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磅 | 炒股還是賭博？如今印年輕人大批沉迷股市意味着…_風聞

作者****|**** 克里斯·凱 本傑明·帕金

編譯**|******孫璐 劉星君

編輯****|****單敏敏 陳珏可

編者按

近年來，印度金融市場發展勢頭強勁。其Nifty 50指數五年內翻番，增長速度超越不少新興國家乃至老牌強國，吸引諸多投資者入局。**除了海外投資者，在“金融網紅”一夜暴富的鼓吹和低成本股票交易經紀公司的宣傳下，大批印國內投資者湧入金融交易市場。**疫情期間，印度市場活躍交易者人數猛增近8倍，**且多為40歲以下的小城年輕人。**未能充分共享經濟發展紅利的印度年輕人渴望在高風險金融交易中尋找向上的可能。然而，這種賭博式、遊戲化的金融交易前景令印度人擔憂。**印監管機構已經發布新規限制經紀公司行為並提高監管力度，資深投資者也呼籲市場迴歸理性。**但是，這能否使押注印度股票的大批年輕投資者回心轉意仍不得而知。南亞研究通訊特編譯此文，供各位讀者批判參考。

受到“金融網紅”的鼓動，數百萬印度年輕人紛紛購買股票和期權，但監管機構敲響了警鐘 圖源：Getty Images

“誰想變富？”在印度南部城市班加羅爾擁擠的會議廳裏，數百隻手舉了起來。

與會者正在回應印度頂尖在線金融服務公司Motilal Oswal衍生品研究主管昌丹·塔巴里亞（Chandan Taparia）的問題。伴隨着屏幕上接連彈出的技術圖表，塔巴里亞在台上走來走去，向在場的印度年輕人分享着市場交易技巧。就在最近的這個週末，印度年輕人聚精會神地聽着他説的每一句話，並專心記下那些交易策略。

塔巴里亞告訴觀眾，“只要你們遵循這一點，相信我，你們就不會失敗”，“如果你不冒險，你就無法在市場中生存，也無法實現你的目標”，他補充道。“如果你贏了，你就能統治世界。”

**塔巴里亞是大量“金融網紅”中的一員：****他們為眾多小型衍生品投資者開設大師班。**其中，許多投資者都不遠萬里來參加此次印度期權交易者峯會（Bharat Option Traders Summit）。從科欽到勒克瑙，印度多個城市都以地方語言舉辦了為期一天的全國性研討會。這極大地激發了印度廣大千禧一代和Z世代對金融交易的熱情。

這種熱情解釋了印度股市近期發生的轉變。印度股市曾被全球投資經理視為完全不適合投資的窮鄉僻壤，但如今，數千萬首次參與金融交易的國內投資者湧向股票和共同基金交易中。

部分原因是，**印度Nifty50指數（以印度國家證券交易所中最重要的50只個股編制而成，綜合反應印度市場變化）在過去五年內翻了一番。**這不僅超過復甦中的Nikkei225（日本經濟平均指數），而且超過中國的上海證券綜合指數，甚至連擁有六家市值超萬億美元大型公司的美國標準普爾 500 指數（S&P 500）也未能跟上其增長步伐。

優異的表現讓印度股市成為全球投資者的寵兒。**在中國國內經濟發展速度放緩和中美地緣政治局勢緊張的大背景下，投資者對投資中國股市愈發謹慎。**據一樁紐約訴訟案披露的細節顯示，印度股票期權交易量甚至已經超過了華爾街股票交易量，華爾街頂尖高頻交易公司簡街貿易簡街資本（Jane Street）去年在印度期權交易中獲利達10 億美元。

同時，印度國內投資的激增也推高了估值。根據荷蘭資產管理公司荷寶（Robeco）的數據顯示，過去三年來，摩根士丹利資本國際印度指數（MSCI India index），比國際亞洲指數（日本除外）平均高出58%。部分投資者擔心，這種高漲的熱情正在助長投機泡沫，可能引發一場本地版的GameStop空頭擠壓危機**。**

