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耶克的大手，把美國宇航員困在太空裏_風聞

文 | 北方朔風

就在奧運會結束前幾天，美國人又想起來被困在空間站已經兩個月的宇航員。8月7日，美國航天局商業載人項目負責人史蒂夫·斯蒂克在與媒體的電話會議中表示，如果波音的飛船不能修好，可能不得不考慮讓宇航員在明年二月份乘坐馬斯克的龍飛船返回。

在我們之前文章中出鏡過幾次的知乎平台知名高知殖人，曾經的馬斯克孝子土五大師，在宇航員剛被困在空間站那會，堅稱宇航員只是為了躲避碎片暫時避難，隨時都可以回來。後來就不吱聲了，最近開始從航天科技跨界到生物科技，忙着為美國游泳隊洗地去了。

波音這個事確實讓美國科技優勢的狂信者們破防。破防的點在於這首先不是個技術問題，而是制度問題。波音的拉胯和馬斯克在商業航天領域的成功其實是美國當前航天業現狀的一體兩面。

也就是説，如果想吹捧馬斯克，就只能承認以波音為代表的美國其他航天供應商正在越來越接拉的趨勢；如果想否認波音的拉胯，或者認為波音應該重整旗鼓，那就應該承認馬斯克解決不了美國航天的所有問題，尤其是不賺錢的那些。當然，也可以像土五大師們那樣兩者都吹，最後吹不下去了就選擇裝死。

波音和NASA地面扯皮，航天員太空被困

先簡單介紹下波音星際線飛船出的問題。該飛船起源於奧巴馬時代的商業載人計劃，當年在航天飛機退役之後，美國往返空間站就只能靠俄羅斯的聯盟飛船，所以出於國際安全和麪子考慮，提出了由商業公司製造新載人飛船的計劃，並且因為考慮備份的問題，所以最終選擇了兩家公司中標。一家是spacex的龍飛船，這個載人飛船的開發比較順利，另一家則是波音的星際線飛船，因為各方面的問題，足足延遲了好幾年時間，而這次任務，也是兩名宇航員測試星際線飛船的運行。

星際線飛船發射前

目前為止，星際線飛船在這次測試的主要問題有兩個，一是氦氣泄露問題，這涉及到推進系統中的增壓，目前為止這個問題相對可控，因為在和空間站對接的時候，這套系統是關閉的，而如果選擇離開空間站，即使泄露，氦氣也是足夠使用的。

星際線飛船

另一個問題，也是這次宇航員滯留的根本原因，就是星際線飛船上的RCS，即反作用控制系統出現了失效。如果簡單的理解，RCS就是一組很小的發動機，用來在軌道上進行調整，比如説對接空間站這種需要精細操作的情況，就需要使用RCS來進行控制。

因為星際線飛船的設計問題，如果強行返回的話，RCS系統會被拋棄，在大氣中燃燒殆盡，無法復現故障情況，波音這次測試的錢就打了水漂。

想靠在空間站的宇航員維修也難。實際上目前宇航員對航天器的維修，大多數還是停留在簡單的零件更換的級別，無法對這套系統進行仔細檢查和維修，也就找不出故障原因。

於是波音的工作人員就一直在地面上復現相關情況。目前研究的結論是，可能因為RCS上的特氟龍密封件存在一些問題。理論上，現在強行返回最糟糕的情況會讓星際線飛船難以保持飛行方向。

本來按照NASA的要求，如果遇到緊急情況，理論上可以讓星際線飛船強行返回，但是目前沒有遇到緊急情況，波音和NASA兩方就陷入了扯皮中。

波音方面對NASA説這個問題是可控的，地面復現研究已經找出了故障的真正原因，試圖讓NASA接受這個結果，並同意飛船強行返回，這樣波音就不用承擔再一次進行發射的成本。但波音給出的結論實在是缺乏説服力，無法説服NASA的工作人員。NASA認為在沒找到真正原因的情況下，就這麼強行回來風險太大，萬一出了人命那就麻煩大了，必須選擇考慮人員安全的方案。説白了就是，你波音想拖NASA一起承擔人命和政治風險，沒門。

至於為什麼不讓飛船進行無人返回，據説是因為飛船的程序有問題……

所以波音繼續在地面做實驗，希望能找出讓NASA接受的結論，同時試圖解決飛船的軟件漏洞，讓飛船自動返回。但NASA方面看起來對波音已經沒多少信心，做好了用龍飛船接人的準備。

如果這次問題解決不了，波音後面就還要進行重複發射驗證。目前波音已經為星際線飛船花費了大量資金，延遲了七年之久，如果這次不能完成大多數的認證，那麼這項目還會拖更久，花更多的錢。

星際線飛船

哈耶克的大手管不了太空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説，星際線飛船的開發都是十分失敗的，**就像美國這些年那些天價爛尾工程一樣，成本超支，時間嚴重延遲，而且至今還沒有搞定。美國登月計劃的關鍵重型火箭SLS也是波音負責，這一大量使用航天飛機遺產的項目雖然總歸是飛起來了，但是延遲和成本超支的問題也十分嚴重。考慮到波音在其他領域方面的表現，無論是民航，軍用飛機還是導彈，都出現了類似的情況，顯然波音在管理和生產領域，出了不小的問題。

