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網絡主播,這個世界會更好嗎?_風聞
佘宗明-央视特约评论员、数字经济智库高级研究员-54分钟前

文 | 佘宗明
“你出來直播唱歌,有想過以後靠唱歌掙錢嗎?”我問剛子。
“以後的事以後再説,現在唱歌全憑興趣。”剛子説。
剛子是我剛認識不久的主播,來自東北。在“輕工業喊麥”的氛圍裏,他“出道”得有些晚。
7月初的北京有些悶熱,傍晚暑氣消退,我飯後出門散步,走到歡樂谷附近的一處街角,偶遇他在那唱《黃昏》,嗓音厚實有磁性,有幾分滿文軍神韻。
我坐在台階上聽完,覺得他聲音裏有故事,掃了他身邊牌子上的二維碼——牌子上寫着:歡迎關注我抖音號××××。
他的抖音號還是個小號,粉絲不到300人。沒過多久,他回關了我,把我拉進粉絲羣。
我隨後跟他聊了起來,得知他北漂十幾年了,換過很多份工作,最大愛好就是唱歌,以往閒餘時間會在出租屋裏對着K歌軟件唱唱,最近才在朋友鼓動下跑到街頭直播唱歌。
“你的聲音還挺有特點,要是火了,會全職做主播不?”我好奇地繼續問道。
“要是能火,現在的工作我肯定不幹了,累死個人,但哪有那麼容易火啊。”他挺人間清醒。
粉絲羣裏百來個人,每天都有人@剛子:“今天出來唱嗎?”
絕大多數時候,剛子都是發個小紅包,説:抱歉,還在加班呢。
我之後沒有再到那個街角聽剛子唱歌,只是做過他的線上聽眾。
但看到“傻子”劉路傑的故事時,我總是忍不住想起剛子。
01
“傻子”,曾是劉路傑在村裏人眼中的形象。在他們看來,不出去打工天天在家門口唱歌的劉路傑,多少有些“不正常”。
劉路傑是山西長治羊井底村人。2017年大學畢業後,他跟女友去了上海打拼。先是做數據採集員,還兼職做快遞分揀,每天搬貨搬到凌晨3點半,早上8點半又出門上班;後來當網約車貨運司機,為了多掙些錢,他經常一天都不休息。
2022年夏天,28歲的劉路傑,在出門跑車接不到什麼單子後,結束了5 年的滬漂生活,回到羊井底村。可回到老家的他,找不到合適工作,只能到表哥餐館裏打雜。
趁工作閒暇,他在抖音上發自己唱歌的視頻。有朋友網友聽了,喊他開直播,他初聽一頭霧水,再聽有些動心,決定試一試。
但每天在家唱歌的他,成了村民眼裏的另類、奇葩和村裏第三個“傻子”:全村400多户人家,2300多人口,沒出去務工的青壯年男性只有三個,除了他之外,“另外兩個是傻子”。
電影《走走停停》裏,胡歌飾演的北漂編劇吳迪返鄉Gap,成了當地人眼中躺平的“北漂失敗青年”。劉路傑則是鄰居眼中混不好才回來、每天不務正業的“滬漂失敗青年”。
唱了兩三個月後,劉路傑有些喪:他每天都在唱,唱那些流行歌曲,粉絲就是不見漲。
抱着幾乎放棄的心態,他唱起了山西民歌,結果無心插柳柳成蔭,直播間人數暴增。
在那之後,他儼然拿到了“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的劇本:專注於民歌的他,粉絲數穩步增長,獲得的打賞金額也逐漸增加,到去年,粉絲數已突破20萬。名聲漸響的他,收到了電視台和歌唱比賽發出的邀請,獲得了中央音樂學院舉辦的某個比賽的金獎。

▲專注於唱民歌的劉路傑,現在收穫了一批忠實粉絲。
今年6月,劉路傑迎來了最高光的時刻:他報名了“主播辦村晚”活動,家鄉不少外出的年輕人聞訊歸來。6月20日晚,村晚舉辦,晚會上唱歌、鑼鼓、二胡、古箏、嗩吶、變臉輪番上演,吸引了超過156萬網友在線觀看,羊井底村也因此被帶火。
如今的劉路傑,已經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他去年開了家婚慶公司,每天在直播間和婚禮上唱歌,愛好變成了“養家餬口的職業”和“可以奮鬥的事業”。
02
對雞湯愛好者來説,劉路傑的沉浮遭際,無疑很適合被加工成爽文素材:草根出身,他有;失意經歷,他有;外界質疑,他有;逆襲結局,他也有……
可劉路傑的命運轉折裏,沒有什麼開金手指情節。他最終的如願以償,無非是印證了吳迪的那句話:找工作不是最重要的,找到自我才是最重要的。
只不過,找到自我不等於就能成就自我,其間往往還有不小的距離。