**儘管生活在世界上經濟增速最快的大型經濟體中，數以億計的印度人仍然面臨着高失業率、工資停滯不前以及與該國富裕精英階層差距不斷擴大等問題。**因此，在廣受歡迎但基本不受監管的“金融網紅”慫恿之下，快速致富的前景顯得更加誘人。

折扣經紀公司（以最低佣金標準來為投資者執行股票等證券買賣服務）的激增，再加上疫情期間的無聊氣氛，使得廉價的零日交易期權（zero-day options，**即在交易當天到期並失效的期權合約，因交易者需要迅速買入賣出標的資產，**因此通常被視作一種針對突發事件進行策略性押注的方式）自三年前被引入印度後，成為市場上最熱門的交易品種。

“現在有很多投機活動，聽起來就像在賭場一樣，”金融服務公司Motilal Oswal董事長拉姆迪奧·阿格拉瓦爾（Raamdeo Agrawal）這樣説道。該公司在印度各地擁有數百萬客户，也是此次印度期權交易者峯會路演的聯合贊助商。“大眾實際上都在賣出看跌期權、重組看漲期權。這太瘋狂了。”

就連本次峯會的組織者、班加羅爾股票投資與諮詢公司Cautilya Capital創始人阿肖克·德瓦納普里亞（Ashok Devanampriya）也承認，只有 1% 的人能夠賺到錢。

印度的券商、交易所和政府或許正享受着這種快速擴張帶來的手續費收入和税收增加。但據印度國家證券交易所公司（NSE）的數據顯示，**在過去的一個財年中，印度指數期權交易的名義價值增長了一倍多，總價值高達907萬億美元，**因此該國資本市場監管機構已多次對散户可能遭受的損失發出警告。

廉價的期權交易通過其槓桿作用允許投資者只付出有限的成本就有機會獲得高額回報，但這同時也加大了虧損的風險。因此，印度十大資產管理公司之一Axis Mutual Fund的駐孟買首席投資官阿希什·古普塔（Ashish Gupta）將其稱為股市的 “遊戲化”。

古普塔表示：“在印度，沒有其他形式的合法賭博。”他的研究發現，印度活躍交易者人數從疫情前的不到50萬人猛增至去年的400萬人。大多數交易者年齡在40歲以下，主要來自印度較小的城市。

賭博的成癮性和快速致富的幻想吸引了像阿卡什（Akash MB）這樣的印度人。他是本次峯會的參與者之一，年約30歲。兩年前，他辭去銷售工作，並投身於股市交易之中。“我想賺錢，我想盈利。”

他最初損失了大約2400美元，與印度的年人均國內生產總值相差無幾。但他相信，隨着經驗的增加，通過期權交易“我們今天就能賺錢，現在就能賺錢。”

一些資深的基金經理則對這種狂熱不屑一顧，其中包括拉吉夫·賈恩 (Rajiv Jain)。他是佛羅里達州國際投資管理公司GQG Partners創始人，該公司在印度的投資規模超過200億美元。

賈恩認為，“應該對這一領域進行打擊，以引導市場迴歸理性。”“這麼多年輕人的投機行為對社會有什麼好處？”

在20世紀90年代調整其“社會主義”經濟政策之前，印度低迷的股市上幾乎沒有直接散户投資者。即使在印度對外開放後，由於一系列臭名昭著的股票騙局，公眾對股市的信任度仍然很低。

但是，隨着印度經濟的增長，其資本市場也逐漸實現現代化。其引入在線交易和集中清算等創新技術，易於偽造的紙質股票證書正在被電子證券所取代。

得益於經濟快速增長以及銀行賬户、手機和低成本經紀業務的普及，規模雖小但不斷擴大且手握超額儲蓄的印度中產階級，引領了這個世界第一人口大國曆史性的金融民主化。曾經將閒錢藏在牀下或購買黃金的家庭，現在開始湧入股票和共同基金市場。