問題是，當年NASA選擇波音作為供應商，從當時的情況來看並不是錯誤的選擇。波音的航天部門是冷戰後併購了大量優秀航天公司所構成的，這些公司在載人航天領域很有經驗，選擇波音很合理。當時誰都難以預料波音會變成今天這樣。

問題的關鍵還是在於航天這個領域並不適合高度市場化商業化，哈耶克的大手在地面上都不靈，更別説把手伸到太空裏。

由於幾十年來市場經濟發的發展，國內總是有不少人掙着打工人的錢，操着資本家的心。不管談論什麼問題，都言之鑿鑿只有市場化和商業化才是解藥。就像這屆奧運會，還在有不少人重複什麼只有商業體育才有價值。像土五大師這類人，看到一個馬斯克的成功，就大吹中國航天應該市場化。其實，這種認為商業航天能解決美國或者是中國航天面對的所有問題的，可以説根本就不懂什麼是真正的市場經濟。

實際上美國航天目前陷入的困境，很大程度上就是市場導致的。

剛剛説到，波音當今的航天部門，主要是冷戰末期和冷戰後收購了大量其他航天公司的產物，那麼為什麼波音有這樣的機會呢，這和冷戰之後航天工業的需求降低有沒有關係呢？想一想冷戰之後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的情況，再想想現在歐美軍工系統在冷戰結束被坑後就持續開擺，到現在對烏克蘭的擴產三心二意，答案不言自明。

毫無疑問，這就是市場調節的一種結果。

當然了，馬斯克孝子們肯定要説spacex不就是市場化商業化的優秀成果？spacex確實強，問題是不管是這家公司，還是它搞的項目，難道就等於美國航天工業的全部？

實際上，在spacex的貨運龍飛船成功之後（比載人版早），NASA就努力通過“商業化”來推進美國航天業再創輝煌，各個領域都提出了商業化的項目，無論是美軍還是對月球探索的項目，這都是美國的大趨勢。

**但是結果嘛，基本上是spacex自己做的還行，其他公司就比較一言難盡了。**比如説商業探索月球的CLPS項目，就是由新興商業公司製造月球探測器，但是目前為止，一個燃料泄露任務失敗，一個着陸了，但是是個倒下去的，而最有科學價值的VIPER項目，因為NASA預算的問題，可能會被出售出去。

似乎我們目前看到的，也只是spacex在商業上比較成功，而不是商業航天模式本身十分成功。然而國內網絡爭論中這二者的概念經常被偷換，在某些人的嘴裏美國其他航天企業好像都是美國國企一樣。這種認知和現實不能説不太一樣，只能説是毫不相同。

這個時候，我們不妨聽一聽在DARPA和NASA都擔任過高級職位的邁克爾格里芬先生的發言，相信軍事愛好者對這一個名字，還是比較熟悉的。他曾經批評過，**很多所謂的政府採購商業航天項目，其實只不過是換了個供應商，並不是商業的。**真正的商業採購，應該是這個公司本來就有這方面的商業業務，然後官方去採購，這才算是商業意義上的降本增效。

不得不説，雖然格里芬先生經常發出一些暴論，但是這一説法是有道理的，spacex是個優秀的供應商，但是這家公司給美國政府提供的很多項目，確實不怎麼商業。就比如説星艦着陸月球的HLS着陸器，實際上不怎麼適合月球的設計，比如説那個結構，就是為了利用空氣動力學來進行減速的，是給地球和火星這種情況設計的，用在登月計劃裏就是不合適的硬湊合。

在簽訂和NASA的合同之前，馬斯克也嘲笑過登月計劃，認為登月的意義太小，遠不如火星，無非是簽了合同之後不在這方面口嗨了。可以説，HLS的延遲，也很大程度來自於此。

進一步説，格里芬的觀點也過於理想化，現實矛盾更加複雜，**在航天這樣的領域，很多需求，並不能單純以市場經濟的方式去解決。**比如説美國NRO的那些機密偵查衞星，技術水平無疑是天下無雙的，一顆衞星的價值可能堪比一艘航母，這些衞星的研究生產高度保密，這套東西能單純靠商業流程嗎？

再比如説，格里芬先生認為應該採購已有的商業服務，美軍定製軍用版星鏈倒是挺不錯的，但是類似行星探索之類的事情，商業公司真的能提供定製服務嗎？這事從純商業角度可是不賺錢的啊。

顯然，相信商業模式包治百病是一種歷史影射看多了的表現。

波音與Spacex，美國市場經濟的一體兩面

在市場經濟過於發達的環境中，一家公司的過度成功經常也意味着行業內其其它公司要遭殃了。比如説雖然spacex讓投資人對於商業航天的興趣增加了，但是小航天公司們面對這樣的巨頭，情況就變得更加糟糕了。

