬱郁不得志,也不願意返回曲阜,向三桓服軟。於是決定去齊國找個班兒上。打工人孔子又回來了。齊國和魯國一樣,也有一堆老貴族。只是,齊國國君齊景公的能力比魯昭公強了不少,暫時能壓制貴族。孔子在齊國的大貴族高氏那裏找了份工作。史書沒有講他具體負責什麼。從一些史料的隻言片語看來,他的待遇還是不錯的。高家是齊國的大貴族,有時候齊景公去高家做客。孔子會被安排作陪。齊景公知道孔子有學問,就問他“為政之道”。孔子回答“父父子子君君臣臣。”這句話通俗的講就是,父子君臣都要各司其職,國家才能長治久安。孔子説這話的時候已經是春秋末年,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的事情時有發生。他本人就剛剛經歷了魯國的動盪。孔子用了一句話罵了不知道多少個同時期的君臣。齊景公不是魯昭公那種糊塗蛋,他打內心裏同意孔子説的話。但是齊景公也不乾淨,他不立太子,在齊國鬧得沸沸揚揚,孔子這一通機槍掃射,其實也打到了齊景公。齊景公只能尷尬的笑着説:“如果君不君臣不臣的話,就算糧食再多,也輪不到我吃嘍。”齊景公是上位者,他也擔心自己被貴族架空。所以孔子説的就是齊景公最希望聽到的。這段對話傳出去也可以敲打一下齊國那幫貴族。對於孔子而言,這也符合他一以貫之的思想,也不全是奉承齊景公。但是,齊景公自己也做不到孔子口中的賢明君主,所以還不要用孔子為好。否則身邊站着一個道德先生誰受得了?對於這一段,錢穆先生總結説:“景公悦孔子言而不能用。”錢穆先生人家是史學大家,説不得粗話。我對此的評價是:“我愛你卻不能娶你。”齊景公典型的渣男一枚。這裏我有必要補充一下,孔子的學生子貢也問過“為政之道”。孔子給的答覆則是:足食、足兵,民信之矣。也就是説,糧食充足、武備充足,人民對政府有信心。同樣一個問題,不同的人,不同的解答。一個更偏向於形式,一個更偏向於物質,又各有各的道理,希望大家能夠結合着看。
孔子在齊國呆的時間不算太長,三四年的樣子,除了正常的工作學習以外,他還去過泰山,這是整個華北地區最高的山峯。還欣賞“韶”樂。據説他聽完韶樂之後,非常痴迷,三月不知肉味。《史記》還記載了一些孔子和齊國丞相晏嬰相互看不順眼的故事。篇幅所限,我就不展開聊了。
四、四十不惑
孔子具體哪一年回的魯國,史書沒説,應該不太到四十。幾年前他滿懷赤誠之心投奔流亡的魯昭公,卻得不到重視。魯昭公這個人很沒出息,用後世的話講叫“望之不似人君”,孔子投奔魯昭公,道義上沒問題,理智上卻不靠譜。我們事後講,如果孔子臉皮夠厚,大可以裝看不見,繼續為三桓做事,如果,實在看不過去。也可以把三桓的差事辭掉,回家教學。大可不必去跟着魯昭公這種人流亡。去齊國的經歷也只是蹉跎歲月,無所作為。所以這是一段失敗的經歷。他以後再也不幹這種有些愚忠的蠢事了。後來他説:“天下有道則現,無道則隱。”潛台詞就是,想讓我對你忠誠,那也得看你配不配!
