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特朗普,這部片又火了一把_風聞
Sir电影-Sir电影官方账号-1小时前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
這個世界還是太不安分,總想讓我們見證歷史。
上週末,特朗普近乎神蹟般躲過了子彈,喜提本賽季新款皮膚“一隻耳”——

熱度是很高,可惜和Sir沒啥關係,硬蹭不來。
而這個星期一,遇襲後的特朗普正式成為總統候選人,並宣佈——
39歲的J.D. 萬斯,將成為競選搭檔。
如果贏得大選,他將成為美國史上最年輕副總統。
要説起這個人,Sir可就不困了啊。
他是誰?
目前的身份,是俄亥俄州州參議員,從政僅2年。

在此之前,他更為人熟知的是,寫下了有自傳色彩的《鄉下人的悲歌》,橫掃亞馬遜等暢銷書榜單,售出超過一百萬冊:“這本書對低收入階層的白人進行了富有同情心和洞察力的社會學分析——他們幫助推動了反叛政治,尤其是特朗普的崛起。”
2020年,改編成同名電影,由拍攝過《美麗心靈》《阿波羅13號》的著名導演朗·霍華德指導。
J.D. 萬斯在暴力、酗酒、吸毒的單親家庭長大。
一路求學考入耶魯法學院。
寫下暢銷書,被電影改編。
創立的公司Narya Capital,市值2億美元
再到成為總統競選人搭檔……
他的傳奇色彩,並不比特朗普少,這一切好像都很美國夢。
但Sir卻要説,從他的故事中最應該看到的,是那些活在傳奇背面的人,以及他們的美國夢醒時分——
鄉下人的悲歌
Hillbilly elegy

01
這海報,“很美國”——
大碼的身材,鬆鬆垮垮的衣服,毫不時髦的打扮。
但是也**“很不美國”**。
為啥?
因為我們在美國電影裏看到的,是迪士尼的夢幻主題樂園:

或者精英白領和都市輕喜劇。

當然,坐落於美國左派大本營加利福尼亞州的好萊塢,同樣也要彰顯社會良心和現實批判。
只不過他們關注的大多都是——
LGBT性少數羣體、種族歧視、女權、環保……這樣政治正確的議題。



△《芭比》《月光男孩》《難以忽視的真相》
很有話題,很能激發道德優越感。
可你要説去關注一羣中部地區的、白人的、貧困工人,這故事可一點也……
不性感啊。

這也是為什麼,當初特朗普上台,許多人覺得不可思議。
因為在主流的媒體和文化產業中,有一個巨大的羣體,被話語權拋棄了。
他們痛苦、憤怒,直到最後用選票推翻了許多人自以為的歲月靜好,給了世界全新的震撼。
這也是為什麼特朗普上台後,《鄉下人的悲歌》突然暢銷,大家都在惡補——
到底是誰在支持特朗普?
他們究竟經歷了什麼?
想要了解這些,Sir覺得還可以推薦一部紀錄片:《美國工廠》。
記錄“玻璃大王”曹德旺到美國俄亥俄州開設工廠的過程。(J.D. 萬斯童年大部分的時光,也就是在俄亥俄州度過)

這部紀錄片耐人尋味的地方在於,資本主義的美國,工人們還要等待中國的資本家進行投資……
過去,這裏有通用等大公司的工廠。
藍領工人們拿着豐厚的薪水,體面地工作,過着中產階級的生活。
但隨着全球化的產業轉移,以及08年金融危機的重創,工廠倒閉,城市破敗。


許多人失去房子、車子,為了餬口不斷奔波。
工人們突然之間,階層墜落。
心裏唱着悲歌:想回到過去,試圖讓故事繼續……


你説是不是因為美國人太矯情,養尊處優慣了呢?
一開始,中國的員工也是這麼想的。
但習慣了國內高強度工作的他,到了美國濾鏡也碎了,這邊人的壓力一點不小——
美國工人簡直有超乎牛馬的意志力。
雖然不用像我們一樣加班,但他們竟然可以下了班,再接着去打另一份工。

因為一份工作,很可能滿足不了家庭開銷。
當產業空心化、經濟衰退、失業率飆升……一個社會會發生什麼?
《鄉下人的悲歌》難得的就在於。
它梳理一個家庭變遷的脈絡,讓我們看到那些抽象的經濟數據,是怎樣在普通人身上流血潰爛。
萬斯的媽媽是護士,聽上去還算是有個正經職業。
但12歲的他,接到媽媽電話可能是這樣的:
“寶貝,護士委員會的人來查我了,你可以幫我……尿個乾淨的尿嗎?”
這時候他就明白——媽媽毒癮又犯了。

送去戒毒?
外婆卻説,先保住工作,一家人才有飯吃。

《鄉下人的悲歌》中“hillbilly”帶有貶義色彩,相當於我們説的鄉巴佬。
萬斯一家的行事風格也就是這樣粗鄙的。
外公會醉醺醺地給了外婆一個耳光,而外婆二話不説,順着酒瓶點燃了外公的屁股……
外婆和外公是俄亥俄州米德爾頓市的第一代移民。
他們趕上了二戰後美國工業高速發展的時代紅利,在離開大山以後,在這個城市裏靠辛勤的勞動,獲得了體面的收入。
但後來,昔日能許諾工人“美國夢“的米爾頓市,變成了年輕人外流、老齡化嚴重的鐵鏽地帶(Rust Belt)。

02
一代人失去希望。
坍塌的廢墟,壓在下一代身上。
《鄉下人的悲歌》説出最觸目驚心的一件事——
貧窮的詛咒,是會遺傳的。
萬斯的媽媽曾是班上成績最好的,也是全家的希望。
但在18歲的時候,她意外懷了孕,又在生下第一個孩子後離了婚……
從此,她就輾轉在各種男人之間,反反覆覆地離婚、結婚,從沒給過萬斯一個可靠、健康的家庭。


