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電影界的“精緻樣板間”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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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文涉及劇透。
如果在156分鐘的時長裏都無法成功立住一個人物,對任何一部影片而言都是致命的,《解密》也不例外。
作為一部主旋律影片,《解密》的內涵與外延比陳思誠過往任何一部電影都要寬泛,但片中無論是男主個人線還是家國線、親情線、愛情線都談不上動人。
觀眾看到的是抽象的天才而非具象的個體,看到了戰爭年代卻看不到隱藏在時代洪流下的深刻思辨,看到了親情卻看不到親人間無法割捨的羈絆。

在炫技般的特效堆砌下,《解密》就像一個精緻無比的樣板間,乍看光鮮亮麗,但當你走入其中,觸碰到的卻是一地虛無。
稱《解密》為爛片或許有失公允,但在如坐針氈的觀影體驗下,我們也很難將其列入好片行列。
只能説此次陳思誠自我突破的結局並不理想,實力並未支撐起他的野心,在從“優秀產品經理”向“好導演”轉型的路上,陳思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全員工具人
在兩個半小時的時長裏,《解密》沒有成功立住一個人物,甚至包括男主容金珍在內。造成這一問題的根本原因,是影片敍事上“配角的工具人化”與“主角的抽象化”。
小黎黎、希伊斯、老鄭、小梅等人的出現,都在不同程度上改變了容金珍的人生軌跡,但他們留給觀眾的印象皆是朦朧的。
比如容金珍亦敵亦友的恩師希伊斯,掀開他身上貼着天才、自負、瘋癲等一眾標籤的面紗,觀眾依然很難望進他的內心世界,洞悉到數學、戰爭、政治等究竟如何影響並改變了他。
其他配角的塑造更為臉譜化,如果説希伊斯仍保持了一定程度的獨立人格,那小黎黎、老鄭、小梅等人的軸心便都在容金珍身上,離開容金珍他們只剩模糊而乾癟的輪廓。

配角全員工具人化導致了兩大問題,一是影片的個人英雄主義色彩被極致強化,在陳思誠看來,容金珍和他的戰友是隱秘戰線上無數英雄的集結和化身,但影片帶給觀眾的觀感卻截然相反,因為容金珍並不是龐大解密系統中的一枚齒輪,而是系統的全部。
如果《解密》將容金珍這一虛構角色的人生與真實歷史脱鈎,那影片中的個人英雄主義色彩或許不會帶來如此強烈的違和感,與大眾普遍認可的集體主義價值觀與人民史觀形成認知衝突。
二是大大提升了容金珍的塑造難度,他作為敍事的絕對重心,必須極度有血有肉才能將觀眾代入故事中,可惜在《解密》中容金珍的形象是抽象的而非具體的。
容金珍的確很符合外界對於天才的刻板印象,他身上所體現出的孤僻、偏執、神經質、不合羣、缺乏交際能力等也是天才敍事的經典套路,電影《模仿遊戲》中的圖靈同樣如此。

但在《模仿遊戲》中,圖靈承擔的敍事壓力並沒有容金珍這般沉重,因為休、瓊等人設立體的配角足夠承載部分議題的表達。同時,在休、瓊等人與圖靈的對立衝突及和解中,《模仿遊戲》也將圖靈拉出了真空語境,讓觀眾看到了他身上真實的情感與思索。
回到《解密》,主角容金珍幾乎全程處於真空環境中,觀眾很難看到衝突與矛盾在他身上留下的烙印、看到他對於天才身份的認知與思考,以及他對科學、家國、戰爭、政治的思辨,對親情與愛情的人生理解,這導致容金珍的形象一直呈虛焦狀,成長也幾近停滯。
客觀來説,陳思誠確實大手筆構築了十場極具視覺衝擊力的夢境,以此編織容金珍的精神世界,包括他對性的渴望、對生命中珍視之人的重視、對難以戰勝計算機的恐懼等等,但這些都不能使容金珍成為具象的獨一無二的個體,因為它們適用於大多數天才。
《解密》選擇以傳記片的形式塑造一位不存在的虛構人物,這或許是一切問題的源頭。縱觀全片,容金珍的虛焦無限拉遠了他與觀眾的距離,也讓“每個人都是獨特的密碼,這一生就是解密的過程”這句影片點睛之語懸在半空。
技術與內容的割裂
對觀眾來説,評價《解密》並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很難簡單粗暴地將其打入爛片行列,但又無法輕易給出好評。
它就像一個精緻的樣板間,由頂尖的技術、高級的審美、可圈可點的配樂等裝點而成,賣相看着相當可口,但扒開表相內裏包裹的卻是一出冗長而乏味的故事。
《解密》的冗長一是劇情結構所致,影片中後期圍繞男主容金珍攻克“紫密”和“黑密”展開,兩次解密的確有所區別,前者更偏向於技術戰,後者則是“技術降級”下的心理戰,但兩次解密的表現手法幾乎一致,都是通過夢境演繹容金珍突破困境與枷鎖的過程,這便導致劇情大段落的重複感過強。
十場夢境的紊亂、淺顯、雷同,是《解密》冗長而乏味的另一重因素。
在希伊斯的夢境中,紅色海灘、巨型海象、消失的腳印被容金珍解釋為“希伊斯對才能消失的恐懼”。夢是潛意識的顯現,潛意識更多指向人類心理活動中被理智約束很難輕易覺察的部分,因此,現實與夢境的呈現邏輯應該是遞進敍事。顯然,紅色海灘一夢是符合這一邏輯的。