平心而論,孔子終其一生都帶着我們山東人對編制的熱情,他很想做官。但是,他做官不是為了“上岸”也不是為了“躺平”,更不是為了發財,他做官是想推行他那一套政治思想。如果大家都不認可他的學説。那麼這官不做也罷。孔子説自己“四十而不惑”,就是説,到了四十歲就什麼都想明白了。他想明白了什麼呢?大概就是不再折騰了,老老實實回家讀書做學問教學生。而且他教書也教出了成就感。在國君和公卿大夫那裏家臣甚至奴才有的是,不缺他孔丘一個。但是對於他那一幫子窮學生,孔子是真的能夠改變他們命運的人。想到這裏,他就再也沒有什麼精神內耗了。他已經找了人生的意義,認清了自己的使命。從此以後,他再也沒有放棄過教育事業,一直到死。此外,他回到魯國,也沒有向三桓低頭服軟。從此以後,他再也沒有受僱於三桓中的任何一家。之後他也在魯國做了官,還是受了三桓的邀請,但是那是“合作關係”而不是僱傭的關係。這是後話。
孔子的學問很簡單也很複雜,它深入在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今天沒有那個中國人敢説自己完全脱離了孔子的影響。最開始,孔子只是教學生如何做合格的士族。要想做士族,就要掌握六藝。子曰: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遊於藝。這裏的藝就是君子六藝,分別是禮樂御射書數。 這是孔子課程的核心。頗有後世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味道。
先説禮,禮説白了,就是各種各樣的社交禮節。大到國家級別的祭典。小到酒桌上的座次。都有制度安排,不至於混亂,這就是禮。禮按等級劃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禮。天子的禮和公卿的禮是不一樣的。公卿的禮又和士族的禮不一樣。平民只需要從事勞動生產就可以了,不需要知禮,所以禮不下庶人。禮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新文化運動批判禮教吃人,也正是源於此。後世也有上下尊卑,但是這和孔子的禮不太一樣。偌大的一個國家要運行要發展,肯定不能各自為政,一定需要統籌管理。要管理,就要有領導者和被領導者,就要有服從與被服從,要有上級和下屬。不過這個上下應該是職位與能力上的,而不是人格上的。不過,我們也不能過分苛責孔子,這是那個時代的主流。我們不能以今天的思想去要求一個兩千多年前的人。就像我們不能嘲笑畢昇沒有登上月球一樣。
再説樂,樂就是音樂。在留聲機出現之前,音樂一直就是奢侈品。春秋時期,各國宮廷和公卿貴族,都會豢養專業的樂師。孔子給自己的學生上課,經常坐着講一陣子自己的學習心得,再彈一會兒琴。孔子痴迷音樂,但是養不起樂師,只能自學。後來孔子周遊列國,到哪裏都要和當地的樂師交流。音樂是儒生的必修課,可以不會演奏,但是必須要懂。儒生的老本行是主持各種祭祀和典禮,什麼場合配什麼BGM是決不能錯的。
御和射指的的駕馬車和射箭,都屬於軍事技能。在宋朝之前,文武是不分家的。知識分子主張出將入相。所以只讀書是不行的,還要學習打仗。軍事技能是士族的基本技能。作為一個合格的儒生,只會滿口仁義道德是不行的。孔子也絕不是單純只講仁義道德的好好先生。他要求弟子,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就是説,要用道德來回報道德,要用正直來回報怨恨。你跟我講道理,我也跟你講道理。你若是聽不懂道理。老夫也略懂一些拳腳。直到現在,這也是我們中國人的處世哲學。
