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盲人,在互聯網上教人玩手機_風聞
酷玩实验室-酷玩实验室官方账号-1小时前
第一個發明盲人按摩的人,一定想不到,他提出的概念營銷,將會成為往後無數盲人痛苦的深淵。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按摩,就是盲人的宿命,九成盲人踏入社會,都是幹按摩。

紀錄片《盲人不按摩》
直到互聯網時代到來,那些篤定自己在按摩事業上難有作為的盲人,抓住風口轉換賽道。
從體力勞動者轉型科技工作者,程序員、AI標註師、新媒體運營、視障交互設計師……


這些費眼睛的工作,他們閉着眼就能幹,甚至幹得比很多視力正常者還要更利索。

因為看不見,連門都不敢出,工作都沒得選,已成為過去。
如今他們嘗試獨自旅行,一起創業。


“殘廢”的標籤徹底被撕掉,他們在互聯網的世界中重獲“光明”。
01 在互聯網上教人玩手機
先説一個冷知識:盲人玩手機很溜。
他們玩的不是“老人機”,“老人機”只是大家對盲人科技生活的粗糙想象。

實際上盲人不僅不抗拒電子產品,他們對電子潮流的迷戀程度還很強烈。

早在十幾年前智能手機剛時興起來,第一批視障用户就沸騰了。
如同阿姆斯特朗第一次踏上月球,埃隆·馬斯克第一次與馬丁·艾伯哈德握手,馬孔多的居民第一次看到火車,視障者在第一次摸到智能手機的那一天起,社交半徑只有一臂遠,解悶兒只能靠收音機的日子就從此再見了。
深居簡出的視障者,開始花費越來越多的時間,在移動互聯網上刨坑,種樹,開墾他們的元宇宙。
一份騰訊與信息無障礙研究會共同發佈的報告顯示,90%的視障者迫切需要互聯網,其中74%的視障者上網主要是為了社交。

他們在QQ、微信上使用語音或文字聊天,甚至連表情包也能輕鬆拿捏。
在社交平台最繁榮的時期,從不主動社交的視障朋友,也逐漸來互聯網廣場嘮上了家常。
網友@好奇寶寶是一名視障者,在現實生活中他內向,沒什麼傾訴欲,但在知乎上,他累計回答了302次網友提問。
透過對盲人、生死、愛情、美食等話題的討論,一個外向、樂觀的少年形象在屏幕另一頭閃閃發光。

接着短視頻熱潮來了,一些視障者主動開啓了博主之路,當博主第一步,他們決定先教網友玩手機。
視頻中他們不厭其煩地解答着網友的困惑:盲人怎麼點外賣、打車、網購、炒股、刷抖音、發小紅書、打王者、看電影?”

演示結束,網友懵了。

顯然還是有人不知道,互聯網面前人人平等。“我每天有五六個小時都在玩手機,一離開手機心裏就發慌。”
很難斷言視障羣體是否更容易患上手機綜合症,但可以肯定他們是互聯網產品最大的受益者。
過去視障者王永總是請別人幫他看説明書、宣傳單,現在他手機一拍自己就能識別,不再需要麻煩別人。
過去視障者祝子很多地方不認識,不敢去,現在地圖導航能提供一個大概的方向,網約車可以到家門口接她,微信和支付寶解決了識別紙幣的麻煩。
同樣被互聯網改變的還有廣州視障女孩諾子。六年前諾子因患神經系統罕見病致盲。
六年後諾子完成了一個人乘坐交通工具,參加漫展,外出旅遊等一系列難度係數頂格的嘗試。

上帝為她關上了一道門,又給她開了一扇窗,在世界突然變黑的那一天,慌亂的諾子並不知道,此後她將作為全職主播,在B站擁有一百多萬粉絲。

而這背後最大的助力,來自**“讀屏軟件”。**
對普通人來説,讀屏軟件很陌生,但對視障者來説,這是他們每時每刻都要用到的工具,讀屏軟件就是他們的電子枴杖,也是他們的第三隻眼。
如果有一天,諾貝爾有了軟著開發獎,大概率要頒給1986年研究出來讀屏軟件的大善人。
02 互聯網“盲道”建設
無障礙科技的福音
時間退回到2009年。
那一年蘋果發佈iPhone 3GS,這款手機成為國內盲人論壇上最早流傳的一款神機。