是萬斯的外婆。
她比誰都清楚,自己的女兒,已經被困住了。
這個家唯一的希望輪到天資不錯、精力旺盛的萬斯。
走出去,逃出去。
從鏽跡斑斑的城市,也從代際遺傳的貧困陷阱裏。
萬斯的外公外婆,從小就告誡下一代:
“**你們這一代人將來得靠自己的腦子吃飯,而不是靠雙手。**就算哪天真到阿姆科鋼鐵廠工作,那也只能是當一名工程師,而不是焊接車間的一名工人。”

但很快他們發現——
就算錢包鼓了,生活穩了,自己也沒有能力讓孩子們讀上大學。
階層的壁壘,已經被財富、文化和信息差堆疊起來。
“我小時候想成為律師,但我不知道當律師還要上法學院。我更不知道,一流大學有針對貧困生的學費津貼。直到我考上耶魯,才知道還有這樣的政策。我們根本就不知道,在知識型經濟的時代,要怎麼做,才能夠出人頭地。”

曾經美國夢的主體。
曾經對未來充滿希望的階層。
發現自己已經成了局外的邊緣人。
《鄉下人的悲歌》揭示的不僅僅是困難,作者並不諱言,白人藍領並不是美國最底層的人。
但他們一定是落差最大、對現狀最不滿的一羣人。
直到,他們等來了特朗普的一句口號:Make America great again。
別人或許不理解。
但他們相信,那是自己被奪走的榮光。

03
摺疊的美國,將失落的藍領白人排除在外了。
甚至他們在訴苦時,都得不被考慮在內——你們已經享有了足夠多的特權。
可是當他們真的要向上社交時。
才會知道大門關得有多緊。
萬斯考上耶魯後,非常努力地尋求實習機會。
但要進入大公司,他必須要經過重重關卡,也是他這個來自鄉下的小青年,無法破解的階層密碼。
晚宴上,他聽不懂服務生報的白酒菜名,搞不懂餐桌上大大小小的刀叉。


還有常青藤精英們,發自內心的出身歧視。
他們會瞧不上你的本科。
哪怕你已經考上州立頂級大學,他們仍然恨不得立刻跟你脱掉關係。

他們會假裝禮貌地,問你來自哪裏、家裏都有誰。
當你如數家珍,興沖沖地講述藍領工人的故事時。
別人只會尷尬地假笑,暗示你不要繼續丟臉。

換言之。
當萬斯經過摸爬滾打——
繼承了母親還不錯的學習基因,得到了外婆嚴厲正派的教育,打幾份工賺學費,帶着藍領工人對勤勞、忠誠、和家庭的信仰,走出了鐵鏽地帶,來到世界的一流學府。
他仍然擠不進這個,早就劃好了鄙視鏈的圈子。


萬斯的回憶錄之所以能熱賣。
不僅在於他講出了鐵鏽地帶的困苦和掙扎。
更在於——
他以親身經歷告訴大眾是誰在不滿,為什麼被精英們攻擊得體無完膚的特朗普,會成為他們的最佳代言人。
萬斯在回憶錄説出了不少一線的社會觀察。
比如自由派認為,只要加強福利保障,就能解決貧困。
但萬斯看到的是——
很多窮人遊手好閒,利用福利制度的漏洞,過着比他這樣勤懇工作的家庭,還要好上不少的生活:
他們用食品券買兩打汽水,隨後就減價賣掉以換取現金。他們排隊的時候還常常⽤⼿機打電話。我怎麼也不會理解,為什麼我們的生活就像是一場掙扎,但那些靠着政府的慷慨贈予活着的人,卻能用上我只能在夢裏用上的花哨玩意。
再比如,很多人認為工人階級是保守、封閉的教徒,反對一切新浪潮,比如同性戀、墮胎。
但在萬斯看來:
宗教,是工人的最後一根稻草——如果沒有宗教團體,吸毒、酗酒、失業的,被社會遺忘的工人子女們,又該何去何從?
特朗普説要讓美國再次偉大。
但移民禁令、貿易保護、反全球化、退出巴黎氣候協定,這些魔幻操作,不是讓美國更加封閉嗎?
但事實上,美國白人工人階級正是全球化的受害者——
他們享受過時代紅利,參與了戰後全球重建,曾是這個國家最驕傲的人。
但他們在金融業、高新產業發展的時候,在美國積極參與全球化、倡導自由貿易、實現產業轉移的時候,徹底地被遺忘了。
他們無法從這些看上去促進自由、平等的政策中,獲得切實的利益,反而變成了被精英鄙視,被主流嫌棄的一羣“鄉巴佬”。
在最近的競選活動中。
特朗普和萬斯明確表示——
他們會大力重振鐵鏽地帶,把製造業帶回美國,“我們不會再為了不受約束的全球貿易而犧牲供應鏈。”
他們把勞動密集型產業為主的中國視為最大的威脅,打算對中國進口的商品徵收更多的關税,防止廉價商品形成市場威脅,要最大地保障工廠的收益、工人的收入。

這個世界是倒退了嗎?
全球化、合作共贏、開放包容的夢想失敗了嗎?
Sir難以定論。
但《鄉下人的悲歌》的出現,讓我們看到——
過去那異常順利的狂飆。
或許正是從一羣無聲的人身上碾過的。
今天他們讓我們不樂意了。
過去是我們讓他們不樂意。
沒有什麼新鮮事,只是一場延遲的衝突,剛剛擺到枱面上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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