此外,書和數也是實用技能,書就是寫作和書法。數就是算數。這兩個技能,做文書和會計都用得到。孔子最早也是做這個,而且做的不錯。儒生固然可以吟詩作對,也可以縱情山水。甚至可以研究茴字的幾種寫法,但是那隻能是愛好,不是事業。孔子的弟子有很多都是可以上馬領兵,下馬治民的大才。都是能踏踏實實做事的。如後世范進、孔乙己之流也自稱儒生。這樣的儒生,孔子是大體是不認的。
六藝都是技藝,是“君子們”安身立命的手藝。除了六藝以外,儒家還有形而上學的大道。先説仁,從階級關係上來看。孔子是承認階級差別,高低貴賤的。但是,他不主張統治者為所欲為,主張對老百姓好一點。説白了就是不要竭澤而漁,給老百姓留條活路。做到可持續發展。這種仁政的觀點到了孟子發展的更加完善,成了兩千多年中國專制社會的主流價值觀。當然,仁的思想不僅僅侷限於階級關係,平時處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要“仁”。就是“愛人”,所謂仁者愛人。我對別人仁,別人也對我仁。這樣我們的關係就不會差。為什麼是愛人而不是害人呢?答案是,子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自己不想要的東西,就不要強加於他人。 你自己不想被別人偷東西,那你就別去偷別人的東西。我們今天所有的道德規範和法律法規都可以從這一條引申出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那己所欲者,要不要施於人呢?這個孔子沒説,好像傳統中國一直也沒有誕生這種思想。最好將來也不要誕生。
除此之外,孔子的思想還有孝悌。對父母要孝,對兄長要悌。孝悌和仁一樣是儒家的核心思想,是一切社會關係的先決條件。在儒家的看來,如果一個人連孝悌都做不到那麼他的一切行為,一切動機都值得懷疑。如果親戚朋友中有這麼一個人,那則是其他朋友的災難。如果這個人做到了領袖,那則是整個國家的災難。孝悌和仁一樣,在中國也是絕對的政治正確。中國並非沒有“政治正確”。只是中國的政治正確更加樸素、更加普世。這也是中華文明得以延續數千年而不斷絕的基礎之一。
其實整個儒家思想的核心就是理順人與人的關係,進而理順人與社會的關係。那麼人與神的關係呢?子曰:“敬鬼神而遠之。”在孔子看來,人自己能夠管理好自己的事情。不需要神仙來代管。孔子平時也很少談論鬼神的事情。所以,子不語,怪力亂神。這種對鬼神的態度引申出來就是,事在人為,而不在天為。這使得中華文明在整個人類文明中顯得十分特別。
孔子四十到五十歲的十年過的非常平靜,沒有做官,也沒有什麼社會活動。主要就是講學和搞學術。這十年是孔子的思想走向成熟的十年,也是他的學説開始被人瞭解和接受的十年。其間孔子也受過邀請,但是他堅決不肯出山做官。用一句話總結孔子的這十年就是:“見道愈明,而守道愈篤,故不汲汲於求出仕也。”
五、禮崩樂壞的魯國
故事講到這裏,我們要暫且把視線暫時孔子身上挪開,稍微介紹一下魯國的政局。話説魯昭公流亡鄆城之後,有人曾經勸過魯昭公與三桓和解。魯昭公能力不行,嘴倒是挺硬。發誓説,只要季氏(三桓之首)家還有人在,就堅決不回國。魯昭公在鄆城流亡了七年,鬱郁而死,屍體運回曲阜下葬。季氏族長季平子不讓魯昭公葬入國君的陵園。只是在陵園之外找了一個地方下葬。魯昭公既然死了,按理説應該是太子即位。但是季平子堅決不肯,他選了魯昭公的弟弟即位,這個人就是魯定公。魯定公當然也是人雕木偶、橡皮圖章。季平子做事實在是太霸道了,不過他也有他霸道的道理。整個魯國的軍隊,他季氏家裏掌握了一半。怎麼能不霸道?就這樣,魯國又回到了貴族共和的老路上去了。鬧了這麼久,這下總該消停了吧?然而,並沒有。幾年後與魯昭公相愛相殺了半輩子的季平子也死了,季平子是位優秀的族長,他將“造反精神”深深植根於家族基因之中。當年他就是帶着這種精神造了魯昭公的反。他死之後,他的大管家也準備造季家的反。不,這不是造反,這是致敬!
