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什麼來拯救下一次“微軟藍屏”？_風聞

一行錯誤代碼，讓850萬台電腦崩潰。

文 | 徐嘉

編 | 園長

過去幾百年，7月19日都是沒什麼歷史大事發生的一天，唯一記錄在冊的，是1870年這天，法國向普魯士宣戰，普法戰爭爆發，就此給44年後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劇變埋下引線。

那時的電報還需要架電纜使用，6年之後貝爾才發明電話，26年之後，人類才實現史上首次無線電通信，100年以後，手機才誕生。世界緩慢進入第二次工業革命的電氣時代，主要的信息傳遞還要依靠紙質的信件和公開發表的報刊文章。那時的人類對於通訊這件事還非常耐心，一切消息都經得起漫長的等待。

154年後的7月19日，世界多地的Windows系統，因為一個名叫Falcon的安全平台的更新故障而出現了大規模的藍屏。這句話很拗口，154年前的電報員恐怕永遠無法理解，這場賽博時代的“千里之堤，潰於蟻穴。”

一塊藍屏停住半個地球

這天的藍屏被稱作史上最大的IT故障，甚至有人認為，這場事故是在預演潛藏在AI技術和IT行業裏的崩潰風險。

2024年的北京時間7月19日，世界各處有超過850萬台電腦卡在了同一個藍色界面。

圖源自網絡

中國的許多外企員工在這天實現提前下班，卻又在咖啡店遭遇點單故障；

加拿大的Mago因此被取消了出差飛機，久違的在家體驗了刷劇、洗衣服和做飯的放鬆工作日；

Iris在美國加州的舊金山機場遭遇4小時的飛機延誤，又在登機2小時後被趕下飛機，在無法取回托運行李的情況下無奈回家；

日本羽田機場的地勤則要在這天為上百名乘客手寫登機和行李牌。

全世界的航空、物流、醫療、金融等多個行業都在這場故障中受到影響：

數以千計的航班延誤或取消；機場滯留遊客和行李出現擁堵；值機手續改為人工辦理；鐵路的列車位置信息也無法同步；

特斯拉的生產線受阻；萬豪、凱悦、希爾頓和洲際等諸多國際連鎖酒店集團的網絡操作系統停擺；

英國廣播公司無法播放早間新聞；多地的自動收銀系統受到影響；醫院的患者就診系統癱瘓；就連巴黎奧運會也因系統問題暫停了奧運證件激活服務……

圖源自網絡

在GPT引領的AI技術變革前夜，還會發生這樣一場因為一個bug席捲全球的網絡災難，引起全球各行業的集體宕機，荒誕程度令人錯愕。

這不是一場故意為之的網絡攻擊，而是一場草台班子式的塌房，少數錯誤代碼引發的“血案”。

特別是它發生的時候很不湊巧，更多的人們開始焦慮，在即將到來的AI時代，一個同樣不起眼的bug，在AI的放大之下是否會引起更大規模、難以預測的後果？

因此，7月19日這天的停擺更像一種現代技術警示：再專業的安全軟件，也可能在設計或更新中出現紕漏。即使是科技巨頭，也會被一場小小的失誤絆倒。

到底發生了什麼？

藍屏的英文全稱是Blue Screen Of Death，縮寫為BSOD，一般是由硬件故障、驅動程序問題、軟件衝突、系統更新錯誤等原因引起。這是Windows系統特有的崩潰顯示方式。

藍屏其實是程序員開發工作中的“家常便飯”：“今天藍屏了，明天再努力吧”也是常有的事。更廣泛的領域裏， Windows系統在過去幾年也曾偶爾出現過一些規模性的藍屏狀況，但從未像這次波及這麼多國家。

這次“史上最大IT事故”的藍屏現象出現在中國、新西蘭、澳大利亞、日本、印度等多國，波及行業之廣前所未有。崩潰源頭直指網絡安全公司CrowdStrike，其在調查之後宣佈了造成系統崩潰的技術原因：

2024 年 7 月 19 日 04:09 UTC（國際協調時間），CrowdStrike監測到新的網絡攻擊技術，於是向自家Windows 系統的Falcon軟件發佈了傳感器配置更新。這並非新操作，自Falcon創建以來，CrowdStrike就一直每日更新策略、技術和程序，傳輸給自家平台。

但在這次，其中的一個“通道文件”291號出現了邏輯錯誤，導致軟件在運行過程中依據錯誤規則，越界觸碰到了系統中的其他本不該接觸到的部分，這就緊急觸發了Windows系統的自我保護機制BSOD，即我們看到的世界範圍級藍屏。

事故的責任方CrowdStrike公司成立於2011年，是一家位於美國硅谷的網絡安全公司，可以被視作“美國的360”。這家公司以揭露俄羅斯對美國民主黨全國委員會的網絡攻擊而知名，為全球2.9萬家客户提供終端安全，包括監測威脅情報、防病毒等在內的產品和服務，於126億美元的終端保護軟件市場中佔據18%的份額，早在2019年6月於納斯達克上市。

CrowdStrike｜圖源自網絡

就在問題發生的當天下午，公司的首席執行官George Kurtz做出解釋，稱這次發生的問題並非安全事件或網絡攻擊。但它還是對公司聲譽和客户信任帶來了重大打擊，公司的市值一夜蒸發百億美元，股價暴跌。

作為與CrowdStrike緊密合作的科技巨頭，7月22日，微軟發言人在接受媒體採訪時，對此次藍屏做出補充説明，認為是歐盟的限制性措施引發了這次的全球故障。

2009年，微軟與歐盟達成協議，要給所有安全軟件開發商與自家軟件同等的系統訪問權限，讓像CrowdStrike這樣的第三方安全軟件，能輕鬆通過Windows系統執行極其深入且複雜的操作。這在最初是為了確保安全軟件開發商擁有公平的市場競爭環境，但也削弱了Windows系統的安全性和可控性，在15年後間接造成了這場事故。