相比之下,破解“黑密”的過程中容金珍的夢多是淺顯而表面的。中後期,出於對人腦或許無法戰勝計算機的深層恐懼,容金珍在現實中愈發神經質,但與之對應的夢境卻並非遞進敍事。
在夢中,容金珍被血紅的輸液管囚禁、被窄牆迷宮包圍、被克蘇魯式的怪物襲擊,本質上就是在一次又一次強調他的恐懼。
一時的炫技帶來的是驚豔感,重複的炫技只會令觀眾審美疲勞。夢境本應打破時間與空間的限制,為《解密》注入更深刻的哲學思辨與價值內核,但現實是,十場夢境的紊亂、淺顯、雷同反而加重了影片內在的蒼白感,並破壞了故事情節發展的連貫性。
最終,十場夢境承載的敍事功能更多集中在了對觀眾的感官刺激上。若剔除這十場夢境,《解密》的故事便與一杯無波無瀾的白開水無異。

有人認為《解密》觀感不佳的原因在於“既要又要”,導演野心太大導致家國線、親情線、愛情線皆乏善可陳。
比如影片中的家國線就像一個空洞的符號,像由一個個歷史大事件串聯起來的單薄背景板,而容金珍的家國情懷也如命題作文般生硬,合適的出現在需要點題的時機。
但傳記片“既要又要”並無不妥,家國線、親情線、愛情線都是傳記片的重要組成部分。
如果陳思誠不執着於夢境奇觀的拼湊與堆砌,對文本的重視程度高於視覺,那家國線、親情線、愛情線便可以擁有更充足的表達空間。説到底,問題還是技術與文本的割裂及失衡。
暑期檔,《異人之下》與《解密》的癥結是如出一轍的,陳思誠試圖向市場證明國內也可以做出《奧本海默》,而烏爾善則以漫威超英電影為衝鋒目標,影片宣發中,兩位導演也不約而同地強調好萊塢大片的本土化。
《異人之下》與《解密》技術上或許與好萊塢大片站在了同一水平線,但也僅限於技術。
心有餘而力不足
對於《解密》,陳思誠顯然是滿意的。影片海報上打出了“陳思誠導演十年新力作”的宣傳口號,陳思誠也在影片彩蛋中出鏡。
面對《解密》模仿《奧本海默》《盜夢空間》《模仿遊戲》等好萊塢大片的質疑聲時,陳思誠的表態相當強硬:“不要一提夢就是好萊塢,我們不能自己總是貶低自己。我沒有覺得我在刻意模仿任何人,我有這份責任為中國電影做一點點事情。”
誠然,作為導演陳思誠過去一度面臨着太過商業化的爭議,但客觀來説,《解密》的設定與敍事框架基本遵循了麥家的同名原著,“天才敍事”與“夢的解析”也並非任何一位導演的專利。先入為主將“模仿”“拿來主義”等標籤加諸在《解密》身上,反而會失去理智評判影片的立場。
相比於《唐人街探案》《外太空的莫扎特》,《解密》承載了陳思誠向着嚴肅題材自我突破的野心,以及探索主旋律電影類型創新的野心,但從《解密》的內容成色來看,這兩點都稱不上成功。

早在對暑期檔的前瞻中,我們就表達過對《解密》的擔憂:原作雖然盛名在外,但口碑與同屬“麥家三部曲”的《風聲》有所差距,原作爭議主要集中在破譯過程含糊其辭、人物塑造單薄、內核空洞等問題上,這對陳思誠的改編功力提出了相當高的要求。
然而,這些問題幾乎原封不動出現在了電影中。這也側面反映出技術層面陳思誠的技巧確實在進步,但思想層面他是處於停滯狀態的。
與《唐人街探案》《外太空的莫扎特》不同,貼着宏大敍事標籤的《解密》放大了陳思誠一直以來的弱點,觀眾很難在《解密》中看到陳思誠對於時代洪流與個體命運的深入思考,很難看到這個故事應有的厚度。
在探索主旋律電影類型創新的可能性上,《解密》疊加奇幻與懸疑元素,通過虛實結合的敍事手法重構主旋律題材,這一方向是值得肯定的。
如今主旋律題材已經是國產電影的重要組成部分,但同時,主旋律題材創作同質化也是不爭的事實,尋找更新穎的內容表達形式是整個行業必須直面的問題。

過去幾十年,好萊塢的美式主旋律電影類型就相對多樣,《阿甘正傳》《綠皮書》《間諜之橋》《逃離德黑蘭》等都是典型代表。最具知名度的《阿甘正傳》,罕見地讓一位低智商主人公阿甘成為了正統美國精神的化身,如今來看影片的創作手法依然獨特而超前。
對陳思誠來説,想要改變是好事,只是《解密》最終成片質量不甚理想,或者説仍有很大進步空間,這或許也會打破陳思誠一直以來的票房神話。
《解密》不像陳思誠過往影片那般極度討好市場,作為一部商業大片來看,它缺乏酣暢淋漓的爽感,與同類型的嚴肅題材相比它又硬傷太多,作為一部主旋律大片來看,掀起全民共情的概率也不高。
這一次,陳思誠能否扮演好“優秀的產品經理”這一角色,恐怕要打上一個問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