到頭來,是互聯網幫劉路傑在二者間架起了橋樑:劉路傑能為自己打開更多的可能,就在於他擁抱了網絡直播、實現了才藝變現。
本來發展瓶頸在他跟夢想之間豎起了高牆,結果網絡主播身份幫他鑿開了一道口子。
揆諸現實,像劉路傑這樣的人還有很多。他們也許是創業失敗,也許是求職受挫,也許是遭遇了優化調整,面臨的本是“山重水複疑無路”,好在網絡直播在路的盡頭又開了條路,他們沿着這條路往前走,發現前方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在此過程中,網絡直播是脈動的社會調節器,讓許多沒有退路的人找到了新出路;是彈性的社會解壓閥,讓很多鬱積的情緒得到了釋放;是機會的打通者和平權的開路者,讓那些擁有一技之長的人都有機會避免懷才不遇——即便TA是社會底層。
試想一下,如果沒有網絡直播,劉路傑們會怎麼樣?答案很可能是沒有太多可能。
畢竟,一個人的命運,固然要靠個人的奮鬥,但也要考慮歷史的進程。
劉路傑的境遇,未嘗不是個體命運隨時代轉型而轉捩的縮影。他得以突破命運的窄門,正是源於個人奮鬥和歷史進程在網絡直播的地界實現了共振。
值得注意的是,就在近日,網絡主播職業剛迎來“轉正”:7月31日,“網絡主播”入選了人社部公開的新職業名單,網絡主播的職業身份在“國家確定職業分類”上首次得以確立。
如果説,做網絡主播給了劉路傑新職業發展路徑,那官方層面對網絡主播職業的正式認可,意味着這條路要變得更寬了——以往道路上的職業認同感缺失、從業權益保障不足等坑窪處,都可能被夷平。
對劉路傑們而言,這自然是好事;從提升網絡主播價值的角度講,這也來得很有必要。
要知道,以劉路傑為代表的網絡主播們證明了,網絡主播職業的存在至少有兩大價值:一,為個人提供了展現自我、實現價值的舞台;二,為社會提供了巨型就業蓄水池。
03
為個人提供實現價值的舞台,説白了,就是要給那些逐夢人更多圓夢機會。
著名互聯網思想家凱文·凱利曾提出過互聯網時代的“一千個鐵桿粉絲”定律:任何從事創作或藝術的人,如音樂家、攝影師、作家等,只要能獲得一千位鐵桿粉絲,就能夠生計無憂、自由創作。
直播就是個挺好的試驗場。這些年來,其流量分配機制和多重變現模式對才藝變現鏈路的打通,讓不少有才藝技能者都從中受益。
近年來,大批戲曲藝人就入駐了抖音,變身“戲曲類主播”,將直播間變成“第二戲台”。

▲“梨園春”00後金獎得主聶玉芳經常直播唱豫劇。像她這樣把戲曲搬到直播間的戲曲藝人,還有很多。
究其原因就在於,網絡直播非但實現了傳統文化之古與傳播方式之新的結合,還助益了戲曲表演跟目標受眾跨地域的連接,幫這些戲曲藝人打通了“戲曲表演-粉絲打賞”的增強迴路。
非遺傳承人、科普達人、歷史類創作者……藏龍卧虎是抖音,各顯神通是直播。所以有人説,在抖音上,沒有一個身懷絕技者會懷才不遇。
劉路傑靠唱歌征服了許多聽眾、獲得了體面收入,也表明了才藝變現鏈路的順暢。
某種程度上,這是對“未來是濕的”預言的驗證。按預言家克萊·舍基的觀點,未來是按濕件的方式運轉。這裏的“濕件”,區別於以機器設備為代表的硬件和處於非生命代碼狀態的軟件,指的是人的才藝、技能、興趣、信念等。
無論是那些戲曲藝人還是劉路傑,其實都是在兜售“濕件”——他們藉助網絡直播,一方面滿足自身興趣,一方面通過觀眾打賞、直播帶貨、星圖廣告、櫥窗賣貨、知識付費等變現途徑,將才藝技能轉化為市場價值。
網絡主播們的實現個人價值跟創造社會價值往往是一體的:他們給社會創造的,很多時候是精神價值、情緒價值、娛樂價值。
最起碼,我聽剛子唱着80後懷舊金曲,聽得通體舒暢——它相當於給我來了場精神Spa。
在時下,總有些人習慣於將網絡主播跟科學家對立,用一句“網紅造不出光刻機”抹殺網絡主播的價值。
問題是,為社會創造價值可以有一萬種打開方式,科研創新是創造價值,滿足精神消費需求也是創造價值,沒必要用二元對立否定網絡直播職業的存在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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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社會提供巨型就業蓄水池,説到底,就是要創造更多就業崗位。