如果此後歐盟對微軟放鬆了限制措施，也許可以降低這類由第三方軟件帶來的系統崩潰，但其也將在市場中佔據更大的市場份額，未來又會有什麼樣的風險，還不得而知。市場規範與科技發展的力量相互作用，在一次次網絡安全事件後得到衝擊與重塑。

重提網絡安全險和技術冗餘論

2007年，電腦殺毒軟件Norton（諾頓）在升級後，將Windows XP系統的兩個關鍵系統文件將作病毒清除，這次“誤殺”造成國內數百萬台電腦系統崩潰，出現藍屏、重啓的現象，給國內經濟造成了難以預估的損失。只是在彼時，由於國內法律在信息安全領域的空白，企業抵抗網絡風險、挽回損失和維護權利的路徑尚不清晰。

諾頓“誤殺門”｜圖源自網絡

到了2024年7月的這次事故，全球已有超過15個國家和地區發佈了超過一百部的網絡和數據安全法案，立法和監管推動了用於抵禦風險的網絡安全保險市場的發展。

2019年的一項全球調查報告數據顯示，有超過一半的企業選擇購買網絡安全保險，年收入超過10億美元企業的投保率更是有57%。

據《2022年全球網絡安全保險市場報告》，2022年網絡安全保險市場規模約為119億美元，預計到2027年將達到 292億美元。索賠頻率和嚴重程度也拉高了保費，2022年第一季度，僅美國網絡保險的定價就上漲了110%。

**整體來看，我國企業的網絡安全意識和網絡安全保險市場都起步較晚。**近20年，隨着企業數字化轉型，越來越多的網絡安全問題開始出現。

2017年，一款名為WannaCry（想哭）的蠕蟲式勒索病毒就在中國等多個國家的企業、學校、醫院等地爆發並蔓延，這種病毒會強力封鎖電腦中的文檔、圖片和程序，索取用户以比特幣支付的贖金。多行業因此受到影響。

wannacry蠕蟲病毒｜圖源自網絡

類似風險還隱藏在企業員工可能遇到的網絡釣魚鏈接中，給用户和企業帶來諸多如信息泄露、敲詐勒索、竊取資產、干擾業務等網絡安全風險。《2022年風險晴雨表》就顯示，勒索軟件攻擊、數據泄露、遠程辦公導致的IT漏洞和雲平台數據供應鏈中斷，已經成為如今企業最擔心的4類網絡風險。

隨着需求的增長，國內網絡安全保險業務發展也在提速。《科技日報》報道稱，截至2023年7月，我國有37家保險公司（含外資、合資保險公司）提供89款在售網絡安全保險產品（含附加險9款）。工信部、國家金融監管總局聯合印發了《關於促進網絡安全保險規範健康發展的意見》。

這次的藍屏事件，或許將成為國內網絡安全險發展歷程的又一個分水嶺。

在這次的藍屏事件中，美國安德森經濟集團的首席執行官預測，藍屏事件造成的損失可能高達10億美元。更具體的數字至今還難以估計，有預測其將達到15億甚至上百億美元。7月24日，馬來西亞方官員還公開要求微軟和CrowdStrike考慮賠償全球在藍屏期間遭受損失的公司。

而保險經紀公司Marsh McLennan稱，有超過75家客户可能會因為CrowdStrike全球性崩潰事件而提出網絡故障索賠。接下來，隨着核心技術問題被逐漸修復，眾多損失估算和索賠將陸續被提上議程。

從這場損失巨大的事故追根溯源，可以發現問題核心直指全球企業過於依賴單一產品，缺乏“冗餘備案”的盲區。

微軟在全球擁有10億多用户，卻將網絡安全服務交給全球少數幾家公司。而作為佔據了一定市場份額的一家龍頭安全服務公司，卻在臨近週末的週五，一次性向全球客户推出了更新內容，連灰度測試也沒有。

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凱瑞商學院的信息系統助理教授Javad Abed（賈瓦德·阿貝德）在接受採訪時就説：

“網絡安全的基本原則之一就是冗餘。CrowdStrike事件清楚地提醒我們，無論供應商的聲譽如何，依賴單一的工具都會造成危險的單點故障，與多家供應商一起實施多層級的保護至關重要……

企業所有者不應僅僅將網絡安全服務視為一項成本，而應該將其看作對公司未來的一項必要投資。”

在網絡安全層面，通俗來説，冗餘原則就像是給電腦裝上一套自動備胎，當原來的設備出現故障，另一個“輪胎”可以自動補上，保持系統的正常運轉。從經濟角度考量，它意味着較高的成本投入，但在危急事件發生時，它可能於無形中消除一場災難。

**“我一般會用次新版本或次次新版本的操作系統，穩定壓倒一切，不想當廠商的小白鼠。”**一位超算師這麼説。在大部分企業面臨藍屏危機時，一些使用30年前Windows老系統的企業躲過一劫，也從最極端的角度驗證了這種説法。

在技術融合日漸緊密，人們的工作生活愈發依賴互聯技術之時，如何在追求先進性的同時確保穩定：要便捷、經濟、還要允許適當的原始Plan Z。於靈活和笨拙間維持最起碼正常的運轉，是一個先進的數字化社會應該、並且迫切需要具備的能力。

參考資料：

《賽博&眾安科技：2022網絡安全保險科技白皮書》

《安全技術與保險服務相結合的新興險種——網絡安全保險有據可依》科技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