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囚交易背後：間諜、殺手、秘密信息和看不見的外交_風聞

來源：微博@領事閒談

（紐約時報）華盛頓——6 月 25 日，事情發生了轉折，當時一羣中央情報局官員與俄羅斯同行在中東某國首都舉行了一次秘密會議。

美國提出了一項建議：交換被關押在俄羅斯、美國和歐洲各地監獄的二十幾名囚犯，這項交易比雙方之前的設想都要龐大和複雜得多，但也將給莫斯科和西方國家更多理由同意。

美國和俄羅斯就可能的囚犯交換問題進行的悄悄談判已經拖延了一年多。談判中偶爾能看到美國囚犯家屬的希望，包括《華爾街日報》記者埃文·格什科維奇和美國安全承包商保羅·惠蘭，他們越來越迫不及待地希望結束這場磨難。但只要雙方中有一方猶豫不決，這些希望就會破滅。

但根據美國和西方官員以及其他熟悉該協議漫長達成過程的人士的説法，6 月份的會議改變了一切。

俄羅斯間諜將這一提議帶回莫斯科，幾天後，中情局局長就與俄羅斯間諜頭目通了電話，同意了大規模囚犯交換的大致參數。週四，七架不同的飛機降落在土耳其安卡拉，交換了乘客，成功結束了幾乎完全在公眾視線之外進行的密集外交努力。

這項長期對手之間的協議——主要是通過間諜談判，有時是通過信使親自遞送的秘密信息——確保了格什科維奇、惠蘭和其他 14 名被俄羅斯監禁的美國人、俄羅斯人和歐洲人的釋放。

這項交易還釋放了俄羅斯殺手瓦迪姆·克拉西科夫等人。他自 2019 年以來因在柏林的一個公園殺害一名車臣前分離主義戰士而被關押在德國監獄。他是俄羅斯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最想得到的獎品，普京曾公開稱讚這是愛國行為，多年來一直堅持要求克拉西科夫參與任何交換。

這項令人震驚的協議是在烏克蘭血腥戰爭的地緣政治背景下達成的，美國正在向烏克蘭前線運送致命武器，旨在殺死儘可能多的俄羅斯軍隊。

拜登週四在白宮發表簡短講話時表示：“促成這一協議的達成是外交和友誼的壯舉。”在囚犯家屬的陪同下，拜登稱讚了美國的盟友，稱“他們與我們站在一起，做出了大膽而勇敢的決定，釋放了被關押在他們國家中的囚犯。”

“這是一個非常好的下午，”拜登説，過去幾個月裏，他很少能有這樣的下午。“

美國官員週四堅稱，囚犯交換絕不是華盛頓和莫斯科之間新一輪緩和的開始。相反，他們堅稱，這是一項由國家利益的冷酷計算驅動的交易，各方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1、討價還價

2022 年 12 月，中歐小國斯洛文尼亞當局逮捕了兩名嫌疑人，起初這些逮捕似乎並沒有什麼影響。他們逮捕了一對假扮為阿根廷移民的夫婦，他們化名為路德維希·吉施 和瑪麗亞·邁耶，在斯洛文尼亞首都過着平靜的生活。

事實證明，這對夫婦是俄羅斯的“非法移民”，是被派往國外監視外國政府的卧底情報人員。

逮捕行動對囚犯交換至關重要。當時，美國一直在努力確保惠蘭獲釋——惠蘭四年前在俄羅斯因間諜罪被捕——但始終未能成功，因為俄羅斯認為美國關押的囚犯中沒有一個人值得交換。

現在，隨着斯洛文尼亞逮捕嫌疑人，美國官員認為他們可以得到一些交換的東西。

次月，即 2023 年 1 月，中情局官員與俄羅斯間諜舉行秘密會談，提出一項交易：釋放惠蘭，以換取在斯洛文尼亞被捕的這對夫婦。俄羅斯人拒絕了這一提議，但明確表示，如果美國人提出更多條件，他們願意進行談判。