在這款手機中,蘋果首次加入了無障礙設計——“旁白(VoiceOver)”功能。
只要打開旁白,手指觸達屏幕之處,旁白就會念出屏幕上的內容,這正是後來讀屏時代的技術雛形。兩個小時的發佈會,這段旁白簡介只佔36秒,就成功吸引了大量目標用户的關注。
隨後iPhone 4s 推出,蘋果發佈了完整的介紹視頻,講解了旁白的使用。自此iPhone 4s就成了國內不少視障者的第一款智能手機。
雖然後來安卓系統也開發了內置讀屏軟件TalkBack,但時至今日,蘋果iOS系統內置的“旁白”仍然是讀屏領域的課代表。

它能讀取屏幕上的文字、按鈕標籤、菜單選項、鏈接的文本和鏈接地址、表格的標題、行和列的信息等任何界面元素信息。
操作方式上,單擊讀取屏幕內容,雙擊激活該項目,具體操作演示如下:
在實際使用中,視障者習慣把語速設置為3~5倍速甚至更快,這樣他們就能快速處理更多信息了。
就像視頻裏這樣,沒幾年功力,一般人聽不明白。
儘管讀屏軟件的發明,能夠幫助視障者連接了互聯網世界的光明。
但由於手機廠商對讀屏軟件的開發參差不齊,一些體驗感還有待提升。
比如説在iOS系統中,視障者一個人就可以完成一台新iPhone 從激活、配置到正常使用的全過程。但在部分安卓系統手機上,需要先配上第三方商業讀屏軟件,找人協助安裝激活之後,打開軟件,才可以使用。
另一個問題是有的APP的無障礙設計開發不完善,導致讀屏出現故障,比如:
刷進某個購物軟件進入商品詳情頁讀屏,只能讀出“圖片”,讀不出圖片上的字。
或者使用某款社交APP時,“消息提醒按鈕”被讀成“未命名按鈕”。
點擊某視頻播放軟件的“播放控制按鈕”,卻讀出無意義的代碼或亂碼。
使用銀行APP轉賬時,正在輸入的是“轉賬金額”,卻被誤讀為“普通的文本輸入框”。
就好比是在盲道上鑽井,無障礙衞生間門前砌台階,這是視障者使用手機時最害怕又最無奈的事。

但並不是所有互聯網廠家都看不到視障者的需求。
比如阿里旗下的優酷無障礙劇場,是國內第一個推出無障礙視頻的平台,經常有一些影視公司找優酷合作推出無障礙電影。
你可以把無障礙電影理解成是給正常電影加一條講述音軌。
目前很多爆款電影,比如《流浪地球》《我不是藥神》《飛馳人生》等都有無障礙版本。
像上海亭東影業還會為它所有電影都做兩個版本,一個院線版的無障礙版本,供線下為視障者放映,之後又與優酷合作,做線上的無障礙版本,讓不方便進影院的視障人羣也能欣賞。
關鍵是這樣的高成本投入,並非是單方面的自我感動。
2020年12月,無障礙劇場在優酷上線,一位鄉村盲校教師的留言,“孩子們終於‘看’上電影了”。
2023年12月,優酷無障礙劇場在開通視障用户認證一週年後,認證用户同比增長超460%,其中新用户主要來自學生羣體和中老年人羣體,分別佔比47.7%和38.3%。
很多視障者想在手機上看電影,第一個就會想到優酷。
在互聯網上默默鋪設“盲道”的也不乏小而美的公司,比如心智互動,一家開發和運營無障礙化產品的遊戲公司就因其開發的盲人武俠遊戲《聽遊江湖》而出圈。

當時市面上主流手遊《王者榮耀》《和平精英》《原神》都不支持無障礙輔助操作,《聽遊江湖》的主創團隊就圍繞視障者的聽覺構建了這款遊戲。
所有內容通過聲音與用户完成交互,設計的整套操控系統都適用於視障羣體視角。
之所以有這麼接近視障羣體的構思,是因為心智互動30%的員工都是視障者。
身為運營、主播,產品經理、程序員的他們,比許多視力健全者要更瞭解一款真正無障礙、無門檻的遊戲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產品經理飛鷹在測試產品
距離第一批視障者用上智能手機,已經過去了十幾年了。
如今伴隨着技術的發展以及人們對視障羣體關注度的提升,各種無障礙郵箱、盲人手機輸入法、語音導航系統、盲人 Kindle 閲讀器等互聯網無障礙產品正在持續湧現。
技術本身似乎已不是什麼難題了。
03 技術不是難題
難的是讀懂用户需求
互聯網無障礙建設,最難的不是技術上的從0到1,而是用户關懷上的1到100。
打開智能手機,APP琳琅滿目,等到真要用的時候,困難重重。
比如進入網店,聽不到商品信息詳情,商品加進購物車後,頁面不顯示購買按鈕,終於摸到下單,卻選不了送達時間,能聽見關於時間段的播送,但找不到可勾選的按鈕。
“盲道”不好走,從來不是視障者的問題,但卻需要他們來承擔一步一個跟頭的後果。