這位管家也是我們文中一位故人,正是孔子十五歲的那年,堵在季平子家門口不讓孔子進門的陽虎。陽虎不像孔子,二十多年來,陽虎一直跟着季平子,在季孫氏這個大企業中,從最基層的小員工。一直做到了總經理。他不但自己爬的快,在晉升過程中也一直不忘培養自己的黨羽,到季平子死的時候,整個季氏家族的基本盤都掌握在了陽虎手中。家族的接班人季桓子上位,這位年輕人富N代,明顯鬥不過從基層摸爬滾打上來的陽虎。陽虎沒費什麼功夫就把季桓子控制了。本來吧,魯國有三家大家族,如果發生惡奴欺主的事情,相互之間還能有個照應。結果實在不巧,另外一家叔孫氏的族長也去世了。陽虎一看,反正一個也是趕,兩個也是放。那就連叔孫氏家的事情也一把抓了吧。畢竟能力越大,責任就越大。
三桓的最後一家孟孫氏,此時的族長是孔子的掛名學生孟懿子,只有二十六歲,母親還是個平民。本來屁股也沒坐穩。看見陽虎虎視眈眈。孟懿子倒沒有那麼多精神內耗,不就是跪下嗎?”虎叔,您看我跪的端正不端正。”
陽虎笑着説:“還是我孟賢侄懂事呀,虎叔是看你們兄弟年輕,怕你們管理不好偌大的家產。有你這個態度,虎叔我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把管理魯國的擔子扛起來。”
三桓都收服了,陽虎就把目光看向了魯定公。魯定公表示:“寡人本來就心性淡泊,志存高遠。不願意理會庶務。既然陽虎愛卿願意代勞。寡人高興還來不及呢!寡人打算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餵馬劈柴周遊世界。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我有一所……。”
陽虎説:“行啦行啦,殿下,做別的都可以,周遊世界就算了。微臣只是幫您分擔一下管理魯國的壓力。魯國國君還是得您做呀。”
就這樣,陽虎幾乎兵不血刃就掌握了魯國的控制權。實事求是的講,陽虎還是很有能力的。當時正逢春秋末年,各個國家征伐不斷。陽虎掌權之後,在外交上他依附晉國,對抗齊國。當年齊國收留魯昭公的事情他還記得。他就為了這個跟齊國打。讓齊國吐出了不少以前侵佔的土地。除了打齊國以外,他還幫助晉國打鄭國。當時晉國是中原霸主,鄭國在晉國與楚國之間左右橫跳。晉國就決定教訓一下鄭國,於是,陽虎也帶着魯國的兵追隨。當然,名義上是魯定公率軍。實際上還是陽虎指揮。魯國和鄭國不接壤,要從衞國借道。等教訓完鄭國,回來的時候,魯軍在陽虎的率領下衝進衞國國都。在大街上耀武揚威一番才走,這簡直是在羞辱衞國國君衞靈公。陽虎為什麼這麼做呢,其實還是為了晉國。當時衞國和晉國也是同盟關係,但是有點離心離德。陽虎在衞國國都耀武揚威一番,也是為了震懾衞靈公。陽虎拉着晉國的大旗作虎皮,得了不少好處。魯國原本是大國,只是政局常年被三桓把持,各個貴族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國家有力量卻使不出來。反而是陽虎這樣的人把持權利之後,有了點起色。
