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陷入“阿片戰爭”,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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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北方朔風
美國醫療界最近出了一起標誌性事件,奧施康定生產商普渡製藥和解協議被駁回。奧施康定事件無疑是最近幾十年來最惡劣的一起藥物濫用事件,對這一災難性事件的訴訟至今還在持續。就在前些天,美國最高法院駁回了關於奧施康定生產商普渡製藥的一項和解協議,其中內容包括,以破產和相關補償,來換取所有相關民事訴訟的豁免。

相關的訴訟恐怕還要持續很長時間,雖然美國各方對這起事件的處理都附加了巨大的政治訴求,不過從相關情況來看,美國阿片類藥物濫用的現狀仍然很難改變。
奧施康定事件並不複雜,簡單概括就是普渡製藥通過各種宣傳與收買手段,把奧施康定這款阿片類藥物宣傳成無害且不成癮的,藉此在醫生和患者羣體中大量銷售這款藥物,最終帶來了數以萬計的成癮和死亡。

但是宣傳和收買的過程是什麼樣的,公眾並沒有看到太多的報告。似乎從直觀的理解來看,無非就是給醫生回扣,打一打廣告之類的事情。然而筆者最近在查閲文獻的時候,發現了更加有趣的事情,從這其中我們或許能對於美國的藥物濫用問題獲得更透徹的認識。
1980年,著名醫學期刊,新英格蘭醫學雜誌上發表了一篇論文,更準確的説法是,這是一篇通信,因為它並不是個完整的醫學研究,而是僅僅表達了一個觀點。這篇通信只有幾行,**而這篇僅有幾行的通信,在後來有了遠超同刊物論文的引用數量,**可查證的引用就有六百多次,即使新英格蘭醫學期刊是頂刊,這個引用數據也是相當驚豔的。

那麼,這篇通信的內容是什麼呢?是什麼樣的突破性研究,僅僅幾行就有這麼驚豔?這篇通信的標題是,“在接受麻醉類藥物治療的患者很少上癮”。

這篇通信的作者認為,按照相關檢查,接受阿片類麻醉藥物治療的患者中,成癮現象發生的概率極低,幾萬名受治療人羣之中,只有個位數的人羣出現了成癮。
毫不意外,在這篇通信發表之後,有大量研究人員把這篇文章作為證據,來證明阿片類藥物的成癮性沒有那麼強,不會導致十分嚴重的問題,其中自然包括奧施康定。


從這個角度來説,這篇通信的負面影響是極其嚴重的,按照統計來看,同時代的新英格蘭醫學雜誌上的文章,被引平均數量只有十一次。這種負面影響並不是憑空推測,實際上在2017年,同樣發表在新英格蘭醫學期刊上的一篇回顧性文章就認為,這篇1980的通信造成了十分負面的影響。

看到這裏,是不是有人已經開始懷疑,這篇通信是某某藥企贊助的邪惡計劃了?這個想法符合大眾通常的認知,但是現實可能更簡單也更荒謬。2017年這篇回顧性文章中指出,1980年那個研究的數據本身就是有侷限性的,因為通信裏邊明確説了,這些患者在住院期間使用阿片類是按照醫生指導去做的。

