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靈獎得主論教育與AI:為什麼ChatGPT不具備“可教育性”?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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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引發了諸多憂慮,人們擔心,某一天AI會比人類更加“智能”。甚至早在1965年,圖靈的一位合作者I.J.古德就提出了這種觀點:“超智能(ultraintelligent)機器是可以超越任何人類智力活動的機器。既然機器的設計也是這些智力活動之一,超智能機器也就可以設計出更好的機器;那麼毫無疑問會發生“智能爆炸”,人類的智慧將遠遠落後。”
然而,在這些討論的背後,我們依然沒有解釋清楚,“智能”這一概念究竟是什麼?它能代表人類的本質獨特性嗎?如果不澄清這些問題,我們就難以對人工智能的發展進行有效討論。在 The Importance of Being Educable 一書中,作為圖靈獎獲得者和計算機科學家的 Leslie Valiant 對此進行了反思。作者提出,人類大腦卓越的“可教育性”,作為一種信息處理能力,使人類物種與眾不同。這種獨特的能力一直是我們成就和文明的基礎,儘管在判斷信息可信任性方面存在挑戰,這種能力仍然賦予了我們引導世界沿穩定軌道行進的力量。在人工智能技術迅速發展的當下,要捍衞我們的共同未來,人類必須重視和完善教育系統,更好地發揮可教育性的潛能。
*下文編譯或概括自 The Importance of Being Educable 原書內容。
可教育性:人類區別於其他物種的獨特能力
我們生活在一個以智能(intelligence)為驅動力的文化中。我們對心智能力衡量的結果被稱為智商(intelligence quotient);試圖用計算機模仿我們的心智能力的產物被稱為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在探索宇宙時,我們在尋找智慧生命(intelligent life)……儘管如此,人們尚未達成對“智能”或“智力”廣泛接受的定義,它仍只是一個並不清晰的想法。
當1904年,心理學家查爾斯·斯皮爾曼發表有關對智力進行“客觀確定和測量”的論文時,他的方法是收集兒童在學校的表現的數據,在發現不同學科的表現存在高度相關性後,他推測“所有智力活動的分支都有一個共同的基本功能(或功能組)”。他所説的“基本功能”成為後來智商測試聲稱要測量的“通用智力(general intelligence)”或“g因子(g factor)”。然而,斯皮爾曼對“g因子”的定義並不明確,這一概念沒有闡明一個智力高的人應有的行為表現,而是通過統計分析間接得出的。他的定義是隱性的統計定義,而不是顯性的行為説明。例如,他檢測到的g因子實際上可能對應於父母的收入,而非真正的能力水平。
“智力”這一概念對我們瞭解自身並沒有很大的實質性幫助。我們能否找到更有益的概念?
在 The Importance of Being Educable 一書中,作者提出了可教育性(educability)作為替代方案。可教育性是從個人經驗和他人那裏學習和獲取認知體系的能力,並將這些認知體系應用於新情境中。認知體系可以是科學或政治理論、宗教、迷信,或虛構作品中的敍述。
可教育性的力量源於這樣一個事實:如果能夠從他人那裏傳遞知識,個體可以獲得的知識遠遠超過僅憑個人經驗和努力所能發現的知識,而擁有經過無數世代的人們發現的知識。這種力量是那些缺乏可教育性的物種所無法獲得的。語言、言語以及將信息記錄在石板或紙上的做法伴隨着文明的發展,並明顯促進了文明的進步,但這些技術發揮作用的基礎是我們的可教育性:記錄知識的技術和溝通的能力本身的力量是有限的;然而,對於具有可教育性的人來説,它們提供了無限制使用知識的力量。
16世紀,泰科·布拉赫(Tycho Brahe)在夜晚觀察天空,並在幾十年間系統地收集行星位置的數據。他去世後,前助手約翰內斯·開普勒(Johannes Kepler)使用這些數據推導出行星軌道是橢圓形的。開普勒起初只需閲讀布拉赫整理的數據表格,而不必重複觀測。他的發現所必需的數學概念——橢圓,在近兩千年前的古希臘就已被知曉。此外,開普勒需要對第三定律進行復雜的計算,為此他使用了約翰·納皮爾(John Napier)在蘇格蘭發表的對數方法。開普勒能夠利用包括數據和數學原理在內的所有知識,而這些都是他不可能自己從頭觀察和推導出來的。通過正規教育和自我教育的結合,他能夠利用前人用畢生努力獲得的成果。理解行星軌道是橢圓形的這一發現是人類最重要的成就之一,對科學的後續發展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而正是開普勒吸收和應用前人知識的能力使這一切成為可能。
總之,可教育性是一種解釋性的區別特質,這種特質不僅使人類與眾不同,還解釋了我們為什麼以及如何能夠創造出現代技術文明,填補了我們對人類進化、認知測量、科學基礎教育、人類認知選擇和人工智能的理解中的空白。