該渠道早在幾年前就已開通，當時拜登和普京在 2021 年 6 月日內瓦峯會上同意，兩國情報部門偶爾就囚犯問題進行溝通。

美國國務院特使詹姆斯·P·魯賓和國務院首席人質談判代表、特朗普政府留任人員羅傑·D·卡斯滕斯提出了一項他們稱之為“擴大問題”的計劃——他們不尋求一對一或二對一的交換，而是擴大任何潛在的交換範圍，讓雙方更多的人蔘與其中。

他們向布林肯彙報了這個想法。布林肯每天都會在西裝口袋裏放一張卡片，上面寫着 70 多名在海外被錯誤拘留的美國人的名字——那些被釋放的人用紅色標記，而那些仍被拘留的人用黑色標記。布林肯隨後於 2023 年 3 月將這一提議帶到了橢圓形辦公室，並在一次一對一的會議上得到了拜登的批准。

但當月晚些時候，談判的立場發生了轉變，當時俄羅斯人逮捕了格什科維奇——一位負責報道俄羅斯問題的華爾街日報資深記者——並誣告他為美國從事間諜活動。

此次逮捕將美國最具影響力的新聞機構之一卷入了一場外交博弈之中。格什科維奇被捕的第二天，即 2023 年 3 月 30 日，拜登的國家安全顧問傑克·沙利文向總統通報了此案。拜登指示他帶頭努力與俄羅斯達成協議，以釋放格什科維奇和惠蘭。

幾天來，白宮官員一直小心翼翼，沒有使用中情局或其他情報機構的聯繫人來詢問格什科維奇的情況，擔心俄羅斯會認為美國承認他是間諜。但很快情況就變得很明顯，俄羅斯人已經把他當成了間諜。

據知情人士透露，在電話中，俄羅斯外交部長謝爾蓋·拉夫羅夫向布林肯誇口説，格什科維奇是“被當場抓獲”的，而且記者的身份並不能確保他獲得豁免。

布林肯稱這些間諜指控令人憤慨且不實，並告訴拉夫羅夫“我們都是成年人”，我們知道美國不會利用記者進行間諜活動。

但美國人越來越清楚俄羅斯人真正想要的是什麼：釋放克拉西科夫。一位參與了部分囚犯交換談判的克里姆林宮內部人士表示，對普京來説，這位在德國謀殺案審判期間一直保持沉默的被定罪的刺客已經成為一名忠誠士兵履行對俄羅斯國家職責的“象徵”。

這位知情人士説，普京認為克拉西科夫是一位“正在執行國家重要使命”的人。這位知情人士説，贏得他的自由將“向所有人發出信號，表明我們不會拋棄你”。

魯賓從克里斯托·格羅澤夫那裏聽説，克拉西科夫是達成交易的關鍵人物。格羅澤夫曾是 Bellingcat 的首席俄羅斯調查員，該研究小組曾揭露俄羅斯的不法行為。魯賓被告知，克拉西科夫不僅是俄羅斯特工，而且與普京私交甚好，俄羅斯總統視他為朋友。

今年 2 月，普京在接受塔克·卡爾森採訪時甚至公開表示他有意釋放克拉西科夫。

沙利文週四告訴記者：“在這次談判過程中，我們確實得出結論，克拉西科夫是關鍵人物。”

讓克拉西科夫參與任何囚犯交易意味着説服德國政府放棄他，這一舉動對德國總理奧拉夫·肖爾茨構成了重大的政治風險。美國人已經嘗試過一次讓德國人用克拉西科夫交換惠蘭，但遭到了拒絕。

2023 年 4 月，格什科維奇被捕數週後，布林肯評估了德國外交部長對一項可能達成的交易的興趣，該交易除了釋放被監禁的美國人和俄羅斯刺客之外，還包括釋放俄羅斯著名異見人士阿列克謝·納瓦爾尼，德國人一直在努力將他從俄羅斯監獄中釋放出來。