**這得益於宣傳攻勢。**在上個月舉辦的T20板球世界盃上，印度隊贏得冠軍。低成本經紀公司和共同基金的廣告充斥着比賽間隙，印度板球國家隊隊長羅希特·夏爾馬 (Rohit Sharma) 等球星也出現在廣告中。

澤羅達（Zerodha）聯合創始人尼辛·卡馬斯 (Nithin Kamath) 表示：“整整一代人都在猶豫是否應該進行股票交易，而現在他們都加入了進來，過去4-5年的這種現象都是驚人的”澤羅達是印度最大的低成本經紀公司之一，管理着約4.5萬億盧比的資產。

滙豐資產管理公司（HSBC Asset Management）稱，自2020年以來，印度投資者賬户數量增長了兩倍多，達到了1.6 億個。5月，共同基金行業管理的淨資產翻了一番，達到 59 萬億盧比（約7060 億美元）。

**印度公司強勁的財務表現也為市場提供支撐。**澳大利亞銀行和資產管理公司麥格理（Macquarie）預計，今明兩年印度每股收益將增長14%，超過其他新興市場。印度債券也變得更加容易獲得。六月，摩根大通（JPMorgan）首次將印度政府債券納入其新興市場債券指數（EMBI Global Index，GBI-EM）。此舉有望吸引數十億美元的外資流入印度。

總部位於華盛頓的新興市場對沖基金公司Cartica Management聯合創始人法利達·康巴塔（Farida Khambata）表示：“如果你有新興市場的授權，但又不想因為在中國市場規模過大而惹惱股東，那麼你的選擇相對較少。”“你可以進入巴西的大宗商品市場，也可以進入韓國和中國台灣的科技市場——然後你還可以進入印度深厚的國內市場。”

康巴塔認為，擁有本土投資者基礎意味着曾被摩根士丹利稱為過度依賴外國資金的“脆弱五國”之一印度，不再那麼容易受到資本外流導致的市場調整影響。“以前是‘美國打噴嚏，世界得肺炎’的故事，”她説，“現在有了國內的支撐，情況就完全改變了。”

印度的證券交易所還推出了新的衍生產品，並降低了期權交易的最低規模。**這種情況加上對快速回報的需求，導致證券散户投資者數量激增。**美國銀行（Bank of America）的數據顯示，今年印度Nifty 50指數期權的名義交易量平均約為1.64萬億美元每天，超過了美國標準普爾500指數的1.44萬億美元。

海外基金已經注意到了這一點。一位孟買的投資銀行家表示，簡街資本在印度取得的明顯成功“讓人們坐不住了，‘在印度有錢可賺！’”

但也有分析師擔心，對印度股票的旺盛需求可能會導致大幅回調，從而使金融民主化進程停滯並嚇跑新一代投資者，就像二十一世紀初歐洲互聯網泡沫破滅那樣。

紐約對沖基金管理公司Farley Capital合夥人安德烈·斯特琴科（Andrei Stetsenko）表示，“當不可避免的調整到來時”，印度共同基金的資金流入可能會受到衝擊。

但他懷疑這將會破壞印度的投資軌跡。根據波倫資產管理公司（Polen Capital） 數據顯示，印度家庭金融資產中持有股票或共同基金的比例僅佔7%。相比之下，美國和中國的這一比例分別為50%、41%。斯特琴科認為，仍有超過一半的資產以銀行存款的形式存在，這表明印度仍有增長空間。

“總會有回調的風險，”他説，“其好處在於，這是一個機會，可以增加到你相信的倉位。”

印度證券交易委員會（SEBI）也越來越擔憂頻發的冒險行為。

桑達爾（PR Sundar）就是被監管目標之一。他曾是一名數學老師，現年60歲。在2020年印度首次全國性疫情封鎖期間，他開始定期在YouTube上發佈視頻，並在之後意想不到地成為了一名期權交易大師。

對於粉絲來説，像桑達爾這樣擁有超過100萬粉絲，還在金奈辦公樓外停放着一輛勞斯萊斯幻影的“金融網紅”，幫助他們揭開了複雜金融產品的神秘面紗，併成為了那些渴望在市場上發家致富的人心目中的理想榜樣。