陽虎在連年的征戰中發現了一個問題,這也是春秋時期各個國家的普遍問題。那就是貴族老爺們不會打仗了。春秋時期的戰爭和平民沒有關係,參展的至少是士族。齊魯戰爭打了三年,根本就不像在打仗,更像是中學生郊遊。雙方整軍的時候豪氣干雲,真到了兩軍對壘的時候,一個一個的都做了縮頭烏龜。有一個叫冉猛的士人,在魯定公八年的兩次戰鬥中,一次裝成腿受傷的瘸子,一次乾脆從戰車上摔下來。氣的陽虎大罵:“你(對敵人)真客氣呀!”以上這些事情只是春秋末年的一個縮影。打仗和權謀是貴族的傳統藝能,到春秋末年被丟了一個精光。不如陽虎這樣的人。在文化上,也沒有什麼建樹,被孔子這樣的人甩的連尾燈都看不見。這些貴族,除了血統之外,就只會遛鳥鬥狗之類的事情了。這個時候的中國,其實已經走到了大變革的前夕了。瞭解歷史的小夥伴們應該知道,到了戰國時代,國家間的競爭更加激烈。這些草包貴族根本沒辦法勝任。有能力的國家紛紛改革。一方面打壓老牌貴族,將軍權與財權收歸中央;另一方面,提高平民的地位,實行軍功授爵制。讓平民也有機會出頭。第三,建立完整的官僚機構。使用文官管理。官員不再聽命於貴族,只向中央負責。就這樣,中國的貴族社會也就是在戰國時期被掃進了歷史的垃圾桶中。到兩晉時代又短暫的復興。到隋唐以後,中國就再也沒有所謂的貴族社會了。
其實這種改革早在春秋就有苗頭了,至少,如陽虎這樣的野心家,早已洞見了貴族們的孱弱。也知道,是三桓讓魯國內耗嚴重,不能集中力量辦大事。於是,他準備徹底摧毀三桓。可惜,三桓在魯國經營多年,根基穩固。而且,陽虎掌權的這些年,三桓也一直暗通款曲,密謀幹掉陽虎。就這樣陽虎除掉三桓的打算失敗了。他先逃到齊國,後有輾轉去了晉國。陽虎當政其間和晉國的關係一直不錯。晉國的卿大夫趙簡子收留了他並委以重任。這樣陽虎的戲份算是在我們的故事裏殺青了。
陽虎在魯國當政時期,一直想請孔子出山做官,但是像這種“亂臣賊子”孔子自然不願意為其服務。《論語·陽貨》裏面卻記載了這麼一段對話,説陽虎邀請孔子去見他,孔子不想去。於是,陽虎又送了一頭小豬給孔子。這下孔子不得不登門感謝了。但孔子還是不想見陽虎,就趁陽虎不在家的時候上門拜謝。這樣,雙方不用見面,禮數也盡了。哪曾想,好巧不巧,兩人的馬車竟然在街上相遇。實在是尷尬。
陽虎就在大街上對孔子説:“有人一身本領,腹有詩書,卻任由國事敗壞。這能叫做仁嗎?”
孔子低着頭,不吭聲。陽虎代孔子回答道:“不能吧。”接着又説:“一個人明明有匡扶天下的志向,卻屢屢錯過機會,能叫做智慧嗎?”
孔子還是不答。陽虎又代孔子回答道:“不能吧。”然後,接着説:“時光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呀。”
孔子這才回答道:“我出來做官就是了。”
但是孔子最終也沒有在陽虎的治下做官。至於原因,史書沒有留下蛛絲馬跡。也許孔子最終還是不願意委身於陽虎之下。也許陽虎只是客套一下。並沒有真的像讓孔子出山。
我説了這麼多,大家可能不耐煩了,不是講孔子嗎?怎麼突然講這麼多陽虎的事情。除了需要介紹故事背景以外。其實我更想説的是,陽虎和孔子是就像陰陽八卦中的兩儀。兩人年齡相仿,出身類似。同樣的才華橫溢,同樣的滿腔熱血,同樣的憤世嫉俗。但是最終卻走了不同的道路。從前面這段對話來看,陽虎和孔子又有什麼區別呢?如果當年孔子沒有追隨魯昭公流亡。也許他就是孟懿子家的陽虎。這樣,歷史上就多了一位權臣,我們也少了一位老夫子。如果從功利角度來看。孔子的一生似乎都在做錯誤的選擇。他又在用他的一生告訴我們來了一個道理,錯的其實不是孔子,錯的是這個時代。
