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通廚師同款處方止瀉藥，我在海王星辰，一次性輕鬆買到近50盒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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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貓薄荷
在未提供處方的情況下，我們在多家全國性知名連鎖藥店裏，輕而易舉地一次性購買到了將近100盒處方止瀉藥。
近日，據媒體披露，為了預防客人腹瀉，南通一酒店廚師竟然違法在菜裏使用處方止瀉藥，執法人員還當場查獲了101盒尚未使用的止瀉藥“硫酸慶大黴素”。
這些處方藥，都是由酒店員工在未提供處方的情況下，在當地某連鎖藥店違規購買，每次購買數量通常都在100盒。
在這起涉及食品安全的案件裏，藥店起到了“幫兇”的作用——正是對處方藥銷售管理的不規範，導致了酒店輕鬆買到了用於犯罪的藥品。
雖然南通相關執法部門已責令當地120家藥房門店進行整改，但類似違法違規情況在行業內是否已經被杜絕？
這幾天，財經無忌在南京部分海王星辰健康藥房、老百姓大藥房、益豐大藥房、高濟先聲再康藥房做了“實測”，結果不容樂觀：
我們向上述連鎖知名藥店位於南京的13家門店，共計16次嘗試在沒有處方的情況下，購買處方類止瀉藥，但沒有一家門店主動向我們索要處方。
最終，財經無忌輕易地在海王星辰門店，買到了41盒南通廚師用的“同款”處方止瀉藥——硫酸慶大黴素，而益豐大藥房門店，則一次性賣給了我們50盒同樣屬於處方藥的“止瀉神藥”——諾氟沙星膠囊。
更讓人感到不安的是，在多家藥店，最終導致我們沒能成功大批量購買到處方類止瀉藥的原因，都是因為店裏沒有足夠多的備貨。
而賣給我們處方藥的海王星辰和益豐大藥房的相關門店，都表示“有辦法”解決處方問題——我們只要付錢就行。
1、50盒止瀉藥，兩個人連開多天處方單
8月1日上午10點，財經無忌撥通了益豐大藥房南京江寧同曦假日百貨店的電話，表示想要買50盒止瀉藥，詢問對方有何推薦。
接起電話的員工先下意識認為是“團購”，隨後便推薦了蒙脱石散、腸炎寧等非處方藥，但很快電話便被轉交給另一位聲音聽起來更加幹練的店員——紅姐（化名）。
接過電話後，紅姐先後向財經無忌確認了“着急要嗎？”、“這些止瀉藥具體要哪種牌子”等更具體的問題，得到要買50盒諾氟沙星的回答後，她便提議加微信確認後續總價以及定金等問題。
加上微信後，紅姐分別發來了千匯牌諾氟沙星膠囊和康恩貝牌蒙脱石散的圖片以及會員價，並説明“諾氟沙星是消炎藥”，“快速止瀉的是蒙脱石散”。
“按照國家規定，處方藥一天不能開超過7天的量，而且諾氟沙星是18歲以下的人羣禁用，不是限用，副作用是比較大的。”
“我建議你拿蒙脱石散，因為它是快速止瀉的，而且副作用也沒有那麼大……蒙脱石散買50盒沒有問題，因為它是OTC藥。”
“就是要買諾氟沙星，能買嗎？”財經無忌進一步追問。
這一輪對話中，紅姐先是再一次嘗試説服我們改買蒙脱石散，表示“真的是到了拉肚子的情況，吃諾氟沙星一個人大概也就吃個兩頓就好了……10盒諾氟沙星，一年都夠了。”
得到我們沉默的回應後，紅姐最後説，“你要真的要拿諾氟沙星也可以給你拿，但就是不能刷醫保卡，正常買。”
8月3日下午1點，我們在微信裏向對方下單50盒諾氟沙星，在支付200元定金後，敲定8月4日上午10點後可以到店裏取貨。定金以微信紅包的形式支付，對方不領，第二天直接退還。
8月4日上午11點，財經無忌來到門店取貨。
在現場，我們得知了該藥店是如何採取先賣藥後補方，從而繞過了監管。
“這個藥我們聯繫醫生線上處方給你售賣，但是他沒有辦法一次性開這麼多盒，我們只能分天。”紅姐説。