可教育性的內涵
在本書中,可教育性被定義為以下幾方面的結合:(a) 從經驗中學習,(b) 可以被教導而學習,(c)對通過這兩種方式獲得的知識加以結合並應用。這是可教育性的三大支柱。具體而言,作者提出了七項能力作為可教育性的基礎,分別是從例子中學習(learning from examples)、 歸納推廣(generalization)、大容量記憶(large memory)、連鎖思維(chaining)(即將不同的知識片段結合在一起)、“心靈之眼”(a Mind’s Eye)(即識別場景中的單個元素、多個對象及其相互關係)、符號名稱(symbolic names)和教學(teaching)。它們各自都並非人類所獨有,但基於這些概念形成的特殊結構則是人類文明的獨特能力。
此外,作者強調區分“訓練”和“教育”,認為後者的本質在於,在獲得知識時並未預見或根本無法預見的情況下,應用所獲得的知識的能力。這可能涉及在不同時空下獲得的多個知識點,因此也就意味着這些知識點需要保留一段時間,否則就難以結合不同時間獲得的多個知識。人類可教育的學習系統(Educable Learning System)中,知識的保留是沒有時間限制的,規則被無限期地保留,直到有意干涉、進行更新;而對於訓練來説,在訓練中獲得的能力使用場景都是可預見的,只能幫助他們完成單一任務,比如考試。
教育過程當然需要訓練的部分,但是“可教育性”強調的是認知或者知識體系的系統性,以及在面對教師和自己都無法預見的新情況時,把這些學過的知識連接在一起,做出反饋的能力。這些知識可能是相隔幾年甚至幾十年被學習,所以在此概念上,“終生學習”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然而,人們對知識保留能力(knowledge retention)的測試是具有挑戰性的。正式的教育機制常常不能很好地評估留存能力——在測試前速成知識就足以應對,而人們並不清楚這些迅速獲得的信息能夠保留多長時間。儘管心理學家對如何促進知識的長期保留這個問題給予了關注(例如,檢索式的練習或重複回憶被認為是有效方法),然而,測量長期記憶總體上是困難的。這是可教育性測量的一個重要維度,需要加以解決。
人工“智能”隱憂的再探討
人們經常提問:當機器變得比人類更“智能”時,會發生什麼?這一假設的時刻被稱為“奇點(singularity)”。在過去的十年中,計算機可以識別人們的聲音或面容,甚至進行對話,因此一些人認為世界已經改變,人們長期以來擔心的機器接管世界的奇點即將到來。
人類社會經歷過被其他社會入侵時的失控,例如古代中東被洗劫的城市和美洲土著的危機,這些事件對於那些社會來説的確是奇點。但所謂的“AI奇點”則不同,因為它不是外部力量的結果,而是我們目前完全可以控制的因素的結果。
作者認為,過度擔憂和焦慮並非必要。首先,有關奇點的假設隱含了智力的強度是可以任意達成的,而智力這一概念還沒有得到澄清;而且,即使粗淺理解,計算力在圖靈計算中已經達到最大值。其次,作者所描繪的可教育性模型中,有一些數值參數,參數越大,系統就能越有效地接受教育並應用它。儘管可能會存在在各個方面都超過人類參數的機器,然而,機器的性能卻更多地來自於它們所接受的教育質量,而不是機器本身的原始計算能力。比如,在做客Guy kawasaki的播客欄目 Remarkable People時,作者明確指出,在可教育性概念的框架下,ChatGPT並不具備“可教育性”,它只是完成了可教育性概念裏的第一個部分,即從經驗中學習,其本質還是基於大量的數據訓練來進行文本預測。如果以可教育性的框架理解AI,基於科學來進行合理判斷,像控制其他許多危險技術一樣來進行部署。如果能做到這點,我們就有理由對未來技術的發展保持樂觀態度。
我們正處在歷史的十字路口。如果希望能彼此之間以及與我們正在創造的AI系統共享這個星球,我們必須反思我們是誰,我們是如何走到今天的,以及我們未來走向何方。The Importance of Being Educable 提出了對人類吸收和應用知識的非凡能力的新探索。作者 Leslie Valiant 認為,理解我們自身可教育性的本質對於保障我們的未來至關重要。他分析了我們如何通過信息處理來學習和應用知識,並與其他動物和AI系統進行比較,解釋了為什麼教育應該成為人類的中心關注點,併為未來的研究和教育實踐提供了一份路線圖。
作者簡介
Leslie Valiant 是哈佛大學計算機科學和應用數學的 T. Jefferson Coolidge 教授。他因對機器學習和計算機科學的基礎性貢獻而獲得圖靈獎和內萬林納獎。他的著作包括Probably Approximately Correct 和 Circuits of the Mind。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微信公眾號“普林斯頓讀書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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