六、天命難違
“陽虎之亂”把三桓嚇得着實不輕。對孔子確實好事。它對孔子的直接影響就是,孔子開始做官了。三桓需要孔子。原因有三點:第一,當年陽虎當權的時候,就和孔子眉來眼去,暗送秋波。如今陽虎逃到了晉國,極有可能向趙簡子推薦孔子。如果魯國不用孔子,孔子極有可能去晉國。這是三桓絕不願意看到的;第二,陽虎出逃以後,帶走了很多親信,也留下了很多職位空缺。孔子的學生,有才華的不少,其中很多人,已經在三桓手下就職。他們接受孔子的教導,講究忠孝仁義,用着也放心。孔子出來做官,剛好把他的學生也提拔起來;第三,孔子主張諸侯服從天子,貴族服從諸侯,平民服從貴族。這個主張剛好被三桓拿來教育小貴族,讓他們服從三桓。總的來講,三桓用孔子,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孔子之所以能夠出山做官。是因為,他本質上是魯國的各個政治勢力都可以接受的一個人,大家都對他很放心。不過,孔子主張貴族服從諸侯,這一點三桓是做不到的,所以雙方的合作一開始就有裂痕。
孔子這次出仕不再服務於某個貴族,而是直接進入了權利中樞,孔子出身很低,這在以前還沒有先例。他一開始做的是中都宰,相當於曲阜的市長。做中都宰不到一年,又轉官做了小司空。是大司空的副職。當時魯國的大司空是孔子的掛名學生孟懿子。司空是負責生產與建設的官員。孔子年輕的時候就做過。只是那個時候只管季孫家的一個采邑。做小司空只是一個跳板,三桓太需要孔子這個門面了。不久他就升任大司寇,主管整個魯國的政法工作。到這裏,孔子正式了魯國的權力中樞。此外,孔子的學生也開始發跡,子路直接做了季氏宰。也就是季孫氏家的大管家,這是之前陽虎的位置。子路比孔子小九歲,是最早一批跟隨孔子的弟子。在追隨孔子之前,子路是曲阜街頭的一個小混混。奇裝異服,頭插雞毛,是個標準的殺馬特青年。他聽説孔子要辦學收徒,就過去準備收點兒保護費。到了孔子那裏,看見身高九尺六寸的大漢,像一堵牆一樣站在那裏,一下蔫兒了。之後就拜孔子為師。從當年的街頭小混混到現在的季氏宰。孔子是真的改變了他的命運。除了子路以外,有記載的出仕做官的學生還有漆雕開、冉雍、原憲等幾人。其中原憲的最有意思,他的職務相當於季氏集團某個分公司的總經理,拿着九百鬥糧食的年薪。他只想工作,不想拿薪水,他覺得拿他錢是對他的侮辱。孔子就勸他説:“你要是真不想要薪水,就領了之後分給街坊鄰居吧。”《論語·憲問》裏還記載着一段,説原憲問孔子什麼叫恥辱。
孔子回答説:“國家政治清明,出來做官領工資;國家政治腐朽也出來做官領工資。這就叫恥辱。”
孔子這段話的意思是,做官要有自己的政治理念,要滿懷赤誠、不忘初心。不能為了躺平、上岸、拿工資而做官。原憲是個實在人,可能沒想這麼多。心想,既然拿工資是恥辱。乾脆我就不拿了吧。可惜孔子只做老師,不做老闆。不然,多招幾個原憲這樣的員工,估計也能富甲一方。