根據這位益豐大藥房員工的説法，按照國家相關法規，每人每天的最大諾氟沙星購買量為4盒。於是藥店要求財經無忌留下兩份身份信息，門店利用這兩份信息在網絡上開電子處方，以每天共8盒的速度，花7天時間補齊所需的處方。7天系根據總藥量和每天8盒推算出的時長，對方的原話是“多天”。
另外，取貨過程中，紅姐一開始就再次詢問了藥物的用途、使用人羣的年齡段，並提醒高危人羣有哪些，她強調如果是因為藥物放過期或使用不當導致有人產生不良反應，“我們這邊是沒有辦法承擔（責任）的。”
8月3日，南京海王星辰的健康顧問劉燁（化名）通過微信主動加了我們。
兩天前（8月1日），財經無忌走訪多家海王星辰線下門店，諮詢能否購買50盒主治止瀉的處方藥“複方黃連素片”。因門店庫存不足，店員建議我們留下電話號碼，若是能配齊，便打電話通知。
劉燁便是通過這個號碼加的微信。
在加上微信後，劉燁表示以後買藥可以直接找他，並用兩個“盡全力”向財經無忌承諾服務品質——“需要藥品的話盡全力在一個小時之內給您調到貨，數量如果太大了的話貨不夠我盡全力最快。”
當我們表示需要購買50盒慶大黴素後，劉燁先是確認了庫存量，發現“整個南京可能都沒有50目前”，算出自己所能調動的15家門店能提供的數量大概在30盒以後，又和財經無忌進一步確認30盒能否接受。
8月4日下午3點半，我們來到南京海王星辰石化路店，劉燁已經籌齊了41盒我們需要的藥品，這是他從17家海王星辰門店調來的全部硫酸慶大黴素膠囊了——這幾乎是南京江寧、雨花、秦淮三個區的全部儲備。
關於處方問題，劉燁沒有明確説明如何解決，只要求我們在店裏的處方藥銷售表格上留下身份信息。
在我們詢問“這麼多處方好開嗎？”時，對方表示“沒事，我幫你慢慢開。”“交給我來就行。”
臨走時，劉燁再一次強調“處方什麼的，你放心我幫你弄就行。”
3、唯一的拒絕：“突然想起這是處方藥”
在老百姓大藥房南京輝泰路店店員趙琦（化名）話鋒一轉之前，財經無忌一次性大量購買處方止瀉藥的過程稱得上順利。
“主要是囤在飯店裏。”在最初的幾句對話中，我們特意透露了自己不尋常的來意。
但這句話似乎沒有激起趙琦的警覺，她繼續從貨架上挑出幾款蒙脱石散，並詢問是否可以。
“哪種便宜？”財經無忌進一步反問，但這句話依舊沒有讓趙琦產生警惕，她只是應承了一句“要便宜點的是吧？”便往櫃枱走去，“我到系統裏幫你搜一下”她補充道。
不過，搜索過程中，趙琦突然提出了一個看似毫不相關的問題。“你住在附近嗎？”她一手握着鼠標，眼睛盯着屏幕發問。
這個問題在之前的走訪中沒有任何一家店的店員提出過。“也不算附近吧，過來大概半個小時。”我們回答。
沉默了大概半分鐘，趙琦要求財經無忌先支付一筆押金。
在之前的對話中，財經無忌僅透露了要採購50到100盒止瀉藥，沒有明確具體的藥名和數量，藉着支付押金的契機，財經無忌要求趙琦先給報價，並告知，想要買100盒蒙脱石散和50盒複方黃連素片。
之後的流程看起來和其它藥店一模一樣。
面對大批量採購，趙琦也主動在最低價的基礎上又打了8.5折的員工折扣，最終報價每盒蒙脱石散16.3元、每盒複方黃連素片13.6元， 共計2310元；
在詢問是否到時候拿錢過來直接取貨就可以時，趙琦回覆“你先押兩百，到時候尾款過來付就可以。”
我們藉口需要比價而離店時，趙琦也提議互相加個微信，到時候可以直接在上面聯繫和付押金。
而在臨走前，我們順口問了一句“像我這樣大批量採購的單位多嗎？”事情的發展才逐漸走出了固定模版。
“不多”，聽到問題，趙琦本就不高的音量先是突然又低了幾分，沉默十幾秒之後，突然話鋒一轉，“你採購這麼多這個……但是這個黃連素屬於處方藥，可能還賣不了。蒙脱石散還好。”
“那怎麼辦呢？我這種大批量採購肯定開不出來處方啊，有沒有什麼辦法？”“現在做生意太捲了，有時候客人突然身體不舒服，有藥提供會好一點。”
