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導脆化”正在摧毀年輕人_風聞
何加盐-何加盐官方账号-一个专门研究牛人的牛人。1小时前
本文首發於微信公眾號“何加鹽”
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這樣的新聞:
一位媽媽在車上説了兒子幾句,兒子就拉開車門,從高架橋上直接跳了下去。
高鐵上,一位女士的怒吼聲響徹了整個車廂,“你就不能讓他閉嘴嗎?”原因僅僅是因為有個一歲的嬰兒在哭。
因為外賣晚到了一會兒,客户就給小哥打了差評,而小哥因為這個差評,就跳海了。
……
這些事情之所以令我們震驚,是因為它們的“前因”和“後果”太不匹配了。就好比你朝人扔了一把沙子,卻發現他被你打成了一把篩子。
人,為什麼會這麼脆弱?
1
小明有次做飯,不小心切到了手指。
傷口不大,就是一個小口子,雖然有點痛,也流了一點血,但應該不嚴重。於是,小明找出創可貼,把傷口貼上,繼續做飯。
飯後,小明刷手機,刷到一個視頻,裏面的“專家”説:切菜切到手指,對人有很大的傷害,嚴重程度跟把胳膊砍掉差不多。所以如果切到了手指,得趕緊去截肢。
視頻底下有很多評論,很多同樣被切到過手指的人,出來現身説法,説對啊對啊,我上次就是切到手指,後來整條胳膊都毀了,後來只好截肢。
小明本來都已經快忘了手指上的傷口了,因為不碰到也不疼。但看完視頻和評論後,他瞬間覺得,手指的傷口又開始疼了,而且疼得越來越厲害,到後來,他感覺整條胳膊都被砍掉般的疼。
小明實在是疼得受不了了,於是,他就把自己的胳膊砍掉了。
這件事是我編的。你是不是覺得,何加鹽編的啥玩意兒,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這樣的事情,怎麼可能有這麼傻的人?
但其實,我完全是取材於現實生活,這就是在現實生活中每天都在發生的事情,不僅我們在網上可以看到無數起,而且在我們身邊,甚至我們自己身上,可能都會發生。
只不過,我在敍述的時候,用了一個比喻:上文描述的“切到手指”和“砍掉胳膊”不是真的指肉體傷害,而是比喻精神傷害。
2
相比過往而言,現在的人,心理上總體呈現越來越脆弱的趨勢。以前那種皮糙肉厚,生活中遇到點啥,都不當回事的人,越來越少了;而碰到一點不順心就沉浸在“受害情緒”裏走不出來,甚至尋死覓活的人,越來越多了。
不管是在家庭、在學校、在職場,還是在社會上,以前可能只是會讓我們覺得略有點不爽的事情,突然之間,就成了能讓人精神重創、抑鬱、甚至是自殺的重大傷害。
以前被爸爸揍一頓,被媽媽罵幾句,可能當時會覺得很委屈,但只要爸媽喊一聲“來吃飯了”,差不多也就過去了。第二天又能高高興興地揹着小書包去上學。
但現在在豆瓣、小紅書、知乎、抖音、微博、公眾號看了帖子,才知道,哦,原來我從小成長的環境是“罪惡的原生家庭”,原來“父母皆禍害”呀,原來“我的童年太不幸了,我需要用一生來治癒”。
一旦產生這樣的想法,就開始回想爸爸媽媽做得不對的地方,一遍一遍地在腦海裏過電影,然後覺得自己好可憐,越想越痛苦。本來平時跟爸爸媽媽關係也還可以,想起他們就想起很多温暖的畫面,但現在一想起來,心中全是怨恨、牢騷。有人因此與父母關係破裂,有人因此抑鬱,甚至有人因此而自殺。
我並不否認有很多父母,對待孩子的方法或態度是有問題的,也並不否認,這些會對孩子造成一定的精神傷害。每一個父母,都應該警惕和反思,自己的言語和行為,有沒有傷到小孩。
但問題是:如果本來是“切到手指”的傷害,你卻感受到“砍掉胳膊”的痛苦,而且長時間承受“砍掉胳膊”的後果,是不是肯定有哪方面出現了問題?
