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瀲紫演説《紅樓夢》,李少紅等來鄭曉龍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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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鑑於《紅樓夢》在我國的重要程度,建議給李少紅判刑。”
李少紅版《紅樓夢》雖已過去了十多年,但羣眾的怨氣依然沒有消散。吐槽短視頻下的判刑説,竟還有幾千個贊。不敢想象,以這樣的標準去審判未來鄭曉龍和流瀲紫二搭翻拍的《紅樓夢》,會不會整出個無期?

近日,在杭舉辦的第四屆全國影視欣賞與教育融合課程研討會上,流瀲紫透露鄭曉龍導演正在籌備新《紅樓夢》,而她將作為“唯一編劇”。好個晴天霹靂,紫老師不會以為《甄嬛傳》好看是你一人的功勞吧?要不是鄭曉龍的老婆王小平把原著從頭到尾給改了個遍,那粗鄙浮浪的語言是可以跟《大如傳》一較高低的。
試想,寶釵對寶玉説“你看我的胳膊美嗎?”黛玉對賈母説“孫女乏了,要去眠一眠。”皇帝對元春説:“你做事又賢又德的,朕打算封你為賢德妃。”鳳辣子吃不下飯,吩咐平兒:“給我上些新鮮刮辣的來。”黛玉誤會了寶玉,寶玉也不摔通靈寶玉那勞什子了,直接學大如:“妹妹要是這樣想,那我也百口莫辯!”嘟嘴嘟嘴。

關於《新紅樓》選角,羣眾也紛紛提名:**周迅演林黛玉,許晴演薛寶釵,陳坤演賈寶玉,張凱麗演史湘雲,寧靜演王熙鳳,蔣雯麗演晴雯,劉曉慶演巧姐。**對於這份沉甸甸的名單,硬糖君想説,周迅演黛玉了,誰去演王夫人?王豔嗎?
而若把賈家當成企業來經營,董明珠倒是可以挑戰賈母。唯一舉雙手雙腳贊成的是劉曉慶的巧姐,終於彌補了《甄嬛傳》沒找她演朧月的遺憾。
嫡庶與紅樓的未解之緣
必須承認,古言作者對古代貴族生活的很多設計和想象,都源於《紅樓夢》,也包括嫡庶觀念。
《紅樓夢》的嫡庶問題,重點反映在趙姨娘和她的兒女探春、賈環身上。賈環明確説出過“都欺負我不是太太養的”。最能呈現紅樓嫡庶觀的一段話,則是鳳姐對平兒談探春:“雖然庶出一樣,女兒家卻比不得男人,將來攀親時,如今有一種輕狂人,先要打聽姑娘是正出庶出,多有為庶出不要的。”
這透露出兩點情況。一是當時社會主流在意嫡庶,但男性受到的庶出歧視小於女性。二是有識之士並不在意嫡庶,因此嫡庶區隔不絕對。而紅樓作者顯然不將嫡庶放在眼中,一母所生,既有機敏如探春,也有憊賴如賈環。紅樓是摒棄出身、以人為本的。
為人詬病的當代嫡庶神教,正是在這點上讓人大跌眼鏡。在她們那裏,嫡庶既是社會身份,也是道德身份,而妄圖僭越嫡庶的人,往往是卑劣的反派。

流瀲紫老師也是嫡庶神教的護法使者,《如懿傳》裏的嫡庶含量之多,怕是宜修聽了要犯頭風。渣渣龍欲封如懿為“嫡福晉”,甄嬛直接説永璜為“庶長子”,加菲貓説富察皇后“您是嫡妻”,富察皇后日日擔心“本宮的嫡子還沒出生”,就連下人們也要嚼舌根“一個庶長子,竟敢壓在嫡子頭上!”瞧這嫡嫡道道的,皇帝的孩子就是一堆樂器(笛子)和傢俱(梳子、櫃子)。
**若以這樣的觀念改編《紅樓夢》,大觀園恐怕每天都跟早八堵車一樣,嫡嫡聲不絕於耳。**黛玉見賈母:“嫡外孫女給您請安了!”鳳姐處理尤氏:“我一個嫡妻,還怕她一個外室怎的?”嫡王爺北靜王,位分更比宮裏的庶皇帝尊貴(原著未寫出身)。機靈的丫頭們也可以奚落賈環:“一個庶子,竟也和咱們嫡出的二爺論起尊卑來了?”
王熙鳳迎合賈母的漂亮話“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個嫡親的孫女”,估計也會讓黛玉久久難以平復。選宮花的時候,黛玉肯定疑心:“這花是單給我這個嫡外孫女兒的,還是別的庶孫女都有?”