阿片類當然有成癮性,但是如果在醫生的指導下使用,成癮性是遠低於自己拿回去濫用的。現代醫學體系之下,能獲批的阿片類藥物雖然依然有成癮性,但是如果按指導使用,這個成癮性並不是完全不可控的。所以,這個通信嘛,很可能只是拿特定情況下的一個結論,草率地處理了數據,搞了個大新聞,這樣的研究,在科學研究裏倒也很常見。
那麼問題來了,為什麼這麼明顯有侷限性的結論,會被這麼多人引用呢?是引用這些文章的科學研究者水平問題,還是以普渡製藥為代表的公司金錢攻勢的威力呢?
首先要承認,錢肯定在當年那些論證口服阿片類藥物成癮性有限的研究裏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要是説這些研究都是受到了金錢攻勢的影響,那確實有點陰謀論了。**實際上很多類似的研究,怕不是苦逼的臨牀科研工作者,看到這方面算是個熱點,就跟着蹭一蹭的結果,**只不過是引用高分期刊上面的內容,又能有什麼錯誤呢?類似的事情實在是很多見。
於是,一篇可能只是草率的研究,在種種力量的共同作用之下,為美國阿片類藥物失控的狂潮助了一把力。正像是筆者之前説過的那樣,在美國這套醫藥產學研體制之下,醫藥公司根本不需要像是三流電影的反派計劃什麼陰謀,只需要利用規則,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結論。
總有些科學研究是草率的,只要在這個時候輕輕推一把,他們就能得到另一個方向的結論,他們甚至並不需要自己製造什麼虛假數據。
同時,參與這些事情的科研人員既不需要道德敗壞,也不需要得到什麼利益,只是下意識地操作,就會成為這樣的悲劇的參與者,並不需要想象中那麼直接的惡意,就會讓這樣的問題發生。

然後是另一個問題,既然這樣一篇通信就能造成如此可怕影響的事件,這是否是孤例呢?**是否也有其他的研究,造成了類似的影響呢?**這很難説,別的不説,雖然當年奧施康定是暢銷的口服鎮痛藥,但是美國當時在售的類似藥物可遠不止奧施康定這一個,其他的藥物怎麼算呢?
至於2017年那篇回顧性研究,如果不是奧施康定這事已經是破鼓萬人捶,**估計這樣的研究也會遇到很大的阻力,**畢竟這種研究多了,是肯定會影響對學術共同體的信任的,十分容易滑坡到陰謀論這一環節。但是發生了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沒有質疑呢?
筆者一直不支持無視科學思維和事實的陰謀論觀點,但是筆者毫不懷疑,歐美現在關於大麻合法化,和把致幻類藥物用於治療精神疾病的研究中,有不少的研究和本文這個例子一樣,是極其草率的。而這些草率的研究再經過社交媒體一加工,那就更偏離事實了,很多支持毒品合法化的結論就是這麼產生的。這樣的選擇性報道,就是這樣透支人民羣眾對學術共同體的信任的。
幾十年過去之後,奧施康定帶來的問題被清算了,但是清算不完全,雖然普渡製藥的所有者薩可勒家族遭到破產,但是他們依然可以保留幾十億的財富,雖然一部分管理層被追究了責任,但是更多的參與者無法被追責。這不是單純的包庇,而是法不責眾。
如果按照本文的視角,你會發現奧施康定的濫用過程中,有意無意參與的人羣確實太多了,總不能把所有人真的都清算一遍吧?這也算是某種美國式無奈了,筆者當然也知道,指望完全清算不現實,但是也請某些人不要再吹普渡製藥被清算代表美式制度的糾錯能力了。
這裏再舉一個例子,一個美國人很喜歡強調的概念,叫止痛權。簡單地説就是患者被疼痛折磨的時候,應該及時進行干預,而不是強忍着,這有助於提高患者的生活質量,對於能治癒的疾病來説,可以加速康復,對於終末期病人來説,止痛有助於提高他們的尊嚴。
這個道理是沒問題的,算是醫學以人為本理念的進步,理論上是大好事。但是執行起來如何呢?如果都是在醫生干預的情況下使用止痛藥物,風險倒還算是可控,但是考慮一下美國的國情,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啊。
大多數美國人民使用止痛藥,都是完全按心情來,使用阿片類還有一點節制的話,使用非甾體抗炎藥止痛,那完全是隨便來,以至於美利堅特色的超大品止痛藥甚至成為了特色文化,一種只有使用了按照千克計算的非甾體抗炎藥腎病,也是美國的特色疾病。只要是在美國,別管政治立場站在哪邊,用起藥來都是不帶停的。
同時,對於美國醫生來説,又有多少人能意識到止痛權背後的矛盾?患者當然有權利接受止痛治療,但是患者也不應該受到藥物濫用的影響啊。**有幾個醫生能考慮到這二者之間的平衡?**美國醫生難道不知道,在院外使用各種阿片類藥物,遵醫囑的難度究竟有多大嗎?想要做好這一點,顯然需要經驗耐心與深刻思考,筆者沒在美國學過醫,但是從美國藥物濫用的情況來看,天下第一的美國醫學在這個問題上回答得不太好。
類似的事情還有筆者剛才提到的例子,關於致幻劑和大麻類藥物用於治療疾病的可能性,筆者完全不懷疑這些藥物經過研究之後,能對人類的健康起到幫助,但是直接拿毒品來“治病”,然後用一些草率的結論來證明它們有效無害?那可真是太好笑了,簡直有一種19世紀末,20世紀初,人類對成癮性藥物研究的美,問題是現在都21世紀了呀。這些研究究竟能給美國人民帶來更好的醫療效果,還是更多的濫用問題,想必已經不言而喻了。
於是,不管是好的出發點還是壞的出發點,在一通操作之後,都能成為美國人民的問題。這也難怪,美國人民對醫療實在是不怎麼信任了,換誰來都遭不住。
右翼覺得疫苗有問題,醫藥公司為了收益,強行製造需求,能治好的病絕對按照慢性病來治,甚至製造病毒來提高收益。美國白左這邊也有類似的懷疑,比如説如果看幾個美國左翼網站,你大概很容易看到這樣的內容,指責醫藥公司為了賺錢,弄了一大堆治療精神疾病的藥物,實際上效果糟糕,完全忽視了精神疾病來自於社會問題。