這種現象不僅出現在家庭,在學校、在日常生活中、在職場,也比比皆是。
同學之間鬧了點小摩擦,擱以往就是拌幾句嘴或者幾天不説話的小事,現在就成了“校園霸凌”;被老師批評兩句,以前頂多難過一節課,現在變成了“地獄空蕩蕩,魔鬼在校園”。
高鐵上聽孩子哭鬧幾聲,本來可以一笑置之,大不了煩躁一下,刷會手機也就過去了,現在就不行,“這是侵犯我的權利”、這就是“熊孩子”(哪怕只有一歲),“家長應該教訓孩子,讓孩子閉嘴,不行就別坐高鐵”。
公司這幾天任務重,老闆讓加個班,也正常安排調休或者發加班工資,以前並不會覺得有什麼,可能就是小鬱悶、小抱怨一下的事,現在就成了“黑心資本家”、“職場PUA”、“996壓榨”。
再次聲明:
我並不是説不存在校園霸凌,而是説有人把同學之間的輕微摩擦上升為校園霸凌;
我也不是説不存在惡魔老師,而是有人把批評了幾句卻沒有其他惡行的老師當成了地獄惡魔;
我還不是説高鐵上沒有調皮搗蛋鬧騰不止而且家長還不管的“熊孩子”,而是説有人把正常哭鬧的小嬰兒都當成了無法忍受的大壞蛋;
我更不是説沒有黑心資本家用996來壓榨員工搞職場PUA,而是説有人把正常企業管理行為和上下級關係,定義為職場PUA。
根本問題在於,在這些場景中,傷害被人為誇大了。有很多“受害者”,本來只是受到10分、20分的傷害(假設最痛是100分),但他真切地感受到了80分的痛苦。
這裏面,有社會整體環境變化的原因,讓人們整體上承受的心理壓力更大了,但也有相當一部分,是被誘導而產生的。
前者我們作為個體可能無力改變,今天暫且不討論。但是後者,我們應該引起足夠的警惕,防止它摧毀我們的生活。
3
“誘導脆化”,是前卡內基·梅隆大學認知腦成像中心博士後研究員、微博大V@屠龍的胭脂井 發明的一個概念,用於指這麼一種現象:
有人經歷了一些事情,本來沒啥事,很快就可以忘了,但是被某些攪屎棍一拱火,他就覺得:“哎呀,原來這個事這麼嚴重呀”,於是在心裏來回砸吧,整天反芻,越想越覺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欺壓和委屈。
屠龍的胭脂井舉了兩個例子:看自行車的大爺瞪了你一眼;食堂大媽少給你打了一勺。
我們可能會覺得很可笑,但現實生活中,類似程度的事情,我們每天都在碰到。例如:你有沒有碰到開車路上被插隊,外賣送到的時間晚了一點,媽媽(或老公)沒有及時回應你的情緒……
這些事其實都差不多,而你的反應,是一笑置之,還是怒不可遏?甚至有沒有好多天都為這不爽,小事鬧成大事?
有多少在網上炒得不可開交的事情,你一看,就這麼些屁事!
屠龍的胭脂井認為,這種現象出現的原因之一,是因為我們的網絡,已經被太多太多“野生的心理學家”攻佔了,他們不僅沒有幫年輕人解決心理問題,反而使得他們的心理問題更嚴重了。因為在他們的誘導之下,很多年輕人的心理更加“脆化”。
這就像趙本山和範偉的小品《賣枴》演的:沒病都給你忽悠瘸了——因為只有你瘸了,他才能把拐仗賣給你。
網上那些“野生心理學家”,只有把越來越多本來沒有心理疾病的年輕人搞出心理疾病,他們才更好割韭菜。至於年輕人的生活可能因為心理的脆化而被摧毀,誰在乎呢?