德國外交部長安娜萊娜·貝爾博克 對任何釋放克拉西科夫的計劃都持冷淡態度，擔心這會鼓勵更多的人質事件發生，因此白宮官員決定直接與總理辦公室交涉。

隨後的幾個月裏，沙利文與柏林的同行定期交談。兩人在華盛頓和柏林之間來回傳遞可能交換的囚犯名單——這些文件被指定為高度機密，“只限閲讀”。

2、“為了你，我會努力做到”

如果沒有克拉西科夫作為交易的一部分，交易就無法達成。美國官員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尋找其他被關押的俄羅斯人進行交易。2023 年 11 月，駐莫斯科的中情局官員提出了另一項交易——用惠蘭和格什科維奇換取四名被捕的俄羅斯間諜，其中包括在斯洛文尼亞被捕的兩名間諜——但俄羅斯人拒絕了。

去年到今年，白宮一直與德國政府保持着談判，儘管它希望交換更多囚犯。一位官員調查了俄羅斯人被關押在巴西的可能性。另一位官員調查了科威特的一名囚犯。

去年 11 月，人質談判代表卡斯滕斯在以色列特拉維夫，聽説與普京關係密切的俄羅斯寡頭羅曼·阿布拉莫維奇也在當地。兩人約定在海邊酒店見面，卡斯滕斯詢問普京是否願意用克拉西科夫換納瓦爾尼。

阿布拉莫維奇説他不這麼認為。但一週後他又打來電話説他已經核實過，令他吃驚的是，普京願意接受這樣的交易。

1 月 16 日，拜登與肖爾茨通了電話，肖爾茨最終讓步，同意將克拉西科夫納入囚犯交易，但其中也包括納瓦爾尼。

舒爾茨告訴總統：“為了你們，我會努力做到這一點。”據一位美國官員稱，2 月 9 日，兩人在橢圓形辦公室舉行會議時同意繼續推進這一想法。

但樂觀情緒並未持續太久。一週後，納瓦爾尼在俄羅斯流放地去世，而美國尚未正式提出將他納入與俄羅斯的囚犯交易的可能性。納瓦爾尼的死讓人們震驚和悲傷，同時人們也意識到，這筆交易現在離實現還很遙遠。

同一天，沙利文在白宮西翼的辦公室裏舉行了與格什科維奇父母的會面。儘管納瓦爾尼的死似乎澆滅了迅速達成協議的希望，但美國高級官員仍然保持樂觀，部分原因是德國已經原則上同意放棄克拉西科夫。這些官員認為，他們找到另一種方式圍繞他達成協議只是時間問題。

“我見到了他的父母，並告訴他們，即使聽到這個悲慘的消息，總統也決心完成這件事，我們將日夜工作，直到今天”，沙利文週四在回憶他與格什科維奇的父母的談話時説道。

白宮不得不再次努力説服德國總理將克拉西科夫納入修改後的囚犯協議中。

數週後，他們才制定出一份與德國政府共享的提案大綱，其中包括德國希望釋放的俄羅斯監獄中的多名囚犯，包括納瓦爾尼的前同夥。美國人還加入了另一名被監禁的俄羅斯異見人士弗拉基米爾·卡拉-穆爾扎，他也是美國永久居民，作為納瓦爾尼的替代者，以迎合肖爾茨的願望，即用道義要求來證明釋放俄羅斯刺客是正當的。

該提議還需要斯洛文尼亞、挪威和波蘭承諾，作為協議的一部分，將釋放被關押在這些國家中的俄羅斯間諜。

提案的紙質版通過快遞來回傳遞，但至少有一次，德國國家安全顧問 Jens Plötner 的“僅供閲讀”文件因 Plötner 休假而被視為無法送達。（該文件被退回給美國的寄件人。）