之後不管財經無忌如何找理由，趙琦都表示無能為力，並反過來對酒店囤止瀉藥的合理性提出質疑。
“這個搞不起來，因為這個是處方藥，當時我還沒想起來……非處方藥還好一點，就算過量用也不要緊，但處方藥確實（有風險），我們都是要按照規定來的。”“開酒店（還需要）給客人提供這個嗎？”
最終，交易沒有成功。
雖然趙琦並非一開始就拒絕了交易，但從最後的統計來看，趙琦確實是財經無忌的16次嘗試中，唯一可以完成交易卻主動選擇放棄的人。
4、連鎖藥店已捲到無視規則？
即使沒有處方，但依然能買到甚至大批量地買到處方藥，這種情況似乎在醫藥零售行業已經被熟視無睹了。
而這也是導致南通獲刑廚師最終能犯罪得逞的一個重要原因——此案判決書顯示，南通的涉案酒店，在上一任廚師長承包期間，就已經在違規購買處方類止瀉藥。
2024年1月9日，南通當地檢察機關向涉案藥品經營企業總部調取零售大數據，從2200多條硫酸慶大黴素銷售記錄中，篩選出單筆10盒以上的記錄110餘條，從中選出單筆平均銷量最大的3家門店。經現場調取門店銷售小票和相應處方情況，確認多家門店長期違規銷售硫酸慶大黴素。
事實上，目前我國在藥物流通方面有嚴格的標準，《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品管理法》、《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品管理法實施條例》、《藥品流通監督管理辦法》等多部法律法規，均制定了相關條款限制處方藥的銷售與購買。
而這次財經無忌，在沒有處方的情況下，一共嘗試向南京的13家連鎖藥店門店、16次下單慶大黴素、複方黃連素片、諾氟沙星等處方止瀉藥，僅1家拒絕了購買要求。
面對這個問題時，幾家藥店全部回覆了肯定的答案，或許是忘記，或許是知道有方法可以解決問題，沒人主動提及處方的事。
顯然，這個情況並非是某一個店員的問題，而是行業的通病。
某種程度上來説，最後出售藥品給我們的紅姐和劉燁，其實都非常的敬業和熱情，他們也曾多次建議我們將諾氟沙星換成非處方的蒙脱石散，劉燁在輪值完夜班剛到家的情況下，回到崗位幫忙調貨……
在這段時間進出多家藥店時，我們也看到有時候都到了深夜10點了，但一些藥店的店員，還在為顧客清理傷口並貼上創可貼——他們都在竭誠為社會提供服務，這才是藥店行業的常態。
但需要反思的是，在藥店裏，只有規則才是1，其它服務無論做到多好，都只是1後面的0。如果為了0捨棄了1，便偏離了藥店的本質。
畢竟並不是每個買藥的都是病人，“方便”一旦過了頭，甚至於可以繞開“處方”這道門檻，社會便需要為此買單——南通的慶大黴素案就是擺在眼前的例子。
與此同時，財經無忌也想提供另一個視角，藥店違規銷售亂象層出不窮，問題的根源並非出在員工身上，或許是藥店過度商業化帶來的副作用。
這些“超額的方便”，很有可能是激烈市場競爭中，經營者艱難求生的體現。
根據《藥品監督管理統計年度數據（2023年）》，2023年全國藥店數量已經超過了66萬家，藥店店均服務人數已經下降至2000人左右的生死線。與此同時，今年前5個月，中國實體藥店零售規模同比下降了4.1%，僅有2499億元。
但在市場如此擁擠的情況下，頭部連鎖藥店品牌仍在瘋狂擴張。其中，一心堂和大參林分別在第一季度新開了579、841家門店。老百姓大藥房表示2024年計劃開店3500家。
此消彼長之下，藥店所揹負的經營壓力可想而知。
藥店零售行業已經走到了反思過度商業化的時間點。若是任由無規則的殘酷市場競爭持續下去，違規銷售處方藥的情況，或許只是行業亂象裏問題最輕的一個。
近期，財經無忌也將會把相關材料提供給有關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