作為一名非技術工人的兒子，桑達爾喜歡重複自己白手起家的故事。他在新加坡當了十二年教師後返回印度，2007 年開始用大約3萬美元的積蓄進行投資。現在，他的淨資產約為1200萬美元。他把這歸功於他在期權交易和培訓新手交易員方面的成功。

他網站宣傳的培訓課程起價約為700美元，並要求參與培訓的最低資金為12000美元。桑達爾認為，這將那些無法承擔市場固有風險的人淘汰在外。他警告説：“股市是最難發橫財的地方……有很多人可以在社交媒體上説‘我是一個成功的交易員’，而其中95%的人都是騙子。” 

桑達爾本人也曾面臨批評，稱他只發布盈利的交易，且更多地通過培訓項目賺錢。他否認了這些説法，並表示其培訓收入和期權交易收入佔總收入份額的波動很大。“如果我們一直虧損，一個人怎麼能過上我這樣的生活？”桑達爾説，他喜歡豪車。“虧損的交易員可負擔不起這些。”

只有註冊分析師才有權提供金融建議。但許多在難以監管的聊天羣中提供建議的“金融網紅”辯稱，他們只是在提供教育服務。這是被允許的。

印度證券交易委員會指控桑達爾及其妻子以及他們成立的聯合諮詢公司在未經監管註冊的情況下，通過紙飛機（Telegram）消息應用程序出售每日看漲期權的建議，並對他們下達了超過70萬美元的調解令。

桑達爾及其妻子同意接受為期一年的交易禁令，但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他們違反了任何法律。“我犯了錯誤，我不否認這一點，”桑達爾説。“但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受到懲罰要重的多。”

**目前，監管機構已採取了更廣泛的打擊行動，旨在遏制衍生品的過度交易。其還指示澤羅達等交易經紀公司增加警示內容，**即“每十個期權交易者中就有九個最終會虧損” 。

失敗的交易帶來了悲劇性的後果。11月，一名 26 歲的軟件分析師從位於金奈的辦公樓十樓跳下自殺身亡。警方發現其曾從銀行借款12000美元，均於交易中虧損。

Axis Mutual Fund的古普塔表示：“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20歲的新一代年輕人，他們第一次接觸市場就與這些工具聯繫在一起，然後他們可能會受到終生傷害。”

7月初，包括Angel One和Motilal Oswal在內的上市大眾市場經紀公司股價下跌。此前，印度證券交易委員會發布新規，要求經紀公司統一收費，且不因交易量大而打折。印度最大股票經紀公司澤羅達的卡馬斯（Kamath）表示，**這可能會導致交易收費和此前零收費模式的終結。**監管機構暫未回應置評請求。

印度證券交易委員會的行動能否阻止印度年輕的市場參與者們還有待觀察。Cautilya Capital的德瓦納普里亞表示，“由於印度缺乏機會，人們願意冒險”，他認為印度年輕人獲得穩定且供不應求的政府職位的可能性甚至更低。

“當你變得有能力且成為1%精英俱樂部的一員時，你就會開始賺錢。自然而然地，隨着時間的推移，你會成為一名投資者。”

23 歲的阿南德 (Anand) 希望加入賺錢的行列，他從卡納塔克邦維賈亞普拉市 (Vijayapura) 南下300多英里來班加羅爾參加此次期權大會。他在研討會間隙説，“我是個窮人，但我有個偉大的人生夢想。”

作者簡介：

克里斯·凱（Chris Kay）,《金融時報》駐孟買記者，負責報道印度各地商業和金融新聞；

本傑明·帕金（Benjamin Parkin），《金融時報》駐新德里記者，負責報道南亞新聞。

本文編譯自“Financial Times”網站2024年7月18日文章，原標題為The Young Investors Gambling on Indian Stocks，原文鏈接：https://www.ft.com/content/398fde10-6e63-4b01-b834-1897d6265dc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