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黑，這麼沒有底線_風聞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

點開微博熱搜。

已經看不到關於這件事的了——

從熱搜上消失了。

但你心頭的擔憂消失了嗎？

這兩天看到不少網友，開啓了“自力更生”模式——

自己榨花生油。

熬豬油。

無論調侃也好，求生也好。

弔詭的在於——直到今日，在生活遇到了安全問題時，我們最大的願望是“躲”，仍然不知道“改”從何談起。

想來想去，Sir還是要重提一部老片。

改變需要什麼——

一個勇於揭露真相的英雄？

一個公開透明的監管體系？

還是，直到一場不可挽回的災難……

黑水

Dark Waters

《黑水》的故事很簡單。

1998年。

一名來自老家農場的農民帶給羅伯特·比洛特一件棘手的案子。

家附近的化工廠排放的污水，害死了他的牛，而對方拒絕承認是自己的責任。

他來這隻有一個目的，告這個名叫杜邦的公司。

杜邦，每年利潤高達10億美元。

一個農民想要告它？

這不是蚍蜉撼樹嗎。

律師調查後，發現這不是個簡單的案子。

化工廠生產出一種叫特氟龍塗料，特氟龍在380度高温下，無毒。

但生產特氟龍時的一種助劑氟辛酸銨（PFOA），也叫做C8，有毒。

這種有毒的廢料，被杜邦公司排放入空氣，傾倒在河流裏，進入人體，並不斷積累中。

C8不僅在污染工廠周圍的環境，還可能已經混入油漆，織物、雨衣鞋子裏……遍及我們生活各個角落。

在《黑水》裏，有許多細思極恐的細節。

比如，在其中有許多有關於吃飯的場景，與廚房的細節。

先看開場，律師妻子在廚房裏做飯時。

看似歲月靜好的模樣。

但她使用的塗層不粘鍋，就和案件中的特氟龍有關。

當羅伯特第一次拜訪牧民特儂家時。

有一個來自於農場主妻子的視角。

這本該是羅伯特與特儂的對話，可鏡頭卻並不對準他們二人，而是將主視角鏡頭對準了廚房裏的妻子。

這裏，本該是最有煙火氣的地方。

卻冷如地窖一般。

接着，導演以這樣的鏡頭產生一種暗示。

生物變異的（也就是癌症）問題，很有可能早已滲透到了這個家庭。

甚至，導演更直接的，讓羅伯特產生一個誤會。

特儂拿出一個錫紙包時，羅伯特剛想拒絕説：“我已經吃過了。”

但一打開。

卻是牛變異的膽囊。

日積月累的吃，正在給我們帶來不可預料的可怕後果……

還有一處細節也是如此處理。

羅伯特與化學家的一頓晚餐，想得知PFOA到底是什麼。

如果人喝了會怎麼樣？

化學家笑而不語。

此時，服務員走上來，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羅伯特還是質疑要問這個問題：

如果喝了會怎麼樣？

化學家不耐煩了，最後給出了一個“吃了整個輪胎”的比喻。

夠形象了。

誰都害怕這樣的事——你吃下去的，是工業材料。

電影裏還有一個這樣的長鏡頭：

羅伯特搖下車窗，望着被化工廠排出的廢氣籠罩下的小鎮。

這種死亡陰影的恐懼，終於在此時落了下來。

你會發現，如果在這樣的生存環境下生活，沒有人能逃過被“污染”的命運。

就算是那些從源頭上製造污染，隨意排放C8的“杜邦們”，而這樣的代價，最後還是會嫁接在所有人身上。

也包括他們自己。

一種有毒物質，就這樣通過不起眼的方式，擴散到了全民的身體裏。

在2005-2012年PFOA的科研團隊調查血液樣本時，驚訝的發現：

除了參加過朝鮮戰爭的老兵的庫存血液外，全美國竟然幾乎找不出身體裏不含C8的調查樣本。

監管單位的疏忽，工廠的肆意排放，法律條例的模糊，誰是無辜的呢。

那些為杜邦工作的工人們。

也很清楚，在這裏工作，是需要代價的。

在追逐利益的時候。

為了眼前利益，而放棄底線時。

後果就是，全盤皆輸，無人倖免。

當老壇酸菜被踢爆時，大家説：yue，再也不吃酸菜了；

今年澱粉腸被315曝光，疑似“塌房”，網友第一反應也是：天啊，以後不能吃澱粉腸了……

好像不吃了，就安全了。

問題出現了，就躲過去。

但真的躲得掉嗎？

在《黑水》裏，最讓人絕望的一幕，別人勸説羅伯特離開他的農場吧，去別的地方生活。

他卻説，自己和妻子都已經得了癌症。

就是這樣。

在底線一次次被擊穿的地方。

其實無處可逃：你逃離了老壇酸菜，下一個地方有雞骨泥等着你；接着逃離雞骨泥，卻發現昨天已經喝下了“燃油”……

所謂的精緻生活。

所謂的健康有機。

都像是一場長歲月靜好、自欺欺人的安慰劑。

如同一個有潔癖的人一天要洗三遍澡，結果卻越洗越髒，因為他家的自來水管接的是下水道。

在《黑水》裏，杜邦公司有一位員工。

她第一任丈夫因為癌症而去世，而她也因為生病，而不得不切除了子宮。

在這一切後，她第一反應是——

我運氣太差了。

是運氣差麼。

不。

是那些看不見的傷害一直存在，但她看不見而已。

而這樣的人，還有很多很多。

《黑水》裏，常用這樣瞄準街景的長鏡頭。

對準的是什麼人。

這個城鎮裏最普通的人。

也是羅伯特平時開車一閃而過，就不曾看見的人。

這些人，也是我們。

我們構成了社會可以被看見的A面，也成為了這個社會不曾看見的B面。

現實中的結局是——

杜邦付出1350萬美元與美國環保署和解，之後在7萬人科研調查中付出3300萬美元，隨後在3535起訴訟案中又付出了6.7億美金的賠償。

杜邦排除的化學物質有害。

附近居民的疾病與化工廠有關。

這是調查後被證實的結論。

但。

更可悲的是什麼呢？

是在許許多多防不勝防的時候，你已經攝入了毒物卻還不自知。

直到出現了病痛，也找不到一條明確的因果鏈。

只能把一切都歸結於——

是不是……我的運氣太差了？

活得好不好，就宛如開盲盒。

一不小心，抽到了命運的隱藏款時。

是笑，還是哭。

也許，只能怪自己的運氣不好。

今天Sir才意識到了，《黑水》令人不寒而慄的隱喻——

不是因為被污染了，有毒了，水才變成“黑水”。

而是在沒有光照，不透明的地方，任何東西都可能變黑、中毒。

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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