網絡主播跟外賣員、網約車司機、視頻Up主一樣,本質上都是平台經濟催生的新就業形態,工作場所流動化、工作時間彈性化、用工關係零工化是其共性特徵。因容納面廣泛,這些職業已成超級就業蓄水池。
中國財政科學研究院院長劉尚希就曾表示,數字經濟在帶動就業方面具有槓桿效應,平台經濟所形成的新型就業“生態系統”,既是青年人當下就業選擇的過渡地帶和未來主體形態,也是青年人才自僱創業的“孵化地”。
單就網絡主播看,雖然跟著名投資人吳世春預言的“未來中國最大的就業人羣就是直播的主播”圖景仍有距離,但它帶動的就業規模不容小覷。
據《中國網絡視聽發展研究報告(2024)》披露,截至去年年底,中國已有1508萬名職業網絡主播。
超1500萬,在“慢就業”“輕就業”充斥的時下,絕不是什麼小數字。這意味着,網絡主播職業為大量人提供了兜底性的再就業選項。
網絡主播不是孤立運行的,而是嵌入到經濟和文化活動中的,隨着直播間已成連接實體的新型基礎設施,網絡主播也必然成為龐大產業中的一環。
據中國人民大學國發院測算,⼀個主播平均帶動大約4個直接就業機會。
商務、投手、運營、跟播、編導、攝像、審核、選品等崗位,是許多中頭部主播維持運轉的標配。直播還會帶動周邊產業,如手機、相機、話筒、三腳架、打光機、直播間佈景等直播設備的生產製造。
更何況,網絡直播具有明顯的外溢性:它參與的市場活動越廣泛,帶動的就業面擴容就越強。
時至今日,網絡直播已滲入直播電商、鄉村振興、教育培訓、市場營銷、藝術表演、專業諮詢等領域,正重塑很多傳統的商業模式、供給形式和消費方式。
中國人民大學教授周廣肅就説,從供給側來看,短視頻和直播作為新型生產力和生產關係的典型代表,不僅催生了大量新業態,還對傳統業態進行了數字化的賦能升級,因而帶來了就業規模的大幅擴容。從需求側來看,以直播電商為代表的新商業模式帶動了居民消費需求的大規模增長,從而通過社會總需求的擴大傳導到就業需求的擴大。
因此,網絡主播成了個體選擇與國家認可“雙向奔赴”的職業連接點,能從整體上提升就業蓄水池的深度與廣度,增強全社會應對就業壓力的彈性。
05
毋庸諱言,即便是職業身份已被“轉正”,照樣會有很多人對網絡主播嘖有煩言。
這其中,許多負面觀感也是網絡直播領域的亂象引起的,整個網絡直播行業和網絡主播羣體確實有需要改進與提升的地方。
也要看到,網上有兩個對網絡主播的流行性偏見:
一是,看到部分頭部主播的收入表,就認為網絡主播們掙的都是快錢、賺的都是容易錢。
二是,看到有的主播獵奇、造假、炒作等亂象,就認定網絡主播們都是追羶逐臭的代名詞。
網絡主播的頭部集聚效應與冪次分佈情形確實存在,但實現坐火箭式財富積累的,終究是極少數,且行業格局的鐘擺正回調。
網絡主播是不是很多人想象中的賺容易錢職業,主播平均收入情況已經給出了答案。對絕大多數主播來説,做直播都是為了有口飯吃
直播行業有很多亂象也是事實,該規範就得規範,但不要因此就為其貼上全稱命題式的“毒瘤”標籤。
將網絡主播羣體一棒子打死,對逾1500萬主播中那些安分守己者是不公平的。
有些人也許會抓住“賺快錢”或“有亂象”兩點拿出100個理由質疑網絡主播職業,但就憑網絡直播幫很多人圓了夢和幫社會擴大了就業,就不該輕易將網絡主播職業全盤否定掉。
在我看來,能讓劉路傑找到新的活路,讓剛子釋放生活的重壓,就是網絡主播職業價值的具象化體現。
就在前兩天,我把劉路傑的新聞私信發給了剛子,想給他打打氣,1天后,他給我回了個“謝謝”的表情。
我理解很多人對網絡主播的質疑,但不認同他們對網絡主播價值的否定。
回到那個問題上:沒有網絡主播,這個世界會更好嗎?
説真的,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兩點:一,我們回不到那個沒有網絡直播的時代了。
二,沒有網絡直播,劉路傑的世界不會更好。剛子的也是。
世界變得更好,不該是抽象敍述,而應落腳於讓具體的人過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