孔子升任大司寇,就有了影響國家大政方針的能力。他第一個要做的就是促成齊魯和解。當年陽虎掌權,齊魯之間戰爭不斷。打來打去實在是沒有什麼意義。此時,魯國的叛臣陽虎逃到晉國,而且得到了重用。魯國不可能再和晉國聯盟。這時就需要外交轉向。與齊國和解對抗晉國,這也並非全因為是個人恩怨。此時的晉國,內部寡頭林立。內耗嚴重。實力已經大不如前。脱離晉國是大勢所趨。公元前五百年(魯定公十年),這年孔子52歲。齊景公和魯定公在今天山東省濟南市萊蕪區境內會盟。孔子主持了兩國國君的會面。史稱“孔子相夾谷”,相就是主持的意思,夾谷是地名。在此次會面中,雙方達成的外交成果頗豐。齊國將此前侵佔的全部魯國領土都歸還給了魯國。雙方還達成同盟,聯合抵抗晉國。這也是孔子當政以來,最大的外交成果。齊魯結盟之後,鄭國、衞國也相繼加入。形成了一個反晉聯盟。“天下苦晉久已。”孔子敏鋭的發現了這個問題,提前脱離晉國,聯合齊國。這樣,魯國的周圍,除了晉國以外,全是盟國。晉國力量又大不如前。這一外交戰略有效的保障了魯國的國防安全。當然,我們這裏必須承認,這種重大的外交決策。肯定要經過了三桓,尤其是季氏的同意。否則孔子也很難實施如此重要的外交戰略。
除了外交以外,在內政方面孔子也下了一番苦功夫。他一心想恢復“周禮”,讓三桓將權利還給魯定公。讓魯國重新回到傳統的社會秩序當中。他知道三桓勢大,也知道,自己能出來做官,是靠了三桓的同意。所以他必須等一個機會,來推行他的政治主張。機會總是留給了有準備的人。公元前498年(魯定公十二年),孔子五十四歲。叔孫氏的家臣侯犯叛亂,佔據了叔孫氏的封地郈城。孟懿子和叔孫武叔帶兵平叛。圍城數月,攻而不克。後來又去齊國請了援兵,才迫使侯犯逃亡。這件事情差一點就成了“陽虎之亂”的翻版。三桓又是一陣心有餘悸。
這個機會讓孔子抓住了,他適時的表示:“三桓的封邑,城高池深,易守難攻。一旦有壞人從內部叛亂,很容易得手,前有季孫氏家臣陽虎,後有叔孫氏家臣侯犯。這都是前車之鑑。所以為了避免家臣叛亂,還是把三座封邑的城牆拆掉吧。”這三座封邑分別是季孫氏的費邑,叔孫氏的郈邑和孟孫氏的成邑。孔子的這個倡議史稱隳三都,也被寫作墮三都。孔子説這段話,表面上是為三桓着想。其實是藉機削弱三桓。在我們的印象中,孔子總是一副道德先生書呆子的模樣。其實,他是有手腕有城府的。
孔子推行隳三都,並不是為了徹底消滅三桓進而消滅貴族。他只是想恢復周禮,讓貴族與國君各司其職。在他的心中,只有各個地位的人都各司其職,安分守理。國家才能長治久安。再也不用擔心三桓趕走魯國君主,也再不用擔心出現陽虎侯犯這樣的叛臣了。
叔孫武叔剛剛經歷了侯犯的叛亂,覺得孔子説的話有道理。就率先響應孔子的號召,先把郈邑的城牆給拆了。接下來要拆季孫氏的費邑,季桓子也沒有什麼意見。因為此時費邑壓根就不在季桓子手中。而是由一個叫公孫不狃的人佔據着。這個人本來效力於陽虎。陽虎逃亡之後,他就一直佔據着費邑。整個魯國都拿他沒辦法。這是“陽虎之亂”的歷史遺留問題。由此也能看出魯國國力的黯弱。公孫不狃是個狠人,做大事不含糊。他聽説孔子要隳三都,且已經拆掉了郈城。就先下手為強,率軍攻打曲阜,竟然輕易地攻進了曲阜城,魯定公險些被擄走。好在孔子部下率領的援軍及時趕到,才打敗了公孫不狃的叛軍。公孫不狃率領殘兵逃跑,孔子趁機收復了費邑。收復費邑以後,子路立刻着手拆除費邑的城牆。
