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資低空經濟，需要一點想象力 | 中科創星米磊_風聞

要大膽想象，也要小心認知差，允許產業緩慢爬升

採訪 | 王靜儀

文 | 呂宜函

編輯 | 王靜儀

Money Talks是出行一客推出的全新欄目，我們將對話各個領域的專業投資人，從資本的視角觀察出行產業的前沿動向

米磊的桌上，擺着一本《三體》。

不僅是他本人，在中科創星這家專注硬科技的投資公司裏，《三體》都是必讀的書目。

“因為做硬科技早期投資就像寫科幻小説，需要一點想象力。”中科創星創始合夥人米磊這麼認為。

沃飛長空全傾轉過渡飛行現場

最新體現他想象力的，是低空經濟領域的一系列佈局——2024年6月，中科創星追投沃飛長空B輪數億元融資，幫助創下近兩年國內eVTOL行業單筆融資規模最大的記錄。

2024年，被稱為“低空經濟元年”。低空經濟首次被寫入政府報告，各地積極佈局開放空域試點，概念股也反覆活躍。eVTOL（電動垂直起降飛行器）作為重要載體，頻頻出現在大眾視野。

在“低空經濟”還未火爆的時候，中科創星就開始投資：研發碳纖維複合材料的安泰復材、方碩復材，動力電池領域的衞藍新能源、恩力動力，eVTOL飛行器賽道中專注傾轉旋翼的沃飛長空和倍飛智航，從主機廠到零部件都有佈局。2024年還超前佈局了專注SPAN電池體系的上海硫元科技。

在米磊看來，eVTOL概念是熱起來了，但想真正實現電動“打飛的”，從電池、機翼到飛行控制器再到整個機身，技術研發以及產品打磨還亟待推進，“最缺的不是空域，不是場景，而是產品本身。”

eVTOL如何從想象走到現實？距離還有多遠？以下是我們與米磊的對話：

01

投資者要預測政策的變化

問：是什麼樣的契機開始接觸eVTOL？

米磊：2020年，我們開始把航空產業鏈作為一個重要賽道來佈局，我們設置了專門的投資小組，負責的同事也具有專業的航空背景。

在核心的碳纖維複合材料領域，我們投得最早，投了一家給空客、波音和C919提供材料的公司安泰復材。

沃飛長空全傾轉過渡飛行公開試飛

問：沃飛長空是eVTOL領域絕對的明星公司。你們在2023年第一次投資，上個月又加註了，為什麼？

米磊：加註沃飛長空主要兩個原因，第一個是我們很看好eVTOL賽道；另外我們覺得沃飛長空在傾轉旋翼的進展上也是國內最快的。

沃飛長空團隊是科班出身，很多成員又有國內航空工業企業的背景，在設計飛機方面能力很強，很有經驗。

當然，吉利集團在背後的支持也非常重要。吉利當年收購了國外的泰利(Terrafugia)，有很完整的申請流程的經驗，可以大大節約申請適航證的時間。

團隊卓越的設計能力，加上吉利過往積累的經驗和能力，沃飛長空的起點本來就很高，在這個基礎上又發展了好幾年，所以從各個要素來説，整個團隊和公司都是比較強的。

因為看好方向和團隊，所以我們才連續追投。

問：前幾年的eVTOL產業跟現在還不太一樣，但今年政策的加持讓它一下子變得炙手可熱了。

米磊：對，沒想到政策出台得這麼迅速。當時接觸沃飛長空的時候，大部分人可能覺得eVTOL還離應用比較遠，不太願意投資這類企業。實際上，大家擔憂的還是空域管理問題。通用航空發展了很多年，但一直沒有很大進展。