4
任何事情對我們的心情或幸福程度的影響,來自於兩個層面。
第一個層面是客觀發生的事件,第二個層面是你在主觀意念中對這個事件的詮釋。
本質上來講,是你詮釋事件的方式,而不是客觀事件,決定了你的心理感受。同樣的一件事,如果你從一個角度去詮釋,感受到的可能是沮喪;如果從另一個角度去詮釋,可能感受到的卻是開心。
例如,現在行情不好,小王開的網店和小李開的網店營業額都下降了30%。小王心想,日子快過不下去,今年居然比去年掉了30%,這還怎麼活啊;小李心想,這麼差的行情,我居然還能活下來,營業額只掉了30%,我實在是太幸運了。同樣的事件,不同的詮釋,就造就了不同的心理感受。
我們面臨的最大問題在於,主觀詮釋太容易被別人影響。明明按照你自己內心的自然狀態,你是這樣詮釋一件事情的,但被閨蜜、被網絡大V、被網友一影響,結果就換成另一種詮釋方式。於是,一件原本只有10分傷害的事情,在你的意識裏就變成了80分傷害。
一個好的影響,本來應該是讓你放下以往的包袱,而不是讓你的包袱越來越重。如果對於一件已經發生的事情,你本來不覺得有什麼,但是被別人一説之後,你就覺得對你是巨大傷害,並且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裏反芻,那你就要當心,你已經被“誘導脆化”了。
但好消息在於,我們也可以奪回對主觀詮釋的控制權。
第一步是要善於識別那些誘導你脆化的人,遠離他們。如果你感覺到,原本你對一件事沒那麼在意甚至感覺還不錯的時候,經某些人的嘴一説,你立馬就感覺心情不好,覺得自己被那件事傷到了,那就要當心分辨。
如果這個人總是能對你產生這個效果,那就應該毫不猶豫地逃離,因為他讓你的堅強從鐵片變成薯片,讓你在世上受盡苦難——這些苦難本不該你受的。
如果你不遠離這種人,無論你的物質條件和現實生活怎麼好轉,你都不會得到好的心情和幸福的生活狀態的,因為他們總有辦法把你的心情弄糟,把你的幸福毀掉。
第二步是要學會多從好的一面看問題,尤其是面對那些已經發生的、無法改變的事情時。任何事情都有好和壞兩面的影響。進化讓我們更容易關注到壞的一面,是為了讓我們避開危險,更好地活下來。
但我們也要看到,有很多事情早已發生,在客觀層面已經無法對我們造成任何危險了,那就要善於丟開壞的一面,去看好的一面。
當看到好的一面時,我們的大腦會判斷我們正處於安全的環境,就會分泌多巴胺、內啡肽、血清素、催產素等讓我們感到愉悦、幸福的神經遞質,而不會讓我們一直處於想要戰鬥或逃跑的憤怒、恐懼等狀態。
這就是“反誘導脆化”最好的辦法。
年輕人,格局要大,氣魄要大。整天小家子氣,老是去跟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較勁,委委屈屈,哭哭啼啼,這是自己給自己找不快。
如果有人非要誘導你去關注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讓你莫名其妙地覺得委屈、覺得受傷,從而去怨恨、去報復,那就趕緊把這人拉黑。如果是現實生活中的人,那就趕緊絕交。
5
最後講個小故事吧:
小凡大學畢業,錦鯉附身,考上公務員,成為某局的一名科員。
有一次,單位開大會,會場空調太冷,小凡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打噴嚏本來沒什麼,畢竟這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事。但小凡看到,坐在他前面的局長,從紙巾盒裏抽了一張紙巾,擦了一下後脖子。
小凡趕緊跟局長説:“對不起,局長,我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局長説:“沒事,沒事。開會吧。……”
事情本來就這麼結束了。
但後來,處裏的老廉跟小凡説:小凡,你怎麼能往局長頭上打噴嚏呢?你就不能偏過頭去,或者用手擋一下嗎?你沒聽出來,局長説“開會吧”的語氣很不耐煩,那是對你已經有意見了啊。
小凡一聽,嚇壞了,心想是啊,我做得太不對了。那怎麼辦?
老廉也不説怎麼辦,神秘一笑,飄然而去。
從那以後,小凡每次見到局長,就總覺得局長看自己的眼神不對,他覺得在單位越待越鬱悶、越壓抑。
一年後,小凡確診了抑鬱症。
熟悉俄羅斯文學的朋友可能會心一笑,説,這不就是契科夫的《小公務員之死》嗎?
是的,故事改編自《小公務員之死》,但我寫的卻是現在受網絡影響的很多年輕人。
與原創不同在於,契科夫筆下的小公務員,是本來心理就那麼脆弱,而現在的有些年輕人,是被“老廉”誘導之後,才變得這麼脆弱的。
當然,我希望現實不要像小説那麼慘,所以把結局由原文的“小公務員在極度鬱悶中死去”改為了“小凡得了抑鬱症”。
但是,這抑鬱症,小凡本不該得啊。
如果沒有老廉這個壞種的話。
我們不能保證世界上沒有老廉這樣的壞種,但我希望:
你不要成為小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