再想想美國白左經常指責保守派習慣忽視精神問題,這就很有戲劇效果。從這個角度來説,美國醫藥企業的信任度,已經降低到了最低的程度,也難怪醫藥公司如此容易成為陰謀論裏邊的反派。
可是這又能改變什麼呢?就算美國人民對醫藥公司再怎麼不信任,只要不是極少數徹底拒絕一切科技的保守派人羣,總歸生病還是要吃藥的。這就是這些公司的底氣,他們賺錢並不在乎你喜歡不喜歡他們。**這樣的壟斷,在美國倒也不是隻有醫藥,大而不能倒的例子發生過太多次了?**學術共同體的問題再大,總不能真不玩這一套,迴歸民科那一套吧?那就更不現實了,現代學術系統再怎麼有問題,也沒辦法在這種問題上開倒車吧?
回顧一下上文説的這個過程,這個時候就很適用平庸之惡這類概念,**明明每一環執行的人,都只是照章辦事,沒有太多或者是真的沒什麼惡意,可最終的結果卻如此糟糕。**並且雖然大多數人都知道這不好,卻不願意改變,就像是大多數人美國網友,雖然覺得美國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但是與此同時,他們大多數還相信,美國是最好的。
於是,面對藥物濫用這樣根植於美國深處,而又如此嚴重的問題,實際上並沒有容易且行之有效的解決方案。於是面對如此複雜的問題,**美國習慣性選擇是自己有病,別人吃藥。**毒品戰爭的時代是把問題都歸結於南美國家,而最近則是歸結於中國,只是無論如何攻擊別人,自己的問題都是無法解決的。

這樣的現狀,不單是美國政府轉移問題的策略,也是美國人民願意去相信的,因為只有相信這樣的問題是中國或者是某個壞公司的錯,生活的現實才容易接受一些。

最終的結論並不複雜,就和美國許多有特色的問題一樣,美國的藥物濫用問題,是根治在社會環境裏邊的體制問題,不存在什麼簡單快速的解決方案,也不會快速改變,説不定美國統治階級其實也不是很想解決這個問題。之前部分美國主流媒體試圖把奧施康定事件宣傳成為一個勝利,一個美國戰勝藥物濫用的階段性勝利,只是這樣的宣傳未免顯得太可笑了。
美國是個強大的國家,但是它從來不是完美無缺的,如果越去觀察,它的問題也就越多,雖然它依然有很多值得學習的地方,但是意識到它身上的問題,才能讓我們更好的學習與進步,像國內某些羣體那樣甘當應聲蟲,最終只會讓自己跟隨着美國一起在全民大麻中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