圖源：IC

問：在這樣的背景下，你們卻投了，為什麼？

米磊：投資就是要投變化，政策從嚴格管控到逐步放開，行業的商業價值就會突然增加很多，我們需要去提前判斷。

我們的判斷基於兩個邏輯。首先是產業鏈基礎，eVTOL是一個大趨勢，尤其是電動汽車成熟了之後，電動汽車產業鏈有很大一部分可以支撐電動飛機。

第二個是需求。大型城市及超大型城市集中的區域，尤其是長三角、珠三角，擁堵的交通帶來了強烈的快速通勤需求，很需要eVTOL。

我們相信在有龐大需求的情況下，國家政策很有可能會放開。這也是基於中國經濟發展的需要，國家看到了這個賽道的重要性，所以不會錯過這個機遇。基於這樣樂觀的判斷，我們做了投資。

02

投資傾轉旋翼符合第一性原理

倍飛智航在研的6座級eVTOL

問：沃飛之外，2023年初，中科創星天使輪獨家投資了倍飛智航，為什麼做這個決定？

米磊：倍飛智航的創始人張曙光老師是西北工業大學的校友。張老師本身在適航方面就積累了很多經驗，整個團隊秉持的理念以及傾轉旋翼的方向，在當時的國內也是少有的，所以我們就果斷投了。

天使輪投資第一條判斷是否投資的標準，就是看團隊的過往履歷能不能支撐做這件事情。

具體而言，針對不同的賽道或者方向，我們首先評估需要什麼樣的技術能力、資源和團隊配置。評估完之後，再看這個團隊能達到什麼程度，看它對未來的想象。

問：對未來的想象？

米磊：對行業發展的看法和產品規劃，以及通過怎樣的發展才能在未來的競爭中勝出。如果團隊想得不長遠，想得不清楚，那風險就很高。

問：你反覆提到團隊，怎麼量化篩選團隊的標準？

米磊：一個是看工作經驗。比如説一個人做了5年，另一個人做了15年，我大概率更相信後者在這個領域的認知會更深、能堅持更久。

另一個看的是在行業內的地位。行業地位高，説明在這個領域的專業能力更高，這都是很重要的指標。

目前我們投的eVTOL團隊，普遍從業經歷超過10年。航空是個很複雜的體系，如果經驗太少的話，可能來不及理解這麼複雜的知識體系。

團隊背景上，我們也比較傾向於產業出身的人，因為航空工業本身已經是很成熟的體系，不是一個全新的行業。

圖源：IC

問：連續投資兩家研發傾轉旋翼的公司，這是出於怎樣的邏輯？

米磊：第一性原理，在不同的技術路線裏，最終勝出的一定是在性能、成本和體驗方面綜合最優的，那就是傾轉旋翼。

相比複合翼和多旋翼，傾轉旋翼的自重最少，耗電更少，效率比較高。從空氣動力學的角度來説，相比傾轉旋翼，多旋翼不太適合長距離飛行。未來真正大規模運營的，肯定是傾轉旋翼的飛行器，但難度在這幾種構型裏面也是最大的。

我們希望投資未來真正能夠商用的路線，而不是一個相對簡單的構型，因為最終運營是要看綜合成本的。

問：在未來的市場中，是傾轉旋翼贏者通吃，還是多線路並存？

米磊：還很難完全判斷，要看這幾個路線的性能差異最終到底有多大。從目前來看，如果市場足夠大的話，是可能有幾個路線的。比如説新能源汽車就有純電動、混動、增程幾個路線。

問：在你的設想裏，傾轉旋翼能佔到多大市場份額？

米磊：傾轉旋翼肯定是最大的份額，樂觀預期的話，可能會達到百分之七八十。更高的份額也是有可能的，像液晶電視把等離子電視打敗了，現在家用電視全是液晶電視了。

03

不是空域，不是場景，最缺的是產品

問：有人説eVTOL發展最缺的是場景，有的説最缺的是空域，在你看來，最缺的是什麼？

米磊：現在最核心的問題，還是先把產品做好，然後才是空域，再是場景。

不論電機、電控、電池還是飛控，eVTOL作為產品要持續打磨，保證安全性和可靠性，這是非常迫切的。

問：產品的核心是什麼？是電池嗎？

米磊：是飛控（飛行控制器，用於起飛、巡航、降落等階段輔助或全自主對飛行器的其他系統及元器件起到協同控制的元件）。其他硬件相對來説是比較好解決的，但是飛控的安全性可靠性，需要花更多的時間去打磨。