現在三都已隳其二,只剩下孟懿子的成邑。孟懿子少年師從孔子,此時也接管家族多年了。他可不是個政治小白。他很清楚“隳三都”的目的並沒有孔子嘴上説的那麼簡單。但是不好明目張膽的反對,只是消極對待。等到孔子要拆他的成邑的時候。孟懿子就讓自己的家臣公斂處父假裝叛亂,帶兵抵抗魯軍。自己表面上跟隨孔子平叛,在暗中掣肘。其他兩家看見孟懿子出工不處力。也慢慢回過味兒來,不再幫忙攻打成邑。這時,費邑的城牆只拆了一半。也停了下來。這樣,孔子隳三都的大業,只隳了一半就隳不下去了。最後就不了了之。
孔子的隳三都大業為什麼會失敗?這是個值得探討的問題。究其根源,其實還是在於孔子。就孔子個人而言,他的政治理想也不偏向於任何一方。他希望大家能各退一步,和平共處。他也希望通過改革,把當年周武王和周公旦定下的政治制度恢復。可是改革從來都不是請客吃飯。改革改革。既要改也要革(命)。孔子既不想綁定魯定公革去三桓,也不想給三桓賣命,革去魯定公。到最後失敗的結局也就註定了。另外,我們如果站在上帝視角上來看,“恢復周禮”也不是歷史的大趨勢。戰國時期的改革,都是君主找一個不要命且肯賣命的底層士族。打壓世襲的貴族階級,建立中央集權的國家機器和只對君主負責的官僚機構。凡是成功走到這一步的國家,都成了強國。後來“戰國七雄”中的三個都是這樣崛起的。魏國的李悝變法、楚國的吳起變法以及秦國的商鞅變法莫不如是。如果孔子能和魯定公綁定成鐵桿兒的主僕關係,惟魯定公馬首是瞻,整合其他小貴族打擊三桓。出手再不計後果一點,再心狠手辣一點。不見得就不能成功。如果這樣的話,戰國七雄就應該能再加一個魯國變“戰國八雄”。孔子也會成為引領了春秋戰國改革的弄潮兒。只是,看看商鞅和吳起的下場,不管改革成與不成,孔子都有可能落一個身死族滅的下場。
在政治鬥爭中,除非你有絕對的實力。否則最忌諱的就是騎牆。如果我們再換一個思路。孔子死心蹋地的奉承三桓,尤其是三桓中的季孫氏。把自己學術上的本領都拿出來吹捧季孫氏。全心全意地論證季氏才是魯國的正統派,是最符合周禮的公卿。把自己的學生也動員起來,服務於季桓子。然後讓自己的兒子,娶一個季氏家族的女兒,那孔子的位置就坐穩了。之後他再假意攛掇魯定公反對三桓,引誘魯定公盲動,攻打季孫氏。季桓子“被迫”反擊,殺了魯定公,進一步控制魯國國政。這樣的話,孔子絕對可以得到一塊兒世襲的封地,成為新的世襲公卿。大家不要覺得我的想法太過滑稽。像這種做事毫無底線,妄圖火中取栗的賭徒,我敢保證,你在史書中隔幾頁就能找出一個來。這種事情在那個時代更是稀鬆平常, “田氏代齊”最關鍵的一步——田恆殺齊簡公,發生在公元前481年,僅僅比孔子隳三都晚了十七年; 之後,趙、韓、魏三家聯手消滅智氏,使晉國公室名存實亡,“三家分晉”事實上已經完成。這件事情發生在公元前453年,也只比隳三都晚了45年。在這些事件中,不知道有多少王公貴族人頭落地,也不知道有多少士族平民一飛沖天,只是他們之中不可能有孔子這麼一號人。孔子之所以為孔子,就是因為他無論做什麼事都講原則,有底線。而他失敗的原因也是因為他無論做什麼事都講原則,有底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