除了壟斷效應之外。市場對於這些公司也有了過度的期望，當2021年集中上市的美國小航天企業的財報一個比一個難看之後，2023年的航天融資額就迎來了十年來最低，雖然這事很大程度也是美聯儲的傑作，但也實在是對所謂航天商業化的諷刺。

再來個例子，Spacex的一大優勢就是工資開的低，工作時間長，老闆馬斯克還是個PUA高手。如果類似的情況放在中國，只怕會被指責的體無完膚，相反，波音，ULA這樣被認為是僵化的企業，待遇倒還是不錯。這種情況當然是市場經濟的一部分，但是這樣的劇情，不知道是否讓諸位聯想起來過去的一些事情？

更諷刺的是，如果市場經濟商業化真這麼包治百病，那美國的去工業化是怎麼來的？要知道，去工業化正是市場經濟商業化的高端階段，原教旨主義者不可不嘗。比如波音這次事故，之前傳言是印度技術員選了有問題的零部件，這和波音工廠出問題的時候，很多人説是印度和墨西哥工人的問題一樣。這樣的想法多少有點種族主義了，似乎是在暗示，只要換成正經的白人，就不會有問題一樣。

先不説無論是從成績還是從什麼來説，白人並沒有這種優越性。按照美國市場的大環境，優秀的人才無論族裔，為什麼要去製造業？為什麼不去硅谷或者是華爾街？這都是市場經濟的一部分，不可不品嚐。

談到美國製造業衰弱問題的時候，很多時候我們會爭論美國製造業到底有沒有衰弱，美國製造業能不能復興之類的問題。但是從市場經濟的角度來説，這又有什麼問題呢？從市場追求利益的角度來説，製造業本來就不是必須的，即使是壟斷市場，利潤率也就那樣。

如今的市場，炒作概念才是第一位的，可以輕鬆帶來幾倍的股價飆升。美國搞製造業迴歸，不就是為了吸引鐵鏽帶工人選票，和與中國競爭嗎？這也太不市場了吧，怎麼沒見到誰批判一下呢？

原教旨市場主義狂信徒和Spacex孝子們再這麼魔怔下去，過幾年可能就免不了要被美國對空間站的市場經濟操作打臉了。美國現在打算在2030左右退役國際空間站，把空間站任務交給商業空間站。一方面是因為空間站部件設計壽命快到了極限，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空間站項目的成本，這些錢可以騰出來在月球項目上。

雖然美國政治界人士不少人從政治角度考慮，很希望把空間站延續下去，只不過很遺憾，現在看來決心是已經下定了。至於商業空間站，本身的技術難度是一方面，筆者十分好奇，**商業空間站在如今的市場邏輯之下，有什麼可以持續賺錢的業務？**難道真的只靠旅遊嗎？空間站的那些科學實驗，可是和直接的賺錢不搭邊的。到時候如果商業空間站也搞不起來，原教旨市場主義狂信徒們又要吹什麼呢？

其實，世界上根本也沒有原教旨主義者頭腦中那樣純粹的市場經濟。有些孝子為了挽尊，就強行説什麼波音在很多項目上得到優待，很多補貼也十分離譜正説明波音不夠市場化才導致衰落，spacex的成功就是因為徹底市場化。

**問題是在美國的市場裏，政府關係本來就是很關鍵的一環。**波音通過歷史的積累，在政府關係方面擁有了優勢，然後選擇這方面作為努力的方向，這在美國的市場經濟規則中來説就是很公平的事。而且馬斯克先生對特朗普的支持，難道就沒考慮到自家公司和政府關係這方面的因素？

我國這些年的經濟發展説明加以約束的市場經濟確實有正面作用，但認為市場經濟萬能，只要徹底市場經濟就能解決一切的人顯然是腦子有恙。無論是spacex的成功，還是波音最近一連串的洋相，**都是市場經濟的一部分，二者是同源的，**不能只看好的一面，壞的一面就認為是“不夠市場”導致的，自我催眠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不管是馬斯克還是誰，在這套遊戲規則之下，也不能超過市場經濟本身。

所以想要靠什麼市場的方式去復興美國製造業，這事相當的南轅北轍。但是政策的問題又在於，美國的政策效率，又往往十分低下，遠不如市場，所以復興美國製造業這種事情，着實難辦啊。

關於市場化的思考也對我國的商業航天發展有很大的啓示作用。商業航天不是一定能成功的，而航天事業之中，有很多東西如果以利益為驅動，結果未必是我們想要的，**一定有很多不賺錢的部分，需要官方的航天機構去做。**商業航天是巨大的機會，但是也一定會帶來很多問題。遺憾的是，部分人沉迷於某種輝格史觀之中，總是有意無意的忽視這樣的現實。

現實世界是很複雜的，當我們意識到，波音的失敗與spacex的成功，實際上是同源的時候，或許更能體會到現實的沉重與繁複，馬斯克先生也並沒有什麼超越性，特朗普也不能改變美國製造業的問題。希望我們能從這些沉重繁複之中，學到一些經驗和教訓。