就像自動駕駛的發展一樣，eVTOL需要有大量的飛行數據，才能夠去改進，必須在實踐中改進。而且也沒有很多市場化的力量一起推進，更多都是依賴主機廠自己。大家做到六十分、七十分、八十分的都有，但要達到九十分以上很難，要不斷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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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你的關注和外界不同，外界普遍比較擔心電池，或者説續航問題。

米磊：中國的電池產業很強大。因為中國的電動汽車產業很成熟了，會把固態電池這些帶動起來。然後把它整合到飛機上，相對來説比較容易。

固態電池更適合eVTOL，因為它的重量特別輕。飛機和汽車不一樣，電動汽車需要的電池是體積重量比越小越好，單體積的電池含量要高，但是對於電動飛機來説，它是飛起來的，對體積要求低，要求電池重量更輕。所以最合適的電池產品體系是重量更輕的，對體積不敏感。

問：目前在eVTOL產業鏈上都佈局了哪些？

米磊：零部件和整機是同步推進的，在航空賽道上，我們目前佈局了整機制造、碳纖維的複合材料，包括機身、電機，以及電池等等。

在比較重要的賽道，我們會投兩家。整機方面，投了倍飛智航和沃飛長空兩家；固態電池也投了兩家，還有一個SPAN電池。

上海硫元科技研發的SPAN電池樣品

國產大飛機C919對航空產業是有明顯帶動作用的，帶動了一批供應鏈企業。目前從機身到電機、電控、電池，我們都佈局得差不多了，接下來還會看上游的核心零部件，關鍵環節的優秀團隊，我們是會考慮的。

04

允許產業緩慢地爬升

問：整個eVTOL開闢出多大的市場？

米磊：目前肯定沒有汽車大，畢竟成本更高，研發更復雜，在空中的場景也有一定侷限性。

它的消費場景有兩類，一個是節約時間需求，比如在長三角、珠三角這種城市的通勤；另外在交通不發達的地方，比如山區運貨也是很有效的。

圖源：IC

相較於傳統的直升機來説，電動飛機的好處也很明顯：一個是成本大幅下降，第二個是舒適度大幅提升。

傳統的直升機的噪音太嚴重了，電動飛機的噪音就大幅下降。從乘客體驗感的提升來説，比從燃油車到電動車的提升高太多了。

整體而言，eVTOL至少達到汽車產業1/10的規模應該是可以的。

問：只要產品打磨得更精細了，政策自然會放開嗎？

米磊：對，如果性能穩定了，安全性沒問題，國家覺得可控了，就肯定會放開。現在的政策支持力度非常大，超出預期的大，沒想到國家層面會在政策中明確提到“低空經濟”。

問：今年低空經濟非常熱，你會擔心炒作得過熱嗎？

米磊：現在確實是有這個趨勢，但這是科技發展不可避免的階段，也不見得是壞事。

從認知到現實，這是兩回事。今天都説這個東西很好，大家的認知曲線一下拉上去了，但是真正要把它做起來，是一個緩慢的指數增長過程，需要十幾年，會有一個巨大的從認知到現實的差距。

人的認知曲線和真實物理世界的成長曲線，形成了一個開普勒曲線。

圖源：IC

問：現階段的低空經濟發展到了曲線裏哪個位置？

米磊：現在處在第一個技術成熟度線的前期，還剛剛起步。所以也需要去提醒大家，核心還是踏踏實實把產品往前推進。既要看到一個產業的前景和未來，也要看到它在真實世界的發展是一個逐步爬升的過程。

問：既然是必然過程，提醒會有用嗎？

米磊：所以説科普很重要。如果大眾對科技行業發展的規律理解得不透徹，會導致預期管理出問題。預期管理得不好，炒作會過熱，預期管理得好，認知差會小一點。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