有的企業出於成本的考量不想做無障礙,但問題是有的企業想做,卻由於不瞭解視障羣體,而往往好心辦了壞事。
比如,收到一條消息,只需要説誰發來了消息以及內容是什麼就可以了,有的APP卻多一句雙擊可以打開與某某好友的對話詳情。“其實沒必要,這樣冗餘的設計反而會影響視障者接收信息的效率。”
當初優酷做無障礙劇場時,也有一個小插曲:關於用户怎麼進入無障礙劇場的問題。
最初設計是打開APP搜索“無障礙”,出來第一個結果就是,就可以進了,似乎很方便。但視障用户的習慣並不是這樣的,他們靠聽,手機用的是旁白模式,進APP搜索很麻煩。
於是,在助盲師梁江波(視障者)的建議下,這個設計改為如果手機已使用旁白模式,那麼打開APP後的第一個目錄就是精選頁,往右一滑即可進入無障礙劇場。

為了讓互聯網產品更加貼合視障用户的使用細節,技術人員不僅會開着旁白模式、閉着眼測試,而且還會每個月都請視障測試人員來幫助他們長期保持一個好的體驗。
此外,為了挖掘那些被隱匿的真實需求,用户調研就至關重要。比如你認為視障者需要手機壁紙,需要拍照嗎?
小米手機的研發團隊過去有兩個視障用户羣,加起來大概有1000人,在羣裏交流他們得知,一位視障媽媽想記錄孩子成長瞬間,一位視障老先生為了寄託對已故亡妻的情感寄託,要把妻子的照片做成手機屏保。
當大家意識到互聯網的發展需要以人為本,科技的創新最終要服務於人類的需求和福祉,越來越多人蔘與到了互聯網無障礙建設當中。
目前一款由丹麥視障工程師開發的名為Be My Eyes 的APP,已經成為了很多視障者和志願者日常必備APP。

這個APP最大的特點是,它能夠通過**將視障者與志願者連接起來,**為視障者提供實時的視覺幫助。
當視障者在生活中遇到需要視覺信息的情況,比如查看食品的保質期、確認衣服的顏色、辨別路牌等,他們可以通過該應用向志願者發起視頻通話請求。志願者會利用自己的手機攝像頭,為視障者描述所看到的場景和信息,從而協助視障者解決問題。
例如,一個視障女孩,一個在酒店點了個機器人送外賣,機器人到了之後需要觸屏解鎖,才能取出外賣。她看不到屏幕,於是在“Be My Eyes”上求助一位志願者,指導她摸到“一鍵取出”這個選項。

Be My Eyes塑造最成功的地方,不在於它科技含量的有多高,而在於它充分調動了志願者的積極性。


雖説AI已經可以幫我們做很多事了,然而人類彼此間的幫助始終是無法取代的。
人,構成了這場無障礙技術浪潮中的關鍵閉環。
尾聲
過去有人問:我國有約1700萬個盲人,按比例來説每100個人中就有1個,但為什麼我們周圍看不見一個盲人?
那時大家回答:“盲人不是集中到了按摩店,就是待在家裏。”甚至有視障者直言:“外面的世界不屬於我們。”
這是可悲的,因為這個世界對殘障者最大的敵意,不是攻擊他們健全的身體,而是剝奪他們探索世界的權利。
於是在漫長且艱辛的時光中,人們爭取科技的進步,就是爭取自由的勝利,終於在千萬次磕磕絆絆的嘗試後,視障者實現了獨立生活的可能。



儘管公共設施無障礙,**科技無障礙,**在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至少此時此刻,視障者不必悲觀。
1969年的一天,阿姆斯特朗打開登月艙艙門,帶着電視攝像機站在高高的平台上,放下梯子踏上月面時,他説“對一個人來説,這只是一小步,但對全人類來説,這是一次巨大的飛躍。”
王志華,也有過同樣的感受,15歲以前,王志華從來沒有一個人出門,都是父母送他上學,接他回家。
他永遠都忘不了1996年的暑假,身為視障者的他,突然有一股強烈的渴望,想要自己獨自走一遍回家的路。
他是河北人,那時他住在山西的一所盲人學校裏。
於是他請同學幫忙送他上了火車,出火車站後,他招了個三輪到小區門口,憑自己出生以來的記憶摸到了家門口。
凌晨五六點鐘他敲響了家門,開門的爸媽嚇了一跳,而他卻哈哈大笑。
那是一個盲人在黑暗中取得的首次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