嫡庶之外,最讓人憂心的還是流瀲紫一碗水端不平。因為討厭《還珠格格》的令妃,就把《如懿傳》裏的魏嬿婉折磨得不成人樣兒,毫無人文關懷可言。創作者固然可以設定反派的悲劇命運,但不能為了一己好惡用文字去霸凌角色。只允許一人高貴,小人物向上爬就是獻醜。
假使紫老師討厭薛寶釵,那麼林黛玉會不會像大如一樣蛐蛐她:“寶丫頭屋裏陳設刻意簡陋,就為了在太太面前裝簡省。她的這些謀算就算告訴我們,我們也不會做的。”但如果紫老師討厭黛玉,寶釵嘴裏估計又是另外一番説辭:“林丫頭日日稱病,引二爺去瀟湘館,這足以證明她品行低劣。”
更恐怖的是紫老師對愛情獨到的見解,已將如懿變成了祥林嫂式的“牆頭怨婦”。代入到黛玉身上,那不得天天在寶玉面前唸叨:“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寶玉聽了儘管生疑:“妹妹這段詞,我怎麼好像在夢裏見過?”

宅鬥爽文還是封建圍城?
《紅樓夢》的宅鬥其實不像《甄嬛傳》的宮鬥,它的深層次鬥爭往往不露聲色,這就在爽點上掉了下來。而如何在日常敍事裏增加可看性,是鄭曉龍和流瀲紫必須解決的問題。
首先在整體的故事框架上,《紅樓夢》就不是甄嬛的個人奮鬥史,而是縱橫化地呈現四大家族的興衰起落。用劉心武那套“廢太子宮鬥失敗被賈家庇護”的解讀,或許可以在獵奇性上有所提升。被刪去的“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一回,賈元春突然被封妃後來離奇暴斃的情節,都有極大的敍事空間可以開拓。

元春之死,很多紅學家指出暗藏陰謀。判詞中的“虎兕相逢大夢歸”和脂硯齋在元春點的《乞巧》中的批註“《長生殿》中伏元妃之死”,暗示了這一點。而且她死時已有身孕,這就更加令人起疑。
研討會上,流瀲紫透露:“我們確實希望在尊重原著的基礎上,展現出一些新亮點。**我們會盡量補充原著中未詳細描繪的場景,使劇情更加完整。”紅樓最值得補的是什麼?顯然就是與元春、可卿相關的宮廷秘聞。**鄭曉龍擅長拍正劇大劇,有過《甄嬛傳》的經驗,在《紅樓夢》里加些權謀鬥爭,應是有別於前代作品的優勢。

劉心武不是説秦可卿是廢太子胤礽的女兒嗎?那麼《紅樓夢》以此為時間基點展開,剛好和《甄嬛傳》放在雍正朝的時間相當。嬛嬛避居凌雲峯的時候,是否得到過賈史王薛幾大家族的庇護,她重返皇宮是否是一場裏呼外應的宮廷陰謀?華妃之死是否可以對應元春之死?只要腦洞夠大,不怕將來被罵。
其次是在內核的呈現上,《甄嬛傳》好看的地方就在於對角色的一視同仁,代入每個角色的視角,行為邏輯和故事發展好像都説得通。雖沒有達到“千紅一哭,萬豔同悲”的境界,但也算成功的羣像劇。
但《紅樓夢》的挑戰則在於“女人中的女人,羣像中的羣像”,且人物個性往往沒有單獨的呈現場景,全部都是融到大劇情中的,這就非常考驗編劇的提煉能力以及導演的場面調度。大家吃螃蟹聯詩,詩的意涵、話的機鋒、人的對抗都比純宮鬥劇要難拍很多。