今年4月，拜登向德國總理致信，概述了該提案。

隨後，在當月晚些時候的白宮記者協會晚宴上，格什科維奇的母親埃拉·米爾曼 (Ella Milman) 在有機會與總統簡短交談時直接向總統提出呼籲，敦促他敦促舒爾茨提供更多幫助，為她的兒子達成協議。

6 月 7 日，舒爾茨批准了包括克拉西科夫在內的協議，6 月 25 日，中情局官員向俄羅斯駐中東部隊提出了這一建議。美國官員表示，俄羅斯同意的協議與 6 月 25 日的提議基本相同。

上個月初，美國中央情報局局長威廉·伯恩斯與俄羅斯聯邦安全局局長亞歷山大·博特尼科夫進行了會談。幾天後，美國中央情報局官員和俄羅斯情報人員再次會面，這次是在土耳其，以商定協議的最終細節。

3、精心策劃的審判、失蹤的囚犯

在俄羅斯，7 月 19 日，法院突然加速審理格什科維奇，判處其 16 年監禁，暗示雙方可能即將達成協議。這項萬無一失的有罪判決原本預計需要數月才能做出，但僅經過三次聽證就做出了。

同一天，根據協議於週四獲釋的俄裔美國記者阿爾蘇·庫爾馬舍娃 (Alsu Kurmasheva) 也在出人意料地迅速的審判中被判有罪。

在俄羅斯，加速的、有預謀的審判被視為可能進行囚犯交換的重要信號，因為俄羅斯官員曾表示，他們只會交換已經定罪的囚犯。

上週日，在烏拉爾山監獄服刑的俄羅斯政治活動家莉莉亞·查尼舍娃 (Lilia Chanysheva) 的丈夫例行來到監獄探望她，給她送去一個包裹。他收到了令人擔憂的消息：兩天前，他被告知查尼舍娃已經不在監獄了。

丈夫阿爾馬茲·加廷在網上請求幫助，並與律師一起搜查了三所監獄和另一所監獄。“她無處可尋！”他寫道。

截至上週二，共有六名俄羅斯政治犯失蹤。在此次交換中獲釋的俄羅斯政治犯的親屬表示，他們對自己親人的命運一無所知——儘管交換過程在安卡拉機場的現場直播中顯示，一架大型俄羅斯政府飛機停在幾架小型私人飛機旁邊。

被監禁的反對派政治家安德烈·皮沃瓦羅夫的妻子塔蒂亞娜·烏斯馬諾娃説，隨着事情的進展，她感到焦慮不安，希望——但不知道——她的丈夫在那架俄羅斯飛機上。直到莫斯科時間晚上 7 點，也就是俄羅斯飛機降落土耳其近兩個小時後，她的丈夫才從安卡拉給她打來電話。

“感覺很新鮮，”烏斯馬諾娃説。“我們已經三年零兩個月沒打電話了。”

週四，在安卡拉走下另一架飛機的是“路德維希·吉施”和“瑪麗亞·邁耶”，這兩名俄羅斯間諜假扮成一對阿根廷夫婦，於 2022 年在斯洛文尼亞被捕。

他們的真名是阿爾喬姆·杜爾採夫和安娜·杜爾採娃。在停機坪上短暫停留後，他們與西方釋放的其他六名俄羅斯人一起登上了俄羅斯政府飛機。

幾個小時後，對於這位隱居的俄羅斯總統來説，這是一個非凡的時刻，當杜爾採娃在莫斯科走下飛機時，普京擁抱了淚流滿面的杜爾採娃，並遞給她一束巨大的花束，花束上有白色、粉色和紫色的鮮花。

在這張近乎鏡像的圖像中，拜登和副總統卡馬拉·哈里斯週四晚站在華盛頓郊外安德魯斯聯合基地的停機坪上，此時獲釋的美國人已抵達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