在精神基調方面,建議鄭曉龍還是聚焦“時代與人的悲劇”。他的《北京人在紐約》和《金婚》都有着典型的時代書寫,拍出了一代人一羣人的無奈。紅學流派裏的悼明之説、色空之説、皇太子秘史之説其實都有一家之言的味道。要想與今天的觀眾建立情感連接,不妨就落在淺近一點的“意難平”上。任何人任何事任何期待,大概都是事與願違。
江蘇大劇院的民族舞劇《紅樓夢》之所以在短視頻上出圈,就是因為直白的遺憾感表達。它不需要你細讀原典,有深厚的文學造詣和批判框架,也不需要你會索隱考遺,從草蛇灰線裏挖掘隱藏信息,它只要求你體會別離這一直觀的主題就好。
該不該翻拍《紅樓》
“最大的問題是《紅樓夢》那會兒的人物情感,在現實生活中已經被廣大讀者或者觀眾不認可了,時代發生了非常大的變化。”2012年,鄭曉龍接受人民網採訪時如此談李少紅版《紅樓夢》。
他敏鋭指出翻拍面臨的最大問題,是無法鏈接最新一代的觀眾。當年李少紅不能説沒下功夫,只能説功夫下偏了。程乙本用詞儘管繾綣,但過多的台詞旁白削弱了觀劇趣味。不像在看電視劇,反而像《五分鐘帶你看懂紅樓夢》短視頻。

人民日報當年對李版的判詞很嚴厲,“沒有讀懂原著,根本沒有把握原著的藝術精神”。拍的像鬼片,則是大眾印象。硬糖君深感李少紅有點冤,她應該在某種意義也算讀懂了紅樓,只不過是一個堅定的“悼明説”支持者。所以認為全劇的人都是“死鬼”,這才拍得悽風陣陣後背發涼。
在抖音,“元妃在夜裏省親是鬼故事”的泛濫程度,已經不亞於“桃花源記是誤入死人國”了。時移世易,李版《紅樓夢》深受“悼明説”愛好者的推崇,也算是找到了知音。反正按短視頻的流量邏輯,越聳人聽聞、越有噱頭的內容越有傳播力。
按這個思路,胡玫版電影《紅樓夢之金玉良玉》其實也很符合“互聯網紅學”的一派説法——即賈家吃了黛玉的絕户。衍生起來,還有林如海與賈家實力對比、賈敏算高嫁還是低嫁、林黛玉最後嫁給了北靜王。

凡此種種,我們會發現,《紅樓夢》當然是能鏈接當下年輕人情感的。對黛玉的種種投射與腦補,完全呈現了今天年輕女性的性別焦慮和婚戀焦慮。
當然,這並不意味着胡版電影紅樓能大賣。把戲説揭秘拍成三流網大,與其説是紅樓夢,更像是《1818黃金眼》:“來自蘇州的林黛玉女士,近來發覺寄存在姥姥家的財產被大規模挪用,遂聯繫了欄目組。經調查,這些資金大多進入了離岸賬户……”
依硬糖君看,《紅樓夢》這樣寫盡古代社會百態的人情小説,其令人慾罷不能的並非某些主線劇情,而是整體的氛圍,就像賈母讓惜春畫的大觀園行樂圖。看他們吃吃喝喝、開詩社、過年節,比糾結寶黛愛情歸宿更有趣味。
這也是87版《紅樓夢》讓人百看不厭的地方。固然87版也有一些侷限和不完美的地方,比如它只拍了前八十回的劇情,後面的完全不理高鶚版,採取的是周汝昌等紅學家的意見。36集的劇情裁剪跳躍處不少,無法展現全本故事的恢弘。
但它的顧問名單依舊讓人感到神奇,沈從文會囑咐化妝師楊樹雲去看故宮藏的《雍正十二妃》,説第七妃很像“王熙鳳”,這才有了鄧婕的經典扮相。民俗大家鄧雲鄉,手把手地教演員們怎麼拿起和放下茶杯,怎麼低眉順眼作出小女兒的情態。

在那個大師尚未走遠,而全體大眾剛經歷了70年代壓抑的時期,87版《紅樓》無疑是一種創作上的釋放。饒是如此,當年批評聲也很大,中國電視劇藝委會更是開了四天研討會,普遍不買賬,痛罵陳曉旭,不接受性格豐富的黛玉變成陳曉旭那樣的刻薄愛哭鬼。
大師班底尚且如此,翻拍名著被罵顯然是一種無解的命運。是非功過,只待後人評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